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困惑于中統交通站為何沒有撤離。
特高課這邊在等待了數日之后,終于準備開始正式行動了。
“確實沒有異常?”三本次郎沉聲問道。
“宮崎君這邊一切正常。”菊部寬夫匯報說道,“汪康年那邊也可以確定沒有收到任何示警,一切如常。”
三本次郎微微點頭,心中的那塊石頭落了地。
調查宮崎健太郎,是出于一名老牌特工的謹慎考慮。
從內心來說,無論是出于軍部對于他這個特高課課長的印象、評價和信任度而言,還是他同這名親信下屬的良好關系,自然也是不希望宮崎健太郎有問題的。
“課長。”菊部寬夫問道,“還需要再觀察觀察嗎?”
“抓人吧。”三本次郎冷冷說道。
抓捕汪康年的過程很順利,與其說是動手抓捕,不如說汪康年是被騙到特高課的。
三本次郎打了個電話,令汪康年來特高課匯報工作。
整個抓捕工作從這個電話打出去的這一刻就開始了。
偵緝隊那邊有人暗中盯著汪康年,監看汪康年是否有異動。
從偵緝大隊到特高課的沿途的重要路口,都有特高課特工暗中監視。
之所以選擇不在偵緝大隊亦駐地或是汪康年的家中動手,這是三本次郎的決定。
他的目的是不動聲色的秘密抓捕汪康年,秘密審訊,爭取盡快撬開汪康年的嘴巴,給予上海紅黨以致命一擊。
大約一個小時后,上海市警察局偵緝大隊隊長汪康年的座駕緩緩駛入了特高課的院子。
吩咐手下在院子里等候,汪康年下車,朝著特高課課長辦公室走去。
汪康年剛剛上了樓梯,便看到從課長辦公室出來的小池。
“汪隊長,請,課長在等你。”小池微笑著說道。
“課長突然叫我來……”汪康年湊上去,壓低聲音問道,同時右手掌心里的一個東西放進了小池的手中,“不值錢的小玩意。”
小池眼中一亮,不動神色的將汪康年的‘小小心意’放進了口袋里,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小聲說道,“收到可靠情報,覃德泰潛伏回上海了。”
汪康年驚訝不已,心中亦恍然,覃德泰是他的老長官,此人潛回上海了,三本次郎召他來問詢,此乃正常操作。
朝著小池做了個手勢,示意必有厚報。
小池露出高興的笑容,他主動轉身回去,來到課長辦公室門口敲響房門,“課長,汪隊長到了。”
“請汪隊長進來。”里面傳來了三本次郎的聲音。
小池鞠躬,點頭,然后上前推開了房門,朝著汪康年延手一禮,“汪隊長,請進。”
汪康年微笑點頭,與此同時,他的心中浮現一絲疑慮,蓋因為小池今天對他的態度有些過于親切了。
雖然他此前通過賄賂手段算是同小池建立了一定的‘友誼’,但是,作為三本次郎的司機和絕對親信的小池平素面對中國人的時候始終還是帶有幾分倨傲的。
今天的小池親切的有些反常。
不過,汪康年倒是沒有懷疑特高課要對自己動手,他腦子里琢磨的是,莫非今天送給小池的那個小古董正好趁了小池的喜好?
若是如此的話,則極好不過。
驀然,汪康年的心中突然平添了幾分擔心。
他想到了小池剛才說的,三本次郎請他過來,極可能是關于覃德泰秘密潛回上海之事。
當初黨務調查處上海區近乎被日本人一網打盡,其源頭在于曹宇供出了他,然后他則供出了吳山岳,吳山岳又一股腦兒將黨務調查處上海區交代了底兒掉,這才導致黨務調查處上海區實際負責人覃德泰倉皇逃離上海。
上海站失陷,曹宇畢竟只是小嘍啰,在覃德泰的眼中,吳山岳是最深惡痛絕之人,吳山岳之下,覃德泰估計最恨的就是他汪康年了。
日本人莫非是打算以自己為誘餌,來釣覃德泰這條大魚?
覃德泰深恨吳山岳,但是,吳山岳畢竟身居高位,日本人輕易不會拿上海警察局副局長來當這個魚餌!
汪康年越想越是覺得這種可能性極大!
