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重慶。
這是一個陰雨天。羅家灣十九號。
軍統,戴春風辦公室。
戴春風站在窗口,掰著百葉窗向外看,一輛小汽車疾馳而入,幾名特工跳下車,押解著一名已經被用黑布蒙著眼睛、嘴巴也被堵住的男子下車。
戴局座的目光盯著下面這一群人,淡淡說道,“十二小時內我要看到口供。”
“不用十二小時。”盛叔玉嘿了一聲,“局座且靜候佳音。”
看著盛叔玉興沖沖的離開,齊伍笑著說道,“難得抓住一個日本人,大家都想要練練手。”
戴春風點了點頭。
想要抓獲日本俘虜是極難的事情。
按照國府官方的統計數據,自民國二十六年全面抗戰爆發以來,兩年的時間已經殲滅日偽軍近一百萬人,但是,實際上俘獲的日軍戰俘只有不到百人。
因為戰俘難抓,委座甚至向軍隊開出賞格,每活捉一名日軍士兵就能得到五十法幣的獎勵。
對于普通的國軍士兵來說,五十法幣是不菲的賞格了,但是,根據軍統的調查,軍隊中的下層士兵還是寧愿把日軍士兵干掉,而不是留著俘虜領賞。
日本人不是人,就是一群野獸,在中國犯下了滔天罪行,也難怪下層士兵如此行事。
戰場上想要活捉日軍俘虜很難,在特工戰線上想要活捉真正的日本特工更難。
這個日本特工是在抓捕過程中被倒塌的房屋砸暈了,如此才會被軍統俘獲的,整個軍統上下如獲至寶。
“程武方那邊有回電嗎“戴春風問道。
“暫時還未。“齊伍說道,他想了想,覺得還是有必要幫小老鄉美言幾句,“局座,想要打探到“女先生,的住處,這很難,程武方也需要時間。“
程千帆發來密電,一則是匯報了趙義與虬江碼頭刺汪未果,擊斃一名日軍士兵,向汪填海所乘坐輪船連開數槍后,高呼口號開槍自戕殉國之壯舉,言說上海市民大受鼓舞,對汪填海之倒行逆施唾棄不已,并,人皆為趙義之悲壯而感佩。
并為趙義請功、撫恤。
二則向總部匯報絕密情報暨汪填海已經正式向日本方面提出建立所謂“中央和平政府,之主張。
其一,趙義刺汪壯舉,引得上海市民震動,激發國民反對汪填海之浪潮,而汪派人士所謀劃的歡迎汪填海之聲勢,更是直接遭遇當頭重擊,汪氏甚至不得不推遲離船登岸時間,因為笑談。
此便是戴春風寧愿犧牲一名重要特工也要行刺汪之事的原因。
戴春風將此情況報與領袖,委座大喜,很是夸贊了軍統幾句。
至于其二,“青鳥,捕獲汪氏方面之謀求分裂國家絕密情報,更是功勛殊大,校長在憤怒與汪氏在錯誤道路上愈走愈遠的同時,聞知此情報又出自程千帆之手,頗為欣慰,很是勉勵一番。
戴春風隨之便去電“肖勉,,要求上海特情組想方設法查勘汪填海之住處。
校長雖然未明言,但是,戴春風懂領袖的心思,萬不能讓汪填海之成立偽中央的舉動成事。
要制裁汪填海,首要之事自然是要弄清楚其人落腳之處。
“此事極難,我自然知道。“戴春風沉聲說道,他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盡人事,聽天命。“
已經抵達上海,并且受到日本的保護的汪填海,已經極難刺殺了,此時要除掉汪填海,比之在河內之時的形勢要難百倍千倍。
須臾,戴春風突然開口說道,“擬電…
齊伍拿起文件夾,掏出鋼筆,一只手捧著文件夾,一只手握筆,準備記錄電文。
“去電余姚,令余平安去滬,代為宣獎上海特情組。”戴春風沉聲說道。
“是!”齊伍點頭說道。
余平安此時正在軍統余姚站理事。
收起文件夾,齊伍正準備去發報,戴春風忽而問道,“譚平功那邊情況如何”
“乞巧花”已經秘密向譚平功傳訊,譚平功卻一直沒有回應。”齊伍說道。
“去電“乞巧花,,令其安排人手同譚平功直接見面。“戴春風冷哼一聲,這個譚平功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看著齊伍,“譚平功是否暗中投靠了紅黨“
