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這件事?”荒木播磨看了呂虎一眼,問道。
“程千帆向來和大日本帝國親近。”呂虎思忖說道,“我不明白程千帆為何會下達這個命令,而且是對一名大日本國外交人員動手。”
說著,呂虎皺眉,“要說程千帆骨子里是仇日分子,也不太可能啊。”
他苦笑一聲,“這件事,我看不透。”
“你打算怎么做?”荒木播磨問道。
“這不立刻就來向荒木先生您匯報了嘛。”大頭呂正色說道,“這種事我不敢擅動。”
“先不必考慮內藤是日本人這一點。”荒木播磨沉思片刻,說道,“就當程千帆命令你除掉一個中國人,他要你怎么做?你又會怎么做?”
“這種事,長官是不可能交代那么清楚的,程千帆要的是結果。”大頭呂說道。
荒木播磨點點頭。
“按照慣例,首先要掌握行動目標的行蹤,然后制定動手方案,何時,何地動手,需要幾個人。”大頭呂繼續說道,“事成之后怎么撤離,出現意外情況,甚至是被巡捕房抓了,該如何處理。”
他看著荒木播磨,“這些事都是要預先謀劃好的。”
荒木播磨微微頷首,法租界巡捕房魚龍混雜,能夠做到(副)巡長級別的,絕非泛泛之輩,呂虎的這一套行動流程、方略,可謂是考慮詳盡,行動前的偵查,行動之時的安排,行動后的撤離,出現意外情況該如何處理,可以說是考慮的面面俱到了,客觀的說,即便是特高課的有些特工都做不到這般縝密。
“那就這樣去做吧。”荒木播磨想了想,說道。
“荒木先生?”大頭呂驚訝的看著荒木播磨,他不明白。
那可是內藤小翼,是日本國駐上海總領事館的外交人員,特高課竟然眼睜睜的看著有人對內藤動手?
“只是讓你一如往常那樣去準備。”荒木播磨說道,“又沒讓你動手。”
“明白,明白。”大頭呂恍然大悟,“荒木先生是要我假裝聽從程千帆的命令去做事,用來迷惑程千帆。”
荒木播磨看了呂虎一眼,倒也沒有糾正,大頭呂愿意這么理解也行。
三本次郎站在窗臺邊,撥開百葉窗,正好看著呂虎離開了院子,他露出驚訝之色。
就在此時,荒木播磨敲門進來了。
“那個是中央巡捕房的呂虎?”三本次郎問道。
“是的,課長。”荒木播磨點點頭,“屬下正要匯報。”
“法租界有情況?”三本次郎問道。
“呂虎匯報說,宮崎君交給他一個任務。”荒木播磨說道,“令他動手除掉內藤小翼。”
“內藤?”三本次郎驚訝看著荒木播磨。
荒木播磨點點頭,沒錯,就是那個內藤。
確認了是自己所知道的那個內藤小翼后,三本次郎臉上驚訝之色斂散不少,他先是點點頭,然后又皺眉,“是什么刺激了宮崎,竟然使得他終于忍耐不住要對內藤下手了?”
