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興戈是憤怒的。
對于何興建只顧著帶著隊伍撤離,卻枉顧百姓的生命,他的內心極度反感。
忠義救國軍現在是身處淪陷區,在當下這種身處敵后、四面皆敵的情況下,更應該搞好和老百姓的關系。
有老百姓的支持,軍隊保存下來的可能性才最大,此外,這些百姓就是忠義救國軍的天然眼線。
最終,在盧興戈的極力勸說下,何興建終于松口,派人去告知老百姓一聲,令百姓趕緊各自逃散。
他的本意是留著老百姓在后面,一旦日本人追上來了,這些百姓就是天然的肉盾。
盧興戈長嘆一口氣,他能做的都做了,他現在只感覺到滿腹無奈和悲憤。
最終,何興建依然堅持先帶隊伍撤離,至于說老百姓,都已經通知他們各自逃散了,他何副總指揮已經做得仁至義盡了,還要他怎么做?
看著何興建的人馬亂糟糟的撤離,盧興戈不禁搖頭。
這些人中,有不少都是杜庸生的手下,奉了這位杜老板的命令加入了忠義救國軍。
不可否認,不少人是有抗戰決心和意志的,也愿意和日本人拼命,但是,在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的優等生盧興戈的眼中,這些士兵紀律性太差。
“組長,我好像看到了趙長庚。”阿元找到盧興戈,悄悄說道。
“趙長庚?你沒看錯?”盧興戈很驚訝。
此前趙長庚疑似被不明勢力所軟禁,后來此人重獲人身自由。
他向站里匯報說是因為債務糾紛被人追債,并沒有暴露。
盧興戈對此是秉持懷疑態度的,在他看來,這個說法雖然還算合理,但是,總感覺有些解釋不清的地方。
不過,不知道趙長庚是如何向鄭利君作出進一步解釋的,鄭利君最終竟然選擇相信趙長庚,并且對于來勸說的盧興戈加以斥責,訓斥他要精誠團結,不要隨便懷疑自己的同志。
盧興戈對此也很無奈,不過,在他心中已經對趙長庚有了警惕和防范,譬如說此次來忠義救國軍,他便沒有帶這個趙長庚。
“只是一晃而過,看著像是趙長庚。”阿元露出難色,他只是瞥了一眼,對方便消失不見了,他也無法完全確定。
“這樣,你多注意,如果再看到趙長庚,悄悄來報告。”盧興戈想了想說道。
如果真的是趙長庚,那便有些蹊蹺了,此人為何偷偷來忠義救國軍?
莫非,趙長庚和忠義救國軍私下里有聯系?
他暗自揣測。
這確實也是有可能的,忠義救國軍本就是軍統的武裝力量,其中有不少中層軍官是軍統出身,故而,若是忠義救國軍和上海站內有他所不掌握的聯系渠道,也并非沒可能。
“司令。”趙長庚必恭必敬的向何興建敬禮。
“一路可算順利?”何興建問道。
“我一路很小心,沒有人跟蹤。”趙長庚說道。
“唔。”何興建點點頭,“那邊怎么說?”
“菊池真隆想要和司令您見個面。”趙長庚說道。
“你告訴日本人我的真正身份了?”何興建臉色一變,質問道。
他此前安排趙長庚帶了信物和日本人接觸,倒也不是已經下決心要投靠日本人,不過是兩頭下注,未雨綢繆罷了:
先建立聯系渠道,萬一事態不妙,他何興建自然不排斥端起日本人的飯碗。
不過,何興建為人十分謹慎,他擔心日本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后反而以此作為要挾,逼迫他帶領部隊現在就投靠過去,故而,他一直嚴令趙長庚不得向日本人透漏他的真實身份。
在日本人那里,他目前用的是忠義救國軍一個團長的名義來聯系的。
“不行。”何興建直接搖頭,“見面是不可能的。”
他對趙長庚說道,“以我的身份、地位,必然在日本人那里是掛了名的,不排除日本人那里掌握我的照片,一旦見面,菊池真隆就知道我的身份了,這會令我非常被動。”
最主要的是,日本人若是命令他現在就投靠過去,何興建沒有多大把握能夠把部隊直接拉過去。
投靠日本人,當漢奸,他愿意,但是,手下不一定會愿意。
“屬下懷疑菊池真隆已經懷疑了,他上次就試探我,想要打探司令您的真實身份。”趙長庚說道。
“不管他,先虛與委蛇。”何興建一擺手,“只要你這邊這條線還在,日本人懷疑歸懷疑,他們不會拿你怎么著的。”
何興建沉聲說道,他心里明白,日本人懷疑、試探又怎么樣?