電光火石間,汪康年的腦海中便想到了這么多,他的臉色不禁微變。
小池一直在暗中觀察汪康年,他看到汪康年走到門口了卻似乎有了一絲猶疑。
“汪隊長?”小池看向汪康年,露出不解和催促的表情。
汪康年訕訕一笑,跨步進入了辦公室。
幾乎是他剛剛進門走了幾步后,門口突然竄出兩個人直接將他按住,下了他腰間的短槍,并且進行了搜身。
“做什么?”汪康年大驚,他竭力掙扎的抬起頭,“課長,這是為何?”
三本次郎不說話,陰鷙的眼睛盯著汪康年看,似乎是要看透這個竟然成功潛伏在國府黨務調查處多年,并且又憑借出賣黨務調查處上海區的功勞成功打入帝國內部的紅黨特科王牌特工!
兩名特高課的特工將汪康年的短槍下了,搜身完畢后,又直接用繩子將汪康年倒背手捆縛。
隨后,一名特工手持汪康年的短槍,關閉保險,槍口對準汪康年。
另外一名特工一把揪住了汪康年的頭發。
“這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汪康年吃痛,眼眸中滿是不解和憤怒,“課長,汪某自從效忠蝗軍以來兢兢業業,時刻以大日本帝國的偉業為己任。”
三本次郎只是冷冷的看著汪康年的表演。
滿臉悲愴的汪康年質問三本次郎,“汪某對蝗軍忠心耿耿,屬實不知道哪里錯了!”
“課長,即便是要殺汪某,也該讓汪某死個明白吧!”
看著極度憤怒和委屈的汪康年,三本次郎突然笑了,他笑著鼓掌,一邊鼓掌一邊從辦公桌后面繞出來。
“汪隊長。”三本次郎微笑著,“不對,錯了。”
他走上前,看著汪康年,“準確的說,我應該稱呼你一聲‘陳州’先生。”
說這話的時候,三本次郎的目光死死地鎖定汪康年的雙眸。
汪康年眼眸中的憤怒情緒仿若瞬間被凍結,他怔怔地看著三本次郎,然后皺眉,是不解的表情,“課長,你剛才說什么?我不明白。”
真是好演員啊!
三本次郎心中贊嘆,不愧是紅黨特科王牌特工,事到臨頭竟然還能夠有如此高超的演技。
“紅黨特科紅隊‘陳州’。”三本次郎的臉色冷下來,深深地看了汪康年一眼,“還需要我再說的明白點嗎?”
“課長您是懷疑我是紅黨‘陳州’?”汪康年終于聽清楚,或者是明白了三本次郎的意思了,他滿眼的不可思議,這是一副多么震驚,仿若是遭遇了天大的委屈,亦或仿若聽到了天方夜譚一般的話語的樣子。
三本次郎輕輕搖搖頭。
不愧是‘陳州’,死到臨頭了,竟然還能作出這幅無辜至極、冤枉至極的表情。
“撬開他的嘴。”三本次郎擺擺手。
看汪康年的這番作態,他就知道這是一個冥頑不靈的紅黨,事實上,三本次郎早就有這個心理準備的,紅黨‘陳州’,紅黨特科在上海灘最王牌的兩大特工之一,豈是會輕易開口屈服的?