荒木播磨聞言,也是忍不住笑了,“原來課長也看出來宮崎君對內藤早有殺心。”
“宮崎那個家伙啊。”三本次郎輕笑一聲。
宮崎健太郎這個人,對友真誠,對長官忠誠,同時,對待敵人,確切的說是對待有敵意的人,宮崎健太郎可沒有好脾氣,內藤小翼此前推動憲兵司令部調查宮崎健太郎,這種事情在特務機關來說,幾乎等同于是背后開槍暗害的舉動,宮崎健太郎豈會不恨內藤。
三本次郎知道宮崎健太郎是懾于今村兵太郎的命令才沒有報復內藤小翼的,不過,他從不認為宮崎健太郎會放下對內藤的仇恨了,唯一不確定的就是宮崎這個家伙什么時候出手。
至于說帝國特工怎么能夠對帝國外交人員動手,三本次郎根本不會去考慮這個。
在這個老牌日特邏輯里,只有要不要動手,什么時候動手,從不會有能不能動手的概念。
他現在好奇的是,宮崎健太郎因何忽而決定對內藤小翼動手了。
三本次郎活動了一下因為伏案工作有些酸澀的脖頸,對荒木播磨說道,“荒木。”
“哈依。”
“你打電話讓宮崎來一趟,了解一下情況。”三本次郎說道。
“哈依。”
三本次郎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這件事你全程和宮崎溝通,有些事要不要做,如何做,你們自行決定。”
荒木播磨微微錯愕,然后點點頭,“哈依。”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荒木播磨皺眉思索,好一會才想明白了。
不管因為什么原因導致了自己的好友要對內藤動手,也不管宮崎健太郎的理由多么充足,甚至可能有了如何面對總領事館方面的調查、問責的準備,總之,對內藤動手這件事,三本次郎不適合參與進來,最好是什么都不知道。
重慶,羅家灣十九號。
“局座。”齊伍說道,“從程續源來電觀之,上海區的損失比我們所預料的要輕一些。”
“這只是程續源目前所掌握的情況。”戴春風搖搖頭,“目前出于安全考慮,上海區區部暫時沒有和其他單位重新建立聯系,各部損失尚未上報……”
說著,戴春風喝了口水,嘆口氣。
上海區經歷了此前阮至淵叛變、鄭衛龍被捕,以及此后行動隊陸飛叛變等波折損耗,好不容易完成重塑,正是兵強馬壯,可在上海灘大展身手之時候,卻突遭此厄難。
雖然從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來看,損失比預料的要輕,但是,傷筋動骨是免不了的了。
“對于上海區的人事安排,你怎么看?”戴春風忽而問齊伍。
齊伍心中一動。
看來局座對于上海區很不滿了。
也是了,雖然上海區遭此厄難是因為陳明初、王鉄沐此二人叛變,但是,事實就是上海區出事了。
那么,上海區的主官們,包括區長鄭利君、督察長李萬茂以及書記程續源等人自然要擔責。
當然,局座提及上海區的人事安排,除了問責,應該還有一個考慮,那就是無論是李萬茂還是鄭利君亦或是程續源,三人都為陳明初和王鉄沐所熟悉,出于安全考量,三人都不適合繼續留在上海灘了。
只是,人事安排啊,這很敏感。
齊伍略一思索,說道,“局座,上海區出事,概因王、陳二人叛國。”
停頓了一下,暗中觀察戴春風的表情,齊伍繼續說道,“事實上,突遭此危情,上海區的應對還是非常及時的。”
“你啊你,大家都說你是彌勒佛。”戴春風指著齊伍說道。
“屬下只是覺得上海區剛逢大變,最好還是……”齊伍解釋說道。
“行了。”戴春風瞪了齊伍一眼,他知道自己這個大管家,待人和氣,和很多人關系都處的不錯,對于犯了錯的人,也愿意幫忙說情,對于齊伍此種脾性,戴春風是既高興又頭疼,高興的是,他的身邊確實是需要這么一個性情溫和的大管家,頭疼的是,在他看來齊伍少了幾分狠辣。
齊伍微微嘆口氣,沒有再說什么。
戴春風搖搖頭,對齊伍說道,“上海區要動,不僅僅是要問責與誰。”
他停頓一下,“自阮至淵叛變之事起,上海多波折。”
說到這里,他莫名想起了上海特情組,想起來自己的愛將程千帆,這凡事就怕比較啊,相比較令他焦頭爛額的上海區,上海特情組簡直不要太省心。
“局座的意思是,上海區命運多舛,是因為敵人對我們太熟悉了?”齊伍恍然大悟,問道。
“唔。”戴春風點點頭,冷哼一聲,“恐怕鄭利君、程續源他們的情報資料,已經是厚厚一摞擺在日本人的辦公桌上了。”
自從得知上海區又出事了,戴春風就在反思,反思為何同樣在上海,上海特情組一直沒有出問題,反而屢立功勛,而上海區那邊則是三天兩頭出問題。
最終,戴春風得出的結論是,肖勉和上海特情組隱藏極深,敵人對他們不了解,自然無從下手。
而上海區則不然,前有上海站助理阮至淵叛變,后有上海站行動隊一組組長陸飛叛變,現在更有上海站原書記、人事科科長陳明初、原上海站站長王鉄沐叛變,敵人對上海區簡直不要太熟悉了。
恐怕鄭利君一頓飯吃幾個肉饅頭,日本人那邊都有記錄在案。
如此情況下,上海區豈能不出事?