到時候日本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并不會責難他此前的隱瞞,忠義救國軍副總指揮投過去,日本人高興還來不及呢。
他心中十分清楚,最重要的是手上有有人有槍,隊伍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所在。
“你這次回來,日本人還說了什么?”何興建問道。
“日本人要下來掃蕩,我身上帶了菊池真隆的親筆信,倘若司令這邊情況危急,可以拿著這封信直接給日軍,他們便不會傷害司令和弟兄們。”趙長庚說道。
“信呢?”何興建大喜。
趙長庚從身上摸出一個信封,雙手遞給何興建。
何興建打開來看,卻是兩封信,一封是寫給他的,一封是用日文寫的,他看不懂,料想是給日軍看的。
將兩封信塞回信封,何興建將信封封口,然后小心翼翼的收起來,滿意的點點頭。
“行了,上海站也派人來了,他們可能認識你,人多眼雜,你快回去。”何興建說道。
“屬下剛才遠遠看到了盧興戈的手下,我趕緊躲開了。”趙長庚說道。
“沒有被他們看到吧?”何興建趕緊問道。
“沒有,屬下反應快,躲開了。”趙長庚說道。
“趕緊回去吧。”何興建急忙說道。
“是!”
河內市哥倫比亞路高郎街二十七號,這是位于河內郊區的一處所在。
一幢三層的西式洋房坐落在一片綠蔭中,洋房大門緊閉,門前的草坪小路向前延伸到馬路。
汪填海夫婦,曾正敏夫婦,以及秘書陳國奇等二十余人整日躲在洋房內,因為擔心遭受刺殺,所有人輕易不敢外出。
“日本人言而無信,欺人太甚!”汪填海氣急敗壞罵道。
如此變故,說明日本人在確認他從渝城離開、造成他準備另立中央的既成事實后,已經變了臉,條件變得更加苛刻。
但是,正如陳碧君勸說他的話,‘事已至此,無法回頭,只能選擇相信友邦’。
汪填海將親自寫好的聲明,交給周涼帶往香港發表,以茲作出對近衛第三次對華聲明的響應。
周涼抵達香港后,先找到了賦閑在港島的國黨元老顧夢宇。
顧夢宇不僅僅是國黨元老,也是汪氏的親信人物,曾經任國府鐵道部部長。
顧夢宇看了汪副總裁的親筆聲明后大驚,他堅決反對發表此聲明,認為‘此乃既害了國家又毀掉汪副總裁一世英名的蠢事’,甚至直接致電汪填海,強烈建議‘汪副總裁三思’。
收到顧夢宇的電報,汪填海又是一陣長吁短嘆。
陳碧君大怒,罵汪填海,‘君身負國家民族重任,豈能因一老朽而動搖。’
汪填海大為震驚,再振奮!
香港這邊,顧夢宇死活不愿意聽命從事,周涼只能另找他人。
找到了汪氏在香港的另外一名‘得力大將’林柏升。
林柏升沒有令汪填海失望,當即表態,‘我不管顧公說什么,此乃利國利民之大事,副總裁相信我,我能做的,就是一定把事情辦好’。
周涼大喜,握住林柏升的雙手,激動說道,“板蕩識賢臣,林兄真國士也。”
兩人隨后便商量議定,將汪副總裁親筆所書之致常凱申重慶政府的電報式聲明放在二十九日之《南華日報》頭版發表。
一份青東地圖擺在了渡邊雄一郎的面前。
地圖上表明了村莊和地貌,甚至于連田間小徑、某一口水井的位置都有細致的標注。
“大隊長,根據我們的偵查,谷保國手下的反抗分子以及青東的支那百姓提前數日已經開始做撤離準備了。”太田悠一說道。
“你懷疑情報泄密?”渡邊抬起頭,問道。
“可能性極大。”太田悠一說道。
“是啊。”渡邊雄一郎點點頭,“蝗軍還沒有來,支那人已經做好了撤離準備了,很可疑。”
“此次掃蕩行動規模空前,很多人知曉此次軍事行動,想要查找到是何處泄密并不容易。”太田悠一面色沉重,說道。
“這件事以后再說。”渡邊雄一郎點了點地圖上的一處,“龜田匯報說,有一支反抗分子的小股隊伍被他們發現了。”
他看著太田悠一,“太田。”
“哈依!”
