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了燙傷膏了?”白若蘭關切詢問周茹,“好些沒?可還痛?”
“謝謝太太關心,好多了。”周茹感激笑道,“燒火做飯被燙傷是常事,用了秦氏燙傷膏好得快。”
說著,周茹抬起手腕給白若蘭看,“清涼消毒止痛,效果好的嘞。”
“秦氏燙傷膏,阿拉曉得。”白若蘭微笑說道,“程先生以前也給我買過這個。”
周茹看了看四周,卻是沒有看到小丫鬟栗子。
“栗子呢?”周茹問道。
“師母想小芝麻了,小寶帶小芝麻過去。”白若蘭微微一笑,說道,“栗子跟著過去照看。”
“太太,電報還你。”周茹這才從身上掏出電報紙,“之前被燙到,慌里慌張的忘了把電報還給太太了。”
白若蘭接過電報,抿嘴一笑說道,“我沒說錯吧,先生在電報里夸你廚藝呢。”
周茹高興的眉開眼笑,直點頭,“真真的。”
許是太高興了,周茹忽而說道,“太太若是想要
嘗一嘗那個官燒目魚,我可以買比目魚回來,且試著燒。”
看到白若蘭驚訝的表情,周茹便露出不好意思表情,連連解釋,“太太,我不是故意偷看電報的,我就那么不知不覺看下去……”
“嗐,電報又不是書信,不礙事;別說你,小栗子當時接了電報,我估摸著那小丫頭也偷看過。”白若蘭毫不在意的搖頭笑說。
她看著周茹,點點頭,“看先生在電報里那么說,我還真的很好奇那道菜。”
白若蘭隨手抓起茶幾上的瓜子,輕輕嗑,好奇問道,“天津衛的菜,你也會做?”
“沒做過,想著試試。”周茹說道,“從先生在電文中所說,這道菜要做好并不易,若是做差了,太太別見怪。”
“這道菜有什么特別的?”白若蘭深深的看了周茹一眼,不解問道。
周茹心中大定,她就知道,太太一定能接上她的話。
太太真鐘靈毓秀。
“從電報看,先生對那道官燒目魚是極滿意的。”周茹說道,她從白若蘭的手中又接回電報紙,指著紙張說道,“魚肉外酥內嫩,質地分外細嫩,酸中帶甜,開人胃口,最重要的是肉質極細嫩、鮮腴。菜品整體呈金黃色肉質細嫩,汁抱主料,酸甜略咸在,”
小廚娘眼中仿若冒精光,語氣略振奮,“先生乃是老饕,對吃的素來要求高。”
她彈了彈電報紙,“外酥內嫩,分外細嫩,肉質極細嫩,肉質細嫩。”
周茹搖頭笑說,“先生用了四個嫩,可見他對這道菜是多么的中意嘞。”
“四個嫩?”白若蘭驚訝問道,“我倒是沒注意,看來他對這道菜著實是非常喜歡。”
“先生吃得中意,還想著帶太太到時候也嘗一嘗哩。”周茹說道,“先生對太太端地好,公干在外有好吃的也會想著太太。”
“他啊,別給我再帶幾個嫩妹妹回家,我就阿彌陀佛了。”白若蘭冷哼一聲,說道。
“那不能,先生不是那樣的人。”周茹趕緊為主家先生辯解,只是,這話多多少少看起來沒有什么底氣。
“不能?”白若蘭冷笑一聲,指著電報紙,“你不說我還想不起來,就說這嫩,這四個嫩,可不就勾起一樁公案來。”
周茹眨了眨眼睛,身體前傾,一副迫不及待聽故事的樣子。
原來,‘小程總’酷愛豪車,有一日與太太閑談之時,說很喜歡一款叫斯蒂龐克的花旗國小汽車。
太太當時正在喂小芝麻,沒聽清這車名,驚訝出聲,“四個胖子?怎么還有這種車名?”