故而,戴春風動了調整上海區高層人事的念頭。
“訓練班那邊課程進度如何了?”戴春風問道。
齊伍心中一動。
戴春風口中的訓練班,是中央訓練團黨政訓練班第三期。
局座忽然提及訓練班,而且是在提及上海區人事安排的微妙時刻,看來是局座所屬意的人選就在訓練班學員中。
齊伍的腦海中迅速閃過幾個人名,這幾人都是這一期黨政訓練班的翹楚‘學員’。
說是學員,實則都是軍統各站諸侯級別的高級干部。
最終,齊伍鎖定了一個名字:
陳功書,陳子明。
“訓練班將于近日結業。”齊伍說道,“局座,您是不知道,陳子明他們幾個人早就鬧著要回前線殺敵了。”
聽到齊伍提及陳功書,戴春風露出一抹笑容。
他確實是屬意陳功書,不過,上海區出事的消息在軍統內部高層已經不是秘密了,有些心思活絡的已經想到上海區可能要進行人事調整,自認夠資格執掌此唯二之甲等大區的人已經在摩拳擦掌,甚至暗下里找到他匯報思想工作了。
他確實是可以一言堂,自然也沒人敢不聽從命令。
只是,此不利于精誠團結。
人情如網,便如戴春風在軍統內部如此強勢,也覺得蹉跎難免。
故而,他需要有人將他屬意的人名喊出來,他這邊也可順水推舟。
“陳功書履歷。”戴春風沉聲說道。
“陳功書,前清光緒三十三年生人。”
“生于河北寧河,從小隨兄嫂在北平生活。”
“民國十四年,陳功書離開北平,來到廣東報考黃埔,不過,陳子明舟車勞頓,沒有能夠順利過考入學四期,最終入了五期步兵科。”
戴春風頻頻頷首。
陳功書的履歷,他自然是清楚的。
他讓齊伍匯報陳功書的履歷,自然不是多此一舉。
等于是齊伍舉薦。
他在斟酌人事任用。
此乃正規流程。
鄭重。
莊嚴。
且還有不足為外人道,這份感覺,蠻好。
黃埔五期學員中,國軍這邊以鄭、邱為翹楚,紅黨那邊也有陶、許、張、楊、宋等,事實上,在黃埔期間,陳功書表現平平,其在第五期學員中并無什么亮眼表現。
黃埔畢業后,陳功書也一直發展不順。
后來,陳功書來到南京謀出路,是他戴春風有識人之明,邀請陳功書進入“洪公祠特訓班”受訓,以黃埔五期之身進入特務機關。
從此,陳功書在特務這份工作中如魚得水,屢立功勛,其中更有北平六國飯店成功刺殺大漢奸張敬堯的壯舉,威震敵膽。
戴春風認為,上海區現在之形勢雖不能說是危如累卵,卻也極為困難了,正需要陳功書這么一位干將坐鎮。
沉吟片刻,戴春風沒有再猶豫,果決說道,“陳功書即刻從訓練班結業,赴滬上工作。”
頓了下,戴春風繼續說道,“上海區代區長鄭利君調赴河南,陳功書接任上海區區長。”
“另,李萬茂離滬返渝。”戴春風想了想,補充了一句。
正在記錄的齊伍頓筆,看向戴春風,“局座,那,程續源呢?”
“程續源留在上海,仍為上海區書記。”戴春風沉吟說道。
鄭利君和李萬茂都調走了,陳功書初來乍到,上海區需要程續源這么一位熟悉區內情況的人,以茲幫助陳功書更快更好的了解和掌握上海區的情況。
齊伍心中嘖了一聲:
當初阮至淵叛變,程續源就險些被日本人抓到;后來陸飛叛變,日本人包圍上海區,程續源也是堪堪突圍;現在,陳明初、王鉄沐叛變,陳明初更是先后兩次親自帶人抓捕程續源,程續源可謂是魔爪脫險。
希望這位程老弟能一直這么好運吧。
從情理上來說,齊伍覺得程續源確實是該被接回重慶休整一頓時間的,確實是不容易。
不過,局座親自點將,這是看重,這是他程續源的福分啊。
叮鈴鈴。
正在看報紙的小程總看了一眼辦公桌上的電話機,他拿起了電話話筒。
聽得電話那頭是荒木播磨的聲音,程千帆的嘴角揚起了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