邵二現在是春風得意。
鼎鼎大名的小程總都拿他沒轍,這令邵二在幫內,乃至是整個上海灘的江湖上都是名聲大噪。
見著了,誰不得拱手道一聲‘二爺’!
“別動!”
邵二的兩名手下的身邊冷不丁有人貼近、站定了。
“別鬧!”
其中一人都囔了一句,扭頭去看,便看到了赫斯托勃朗寧1903短槍抵在了腰間,還有持槍者臉上奚落的笑意。
當然,他并不知道這把槍的型號和威力,也沒有以身試的想法,小腿顫抖。
持槍者做了個閉嘴的手勢。𝙢.𝙗𝙄𝓠𝓤𝓖🅴𝙗𝓐🅽🅶.𝙭𝕐🆉
此人便很聽話的乖乖閉嘴。
侯平亮一甩手,邵二的兩名手下被華捕直接帶走。
此時,擠進來看熱鬧的邵二還渾然不覺。
侯平亮一個箭步上前,直接將邵二腰間的短槍拿下。
幾乎是與此同時,兩名華捕將邵二摁住了。
“做什么?”邵二大喊,“知道我是誰嗎?”
回答他的是腰間被槍柄用力砸了一下,邵二吃痛,嗷的嚎了一聲。
“恕我眼拙,你是?”侯平亮一把揪住邵二的頭發,用力向上一扯。
邵二此時才看清楚是何人對自己動手,“侯平亮,你瘋了?別給程千帆招禍啊!”
“這小子說我在惹禍?”侯平亮笑了,環視了一眼手下們。
眾華捕、密探,哈哈大笑。
邵二只覺得自己的頭皮被拉扯、痛得厲害,然后看到侯平亮和他的手下們哈哈大笑,他略不安,又十分不解。
侯平亮瘋了嗎?
侯平亮的老大程千帆都不敢動他邵二,他侯平亮算個屁啊!
“蠢貨!”侯平亮看了邵二一眼,冷冷說道。
這就是一個傻蛋、蠢貨,帆哥此前暫時沒有動他,其中的原因有多重考量。
侯平亮琢磨過這件事,他自己的判斷是,帆哥給了張笑林面子,沒有在張老板三太太的生日宴之前動手。
當然,也許帆哥有更多的考量。
但是,不管是何種原因,有一點是不容置疑的,那便是邵二這種人在堂堂‘小程總’的眼中就是一顆臭蟲,誰成想,這臭蟲竟然以為帆哥是怕他了。
“帆哥!”
“帆哥!”
“帆哥!”
小程總一身筆挺的高級警官制服,嘴巴里輕咬一支煙,在數名警官的拱衛下,大踏步而來。
眾手下紛紛或敬禮,或拱手迎接。
馬靴踏在青石板路面上,發出踏踏踏的脆響。
被兩名華捕按住的邵二,跪在地上,仰著頭,看著威風凜凜走來的小程總,整個人呆住了。
確切的說是嚇住了。
此時的他終于想起了小程總的恐怖,想起了上海灘關于這位大老的血腥、殘忍傳聞。
自己真是豬油蒙了心了,竟然會覺得程千帆怕自己。
在程千帆的眼中,自己就是路邊的一條野狗吧。
程千帆怕的是張笑林張老板,而不是他邵二。
程千帆怕張老板,他肯定不敢和張老板真正鬧翻臉。
邵二彷若是抓住了那一顆救命稻草,精神為之一振。
“發什么呆呢?”程千帆摘下白手套,用手套抽打了邵二的臉。
“程總,程總,是我膽大包天惹了您老人家,是我的錯,我該死。”邵二求饒說道,“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這一回。”
“幼,還會用成語呢。”程千帆嘴角微微上揚,說道。
他用白手套又抽了邵二兩下,從上向下抽,又反著來了一下,口中說道,“不行啊。”
說著,他搖搖頭,“這事呢,你惹了我,我很生氣,不做點什么,我氣壞了怎么辦?”
“程總,程總,你不看小的面子,也要看在張老板的面子上——”邵二喊道,然后他便看到了程千帆那冰冷的眼睛。
“你的面子?”程千帆右手一伸,侯平亮將一把勃朗寧配槍雙手遞過來。
卡擦一聲,小程總關閉了保險,舉起槍。
“程千帆,你敢!”
“啪!”
“啊——”
被打中了小腿的邵二發出凄厲的慘叫聲。
“你算老幾?”程千帆冷冷說道。
“張老板——”邵二喊道。
啪!啪!啪!
程千帆連續扣動扳機。
快速且連續的三槍!
槍槍命中邵二的腹部。
小程總看著躺在地上抽搐的邵二,看那滿地的血,咬著煙卷的嘴巴里冷冷出來一句話
他算老幾?!
說著,程千帆右手一抬起,侯平亮雙手將勃朗寧手槍接過去。
“辦事!”程千帆澹澹說道,轉身就走。
在手下的簇擁下離開的小程總隨手將自己的白手套朝著腳下一扔。
“經查,邵二,本名邵二蛋,浙江寧波人,系肆虐上海灘之姜騾子匪幫之新晉第五把交椅,我中央巡捕房殫精竭慮、長期調查、縝密剖析,鎖定證據,終于發現邵二的真實面目。”
侯平亮一擺手。
剛才跟在邵二身邊的兩個手下鼻青臉腫、耷拉著腦袋走過來。
兩人同時指認邵二便是姜騾子匪幫的第五把交椅,而他們則是邵二的手下,此次潛入法租界意圖制造爆炸,引起市面混亂,他們才好趁亂洗劫。
剛才響槍之后,街上眾人紛紛逃遁,不過,卻也并沒有離開,而是遠遠看著。
此時此刻,眼見得此情此景,都是驚呆了。
然后便是熱切而小聲的議論。
‘騙鬼呢,這分明是栽贓。’
‘這個邵二是亞洲和平促進會的,手上沾了老百姓的血的,兩邊都不是好鳥。’
‘對,狗咬狗一嘴毛!’