“什么四個胖子,是斯蒂龐克。”程先生當時便沒好氣說道,“四個胖子,哎呀,這畫面只是想一想就惡心。”
說著,程先生嘟囔著,“四個胖子哪成,至少四個水嫩嫩的姑娘。”
白若蘭耳朵多尖,頓時大怒,一只手抱著小芝麻,另外一只手就要來揪程千帆的耳朵,小程總多機靈,逃一般的跑開了。
后來白若蘭一忙,也就忘了這事,沒有找自家先生的舊賬。
如此,白若蘭才說這是一段舊事公案。
周茹憋壞了,捂著嘴巴,想要笑,卻又覺得對主家太太不太尊重,那個憋得慌啊。
“想笑就笑。”白若蘭沒好氣說道。
周茹這才松開手,咧嘴笑。
白若蘭卻是生氣了,她將電報紙收起來,不耐煩的催促,“不是說要做官燒目魚嗎?還不去采買?”
“比目魚……”周茹微微皺眉,“木魚倒是好找,多了個比字,比目魚就難了。”
她便犯了難。
“罷了,我打個電話給馮太太,讓她明天送目魚過來。”白若蘭看了周茹一眼說道,輕輕搖了搖頭。
菜場是買不到比目魚的,馮太太家里是做海產生意的,程太太要吃目魚,自然有最新鮮的上品目魚送來。
說著,白若蘭看了周茹的手腕一眼,“你手燙傷了,今天且放假,明天再來燒目魚。”
“謝謝太太。”周茹高興恭維說道,“太太人真好。”
“去去去。”白若蘭沒好氣擺擺手,說著打了個哈欠。
周茹的心情是激動和雀躍的。
自己真聰明。
她為自己能夠想到‘女先生’的另一層涵義,明白這是組長暗示她有不明白之處,便去向嫂子這位‘女先生’討教而得意。
原來,四個‘嫩’字,背后竟然有這么‘一樁公案’,周茹是萬沒想到的——
這個暗語,只有嫂子白若蘭才能破譯!
四個‘嫩’,指的是花旗國的斯蒂龐克小汽車。
坐在黃包車上,周茹腦子里整理譯電成果:
老虎橋監獄,刺殺汪填海,汪會乘坐小汽車,小汽車是斯蒂龐克。
這已經是一個非常完整的密電內容了,整個行動指令表述的非常清晰了,可謂是言簡意賅。
只是,周茹還有一點沒有想通,那就是那個‘比’字。
她方才也曾經言語暗自向白若蘭請教‘比’字,太太搖頭的意思便是她也不知道。
這個比字是什么意思?
周茹冥思苦想。
卻是始終摸不著頭腦。
來到金神父路自家房門口,便聽到隔壁有住家在爭吵。
“都是鄰居,不就用了你門口的兩塊煤嘛,下次還你,至于嗎?”
“至于嗎?”一個婦人尖著嗓子,跳腳說道,她說話間還一把拉住了周茹,“小周,你來評評理,我怎么這么倒霉,攤上了她這種鄰居。”
“都是鄰居,好好講,好好講。”周茹擠出笑容說道,然后趁機掙脫了華太太的拉扯進了屋。
鄰居!
她的心中默念。
鄰居——比鄰!
周茹的腦子里立刻蹦出來一個詞:汁抱主料!
她明白了。
周茹揮舞著拳頭,振奮的眼睛那么明亮。
老虎橋監獄,刺殺汪填海,汪會乘坐小汽車,這些都是準確的。
最關鍵在于斯蒂龐克小汽車上面。
比鄰,汁抱主料的意思是,斯蒂龐克小汽車是挨著目標的!
或者,更確切的說,斯蒂龐克只是參照物,是用來鎖定汪填海的行蹤的!
半個小時后。
李浩按了下喇叭,示意前面擋路的黃包車讓開,他扭頭問后排座位的周茹,“出什么事情了?”
“組長給嫂子發來平安電報。”周茹說道,“有密電給我。”
她問李浩,“發報機帶來了嗎?”
她方才打電話給李浩,讓李浩來接她,言語中暗示帶電臺。
“帶了,在后備箱。”李浩點點頭,“去哪里……哪里……?”