“不知。“齊伍皺眉,搖頭,“可以命令肖勉暗中調查此人。”
“可以。”戴春風點點頭。
戴春風對于“肖勉“以及“乞巧花,的使用是分工頗為明確的,“乞巧花,身份特殊使用起來非常謹慎,“肖勉,的使用則相對頻繁一些,譬如說要調查某人之類的事情,掌控了偌大的上海特情組的“肖勉,更合適。
薛華立路二十二號。
副總巡長辦公室,“小程總,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伸了一個悠長的懶腰。
他的手中把玩著一枚玉扳指,這是上午的時候師傅馬一守來串門,隨手送給他的小玩意。
在走廊里,程千帆看到蘇哲急匆匆的走過沒有與他打招呼,他忍不住冷冷的哼了一聲。
“毛毛躁躁。”程千帆罵了句。
來到一樓院子里,程千帆同正好從院子里經過的趙樞理碰面,兩人皮笑肉不笑的寒暄了兩句。
看著趙樞理離開的背影,“小程總,的臉色陰沉不定,似乎在琢磨什么心事。
這是一個多云的天氣。陽光不烈。
甚至是有些綿軟無力。
程千帆來到醫療室找老黃閑聊。
“老黃,再給我開點牙疼的藥。“程千帆說道。
“不可吃酒。“老黃熟門熟路的配了藥,說道。
“你個老酒鬼,卻說我不能吃酒。“程千帆笑罵道。
老黃將藥丸用白紙包裹好,放在桌子上,同時放在桌子上的還有一張紙條。
程千帆低垂下眼簾,迅速地掃了一眼紙條上的字。
紙條上寫的是,我黨地下黨湯浩被憲兵司令部逮捕,組織上希望法租界特別黨支部能夠設法打探湯浩同志的現狀。
上面還寫了湯浩的隱蔽身份,以及為何被捕。
程千帆驚訝不已,他沒有想到趙義在《東亞日報》的頂頭上司湯浩竟然是我黨地下黨員。
他曾經聽說豪仔提起過這個湯浩,據豪仔轉述趙義的話,趙義內心中對于極度諂媚日本人的湯浩極為厭惡,曾經建議特情組對湯浩采取行動,被豪仔拒絕了一
湯浩非常賞識趙義,故而此人動不得。
卻是沒想到這個湯浩竟然是自己的同志。
程千帆點了點頭。
老黃則將紙條收回,慢條斯理的卷煙草,最后外面又卷了一層報紙紙條,劃了根火柴點燃了,美滋滋的抽起來。
“我會想辦法打探消息的。”程千帆說道。
憲兵司令部。
刑訊室隔壁的一間辦公室里。
佐上梅津住在慢條斯理的喝茶。
他不說話,站在他面前的湯浩更是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的動作。
空氣顯得有些沉悶。
偶爾會有東洋大狼狗兇狠的叫聲,然后是凄厲的慘叫。
對于冥頑不靈、同時又查實沒有什么繼續審訊價值的仇日分子,憲兵隊會不定時的予以毀滅。
其中最令人發指的便是被日本人的狼狗活活咬死,成為這些畜生的口糧。
聽著那絲絲縷縷地慘叫聲透過門縫鉆進辦公室內,湯浩心中的恨意難以用言語形容,心中的悲傷不可遏制,卻又不得不竭力壓制這種情緒。
他看起來似乎是更怕了,他的腿在哆嗦。
“湯副總編。”佐上梅津住將湯浩的口供供紙扔在地上,“如果我將這份口供交給清水義沢先生,你覺得清水義沢會如何處理你”
“太君,太君,萬萬不可。”湯浩撿起自己的口供,只是看了一眼,“還望太君向清水先生美言兩句,我這都是胡言亂語,當不得真的。“
膽怯而愚蠢的家伙。
佐上梅津住給湯浩下了這樣的定義。
如果是聰明人,此時不會如此辯解,更不會奢求他在清水義沢面前代為美言。
真正的聰明人會痛哭流涕,懇求佐上梅津住給指點迷津,給條活路。
自以為聰明的套貨,也許會覺得自己有能耐取信于清水義沢,對于這份口供并不擔心。
湯浩這般言語做派,則是愚蠢,更加確切的說是又蠢又老實又可笑。