“你立刻帶人從側翼包抄。”渡邊雄一郎露出陰狠表情,“務必全殲這一股敵人。”
“哈依。”
待太田悠一離開后,渡邊雄一郎接過勤務兵遞過來的熱水,喝了兩口后放下杯子,“前田君那邊進展如何?”
“忠義救國軍何興建所部似也提前收到情報,該部一槍未放,如同兔子一般早就逃竄了。”身邊的軍官說道,“前田中佐除了殺了一批支那百姓,并無其他收獲。”
“看來,太田的懷疑是對的,此次掃蕩的情報早已泄露。”渡邊雄一郎冷哼一聲,“命令勇士們放火。”
他的口中呼出一道白氣,掀開軍用帳篷看了一眼遠處還未完全融化的積雪,表情猙獰說道,“所有房屋全部燒毀,必須用鐵血手段警告這些支那人,任何同情和支持反抗分子的行為,都將受到蝗軍的嚴厲懲罰!”
“哈依!”
“還有,破壞水源。”渡邊雄一郎又說道。
“哈依!”
“秦干事,快走!我來掩護!”尚奎啪啪打了兩槍,催促說道。
兩槍都沒有打中敵人,卻也嚇了日軍一跳,追擊的日軍趴在地上,開始還擊。
“尚奎,你帶人抬著游四叔,保護鄉親們撤退。”秦迪匍匐前進,來到尚奎身邊,吩咐說道。
游擊隊組織鄉親們都撤退了,秦迪不放心,他留在最后又檢查了一遍,發現有六名老人竟然躲在家里,其中就包括游福生烈士的父親游四叔。
幾名老人的想法很簡單,也令人心酸,他們覺得自己年齡大了,不想要成為隊伍是的累贅。
游四叔則是在家里藏了一把菜刀,他要留下來和鬼子拼命,為兒子福生報仇。
秦迪苦口婆心,最后給幾個老人跪下了:
如果連阿公阿婆都保護不了,連烈士的父親都保護不了,這將是紅色抗日武裝最大的恥辱!
如此才勸說這些老人跟著離開,只是,他們撤退的速度太慢了,最終還是不幸被搜山的日軍發現了。
“不行,大隊長交給我的任務,就是護送……”尚奎直搖頭。
“沒時間了。”秦迪搖搖頭,“尚奎,你聽說我。”
他一把板住尚奎的肩膀,“游四叔,孟阿公,謝姨婆,齊三姨,羅阿公,他們五位老人,答應我,一定將他們活著帶出去。”
“秦干事!”尚奎啪的打了一槍,低聲吼道,“你不能!”
“沒時間了。”秦迪趴著,朝著對面連開數槍,其中一槍擊中了一名日軍軍曹的肩膀,暫時延緩了日軍的進攻。
“你是本地的,路比我熟。”秦迪低吼著,“快走!快!這是命令!”
尚奎看著秦迪,秦干事平時臉上總是帶著笑,做什么事情都是那么有干勁,仿佛沒有什么事情能夠難倒他。
他從未見到這樣表情猙獰的秦干事。
秦迪從身上從身上摸出一塊懷表,直接丟給尚奎,“這個,請組織上交給我媽媽!告訴她,兒不孝,答應她老人家的事情做不到了,請她老人家多保重!”
啪啪!
尚奎又開了兩槍。
“走呀!”秦迪低聲吼著,他的眼睛因為充血而發紅。
尚奎深深地的,最后再看一眼秦迪,慢慢地爬回去,招呼另外一名戰友抬著游四叔,咬著牙,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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