“——姜騾子匪幫悍匪邵二,手持上膛短槍拒捕!”
侯平亮舉起手中那把從邵二手里繳獲的短槍。
“為了保障法租界市民之安全,我中央區巡捕房當即行動,程副總巡長更是身先士卒,成功擊傷悍匪邵二。”
“悍匪邵二自知插翅難逃,竟不惜引火燒身!”侯平亮繼續宣讀。
‘引火燒身’?
聽得侯平亮如是宣讀所說,皆是驚訝、不解。
很快,他們就不再驚訝了。
只見,有幾個沒有穿巡捕制服的男子悶聲不吭的走過來。
他們的手里拎著幾個鐵皮小桶。
幾人將鐵皮小桶放在邵二的頭部、腳部和身體兩側,再從身上掏出匕首,噗噗噗幾下,將小桶捅了大窟窿。
桶內的液體爭先恐后流出來。
風吹起,空氣中彌散汽油的味道。
幾人做完這一切,一聲不吭的離開。
汽油順著路面快速流淌。
浸透了小程總扔在地上的白手套。
一枚還在燃燒的煙蒂從空中飄落。
火,暴起!
“太猖狂了!”距離邵二‘引火燒身’不遠的一戶臨街店鋪的二樓,一個平頭小年輕義憤填膺,咬牙切齒說道。
說話間,他看了一眼小程總那已經遠去的小汽車。
“是啊,當眾行兇,栽贓,毀尸滅跡,實在是聞所未聞,嘖嘖。”他身旁一名戴眼鏡的中年男子搖搖頭,嘆息說道。
“總編,報館要不要披露聲討這件事。”平頭小年輕興奮說道。
小程總是法租界赫赫有名的大拿,關于這位小程總的報道非常多,其中大多數是桃色新聞。
桃色新聞雖然喜聞樂見,不過,終究沒有這種當街處決、毀尸滅跡來得勁爆。
“小米,你整理一下,可以報道小程總和那位應女士的新聞,聽說小程總近日捧著鮮花去應女士家中了。”總編說道。
“是,總編。”另外一個年輕人答應著。
“總編——”平頭年輕人急了。
總編看了他一眼,推了推鏡框,“韓林,這種幫派之間的廝殺,打打殺殺的,報道多了會教壞小孩子,報館要注意。”
對于哪些事情可以見報,哪些事情不能見報,上海灘的報館有不成文的規定。
其中幫派之間的廝殺,有的可以見報,有的則是決然不能見報的。
譬如說小程總和那位張老板之間,這種幾乎是刺刀見紅的‘爭執’
邵二是張笑林直接公開表示要保的人。
小程總的做法頗詭異,似是給了張笑林面子,沒有在生日宴會前動手,但是,隨后這種當街處決的做法,更過分,簡直好比是公開抽張笑林的臉!
不是用手抽臉的,是用的鞭子!
鐵鞭子!
這件事是萬萬不能見報的。
若是見報了,先不說小程總這邊會如何報復,丟了臉的張老板會非常憤怒。
說白了,無論是小程總還是張老板,報館都惹不起。
這兩人,都是真的敢動手殺人的主。
最重要的是,若是別的事情,倘若是程千帆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他們不報道會良心不安,也許有的報館會不懼危險選擇將事情見報。
但是,程千帆和張笑林卯上了——這兩個是什么人?
程千帆是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副總巡長,欺壓百姓、吃拿卡要,毀家破門,貪財好色,陰狠手辣。
張笑林呢?
張老板是上海灘著名的流氓大亨,特別是他現在的身份,此人現在是亞洲和平促進會的會長,帶著一幫子徒子徒孫,橫行鄉里,為日軍掠奪物資,欺壓、殺害百姓,可以說,張笑林是上海灘目前頂頂數得著的幾個大漢奸之一!
而被小程總干掉的這個邵二是什么人?
此人是張笑林的愛將,是手上沾滿老百姓的鮮血的鐵桿漢奸。
關于邵二,報館比普通市民了解的更多,此人這些日子帶領人馬在上海鄉下‘采購’糧食、布匹等物資,支援日軍。
說是‘采購’,實際上幾乎等于是明搶。
寶山那邊有一戶商家死活不愿意將自家貨物賤價賣給邵二。
要知道,邵二只愿意以市價的一成來收購這批棉布。
后來,這家商戶家中半夜失火,全家八口人全部被燒死,其中還包括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和三個孩童。
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稽查此桉,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商戶家中燒飯不小心,以至于引燃了房屋!
真是何其荒謬!
人世間之大恐怖,莫過于此!
此時此刻,總編看著身中多槍,又被汽油燒的邵二,心中在腹誹程千帆此人兇殘、猖狂至極的同時,其實更多了幾分快意!
這種人死了就死了,難道還為他鳴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