“胡言亂語“佐上梅津住看了湯浩一眼,“湯先生的意思是在欺騙我們,欺瞞憲兵司令部!“
“啊,沒有,沒有,不敢,萬萬不敢。“湯浩先生一愣,然后更加怕了,他連連擺手,“太君,太君,我那上面說的都是實話,萬不敢欺騙太君。“
說著,湯浩直接跪下了,鼻涕一把淚一把,“太君明鑒啊,湯某對大日本帝國一直忠心耿耿……太君,您慈悲,太君,您看在湯某對大日本國忠心耿耿的份上,給條活路吧。”
看著如乞尾之狗一般哭泣下跪求饒的湯浩,佐上梅津住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湯先生,蝗軍是愛好和平,珍惜生命的,倒也并非沒有活路。“
“太君您吩咐,您吩咐。“湯浩跪在地上,向前爬了兩步,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動喊道。
“哈哈哈。“佐上梅津住哈哈大笑,走上前拍了拍湯浩的肩膀,“湯先生,你很好,只要乖乖聽從我的安排,你的命保住了。“
“太君讓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湯浩趕緊說道。
“我可以放你一條活路,甚至可以馬上將這份口供燒掉。“佐上梅津住看了湯浩一眼,沉聲說道,“我要你暗中為憲兵司令部做事情。“
正在下跪乞求的湯浩聞言,猛然抬起頭,一臉的驚愕.....
譚府。
一輛汽車開進院子里。
司機下了車,繞到后排車門邊上拉開車門。
“老爺,您慢點。“
譚平功下了車,步履匆匆的進了客廳。
“老爺回來了。”女傭接過男主人的禮帽,又幫著脫下西裝外套,小心仔細的掛好帽子、外套。
“太太呢”譚平功問道。
“回老爺的話,太太在樓上呢。”女傭說道。
譚平功信步上了樓,便看到妻子正坐在鋼琴架面前發呆。
“桂枝,出什么事情了”譚平功問道。
桂枝喜好彈鋼琴,這個時間也正是她練琴的時候。
眼見得面對鋼琴發呆,必然是有事情困擾。
“老爺回來了。“譚太太合上了鋼琴架,上來挽著丈夫的臂彎。
“出什么事情了“譚平功又問。
“老爺,你看看這封信。“譚太太從身上摸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首飾柜,從里面取出來一封信。
“信“譚平功接過信封,瞥了一眼,只見信封上寫著:
譚先生親啟。
抽出里面的信紙,譚平功入目看,卻是臉色大變。
這是紅黨寫給他的信。
確切的說,是新四軍方面寫給譚平功的信箋。
“這信是哪里來的“譚平功急忙問道。
他看向妻子的首飾柜,“柜子……“
“不是。“譚太太明白丈夫的意思,若是信封是在首飾柜里發現的,那就太可怕了,“是在化妝臺桌子上發現的,用我的香水瓶壓著。”
譚平功聞言,面上緊張表情并未緩解多少。
“老爺,信中說他們會再派人和我們聯系,約好時間和聯系方式。“譚太太說道,“既然如此,按照他們所說的,正好可以將那筆錢完璧歸趙。“
說著,譚太太卻是突然皺眉。
“桂枝伱也想到了啊。”譚平功嘆口氣,“現在問題的關鍵是,如何證明他們真的是新四軍的人。”
他自然沒有將那筆抗日捐款占為己有的念頭,所祈盼的莫過于將這筆錢交到新四軍手中,既全了友人之托,又全了家國大義!
但是,正如他所擔心的,如何證明對方是新四軍。
萬一這是其他人馬冒用新四軍的名義,那就糟糕了。
而最糟糕的情況莫過于此乃是日本人的陷阱!
那就是闔家滅頂之災了!
“老爺,要不要查一查這封信是誰偷偷……“譚太太小聲問道。
若是能查到是何人偷偷將這封信投產放于此的,也便有進一步的分析判斷之可能。
“萬萬不可!”譚平功立刻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