此外,考慮到‘陳州’的能力和重要性,三本次郎推測此人在上海紅黨內部的級別相當高,并且大概率掌握上海紅黨很多機密。
對于特高課來說,時間就是他們現在最大的敵人。
必須想盡一切辦法盡快撬開汪康年的嘴巴,然后趁勢給予上海紅黨雷霆一擊。
兩名特高課特工直接朝著汪康年的口中塞了一條破毛巾,既是為了避免汪康年大吼大叫走漏消息,也可防備此人咬舌頭。
咬舌自盡是較難的,但是,咬舌卻可以令自己變成啞巴,主要是防備這一點。
“偵緝大隊內部務必加強甄別,以防有汪康年的同黨隱藏其中。”三本次郎沉聲說道,“一切行動以秘密方式進行,在汪康年開口之前,盡可能的拖延消息走露的時間。”
菊部寬夫說道,“課長,若要暫時穩住偵緝隊那邊,我們需要那個人的配合。”
三本次郎順著菊部寬夫的目光看過去,便看到了正在樓下院子里靠著車門愜意抽煙的男子。
很快,汪康年的司機已被秘密控制起來,經過不長時間的審訊和拷問,被嚇壞了的司機很快便下跪求饒,表示愿意‘一切聽太君的吩咐’。
日本陸軍醫院。
“他什么時候能夠醒過來?”佐上梅津住看了一眼病床上陷入昏迷狀態的‘大副’問道。
‘大副’身中兩槍,又遭遇了殘酷的嚴刑拷打,在開口交代了中統的那個交通站之后便陷入了昏迷中,經過日本軍醫的搶救,勉強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
佐上梅津住并不關心‘大副’能否康復、能活多久,他需要此人能夠蘇醒指認被抓捕的中統人員。
“佐上少佐,我無法給你一個準確的答復。”戴著黑框眼鏡的日軍醫生伸手扶了扶鏡框,搖搖頭,“什么時候蘇醒,就看這個人的生命意志了。”
佐上梅津住皺眉,“可否通過注射藥物的方式……”
“如果注射藥物,我無法保證傷者一定會蘇醒,即便是醒來了,也無法確保這個人的神志清楚。”醫生想了想,說道。
“什么意思?”佐上梅津住臉色不快,問道。
“一針下去,要么直接死了,要么醒了,醒來后也可能是直接變成了傻子。”
佐上梅津住鼻腔長出一口粗氣,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大副’,冷著臉走開了。
“沒有我的命令,嚴禁任何外人接觸傷者。”
病房門口的日軍憲兵敬禮說道。
程千帆在傍晚時分接到了‘池老板’打來的請客電話。
見面之后,他從小池的口中才得知汪康年已經被特高課抓捕,并且已經開始審訊的消息的。
隨后,‘宮崎健太郎’便迫不及待的趕往特高課。
對于宮崎健太郎連夜趕來特高課,三本次郎絲毫沒有感到意外。
再排除了宮崎健太郎同汪康年是同伙的嫌疑后,以宮崎健太郎和汪康年之間的仇怨過節,宮崎這個家伙必然迫不及待的想要參與到對汪康年的審訊中:
汪康年交代出了什么,宮崎健太郎可能都不會太關注,這個家伙享受的是拷問汪康年的過程。
在通往特高課刑訊室的走廊里,程千帆的步伐有力,卻又有著莫名的輕快,這從步頻和他那期待的神情中可見一斑。
刑訊室那厚重的大鐵門被拉開,程千帆便聽到了凄厲的慘叫聲。
這是汪康年發出的慘叫聲音。
程千帆步履匆匆的進入。
然后他就看到菊部寬夫坐在椅子上,椅子前面放了一張小木桌,木桌上放了幾道菜,兩瓶清酒。
其中一瓶清酒已經去了大半瓶。
菊部寬夫拿起酒杯,一仰脖子,面上露出愜意的表情。
在菊部寬夫對面約莫七八米處,已經遍體鱗傷的汪康年被捆綁在拷刑木架上。
菊部寬夫回頭看到宮崎健太郎,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酒瓶,熱情招呼說:“程先生,來得正好,陪我喝酒。”
程千帆走過來,他扭頭看了一眼傷痕累累的汪康年,不禁嘖嘖出聲,“菊部君,今天的下酒菜非常別致啊。”
“早就聽聞程副總同汪隊長有些過節,今天正好請程副總過來,我也好做個中人調節一二。”菊部寬夫說著,他自己也是先哈哈大笑起來。
“開口沒?”程千帆主動拿起酒瓶,他給菊部寬夫的杯中斟滿,然后另外一個酒杯也斟滿。
兩個人碰杯,飲酒。
程千帆嘖的一聲抹了抹嘴巴,他看向汪康年,他注意到汪康年看向自己的雙眸中寫滿了沉思和疑惑。
不愧是汪康年,即便是作為敵人,程千帆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漢奸的能力不俗。
很顯然,從他和菊部寬夫這番言語態度,細心的汪康年已經發現了一些端倪:
即便是‘小程總’,也不可能如同進巡捕房的刑訊室一般大搖大擺的進到特高課的刑訊室,更不可能同一名特高課的軍官這般隨意交談。
與此同時,一名男子放下手中的皮鞭,拿起毛巾擦拭額頭的汗水,此人扭過頭來,程千帆這才看清此人竟然是童學詠。
他不解的看向菊部寬夫。
菊部寬夫示意宮崎健太郎稍安勿躁。
他瞪了一眼童學詠,指了指碳爐中燒的通紅的烙鐵,面上露出戲謔、殘忍的笑:“童先生,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