他要說的是‘發電報’,腦子里卻想到了‘約會’這個詞。
李浩沒有回頭,卻是從反光鏡可見自己臉上的一抹不自然,兩人是以約會的名義,如此這般私下里接觸才更加合理。
或者,更確切的說,‘約會’便是一旦被懷疑的合理借口。
“找個僻靜地方。”周茹說道,“發報完畢后,去電影院找個電影看。”
姑娘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鎮定,臉上有羞意閃過,“我們今天是先開車兜風,然后去看了電影,你要記住。”
“記住了。”李浩點點頭,非常認真的樣子。
南京,下關火車站。
火車站鐵道宿舍。
售票員毛翁慶今天歇班,便在宿舍約了兩個朋友喝小酒。
宿舍門口,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正在折紙玩。
房間里,毛翁慶表情嚴肅,聲音低沉。
“從上海那邊來的指示。”他壓低聲音,“省委接到總部指示,要開辟京(南京)、杭(杭州)、徐(徐州)沿滬寧、滬杭、津浦等鐵路一帶的大城市工作。”
“太好了!”毛翁益高興說道,他是毛翁慶的堂弟,受到堂兄的熏陶影響,也已然加入紅黨。
“組織上會設法派同志來南京,重建南京工作組。”毛翁慶說道。
兩年前,南京淪陷,尸骨遍地。
很多沒有及時撤離、或者是準備潛伏下來的同志都遇難了,南京黨組織遭遇毀滅性的損失。
“熱烈歡迎同志們來南京。”毛文迪說道,他是毛翁慶的遠房侄兒,他微微皺眉,“現在的問題是,人怎么過來。”
是的,人怎么過來!
陌生人來南京,會受到日偽方面的嚴格盤查和秘密監視,要來南京,必須有合理的理由。
“我總結了一下。”毛翁慶說道,“派人到南京來,主要是通過,通過這些途徑。”
“第一個,在南京有家或有親戚朋友關系的,親友可以作保。”
“第二個,通過考學校,派人到南京來讀書,可以以報考學校的名義。”
“第三個,可以借口說上海過活不下去了,到南京來找找活。”
毛文迪思索著點點頭,“第二種最保險,其他兩種不是不可以,總歸不如考學來得更加合理。”
“行,我會以出公差的名義去一趟上海,將大家的意見整理匯報給省委。”毛文迪說道。
他不知道南京還有多少同志活著,依然成功潛伏,他所知道的戰友便只有自己的堂弟和堂侄了,這個三人黨小組,能夠保存到現在,非常不容易。
“事實上,組織上比我們考慮的還要周全和縝密。”毛翁慶說道。
他此前赴上海開會,省委便對于要派遣來寧的同志提出了幾點工作指導思想:
抵達南京后的首要任務是立足生根,穩扎穩打,立足未穩,不要急于開展工作。
根據長期白區工作的經驗,組織上特別指出,要千萬注意做到“社會化”,有合法身份,能住下來;“職業化”,即有社會職業,不被注意,這樣才好開展工作。
“組織上考慮的很全面了,我此行去上海,主要是匯報細節上的工作。”他看著兩位同志,“我們要做好接收上海來的同志的必要前提準備。”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針對如何迎接、保護好上海來的同志各抒己見。
“小益,有什么就說。”毛翁慶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堂弟。
“安仁街的蕭士英提出要加入組織。”毛翁益說道。
“胡鬧!”毛翁慶怒了,“你向蕭士英表明身份了?”
事實上,現如今,組織上對于在南京發展新黨員的工作是相當慎重的。
向群眾宣傳些抗日、愛國的道理,講紅黨堅持抗日,國黨腐敗、不抵抗等,這些都可以。
但是,原則上不得發展新黨員。
凡是建黨的對象,都必須經過多方了解,反復教育,在提高階級覺悟后,表現比較堅強,而且相互之間十分信任,才能發展入黨。
總之,即便是要發展黨員,也是個別的、非常非常謹慎的。
而在毛翁慶這個三人黨小組,毛翁慶原則上是堅決不同意在現階段發展新黨員。
“沒有。”毛翁益解釋說道,“蕭士英猜到的。”
“猜到也正常。”毛文迪說道,“我們宣傳紅黨,揭穿國黨腐敗,稍微用腦子想一想,也能猜到。”
毛翁慶沉默了。
這便是在南京當下潛伏工作的殘酷,他們要深入群眾發展抗日,實際上他的身份很好猜。
他不愿意發展新黨員,不是因為別的,原因很簡單:
若是被告密,對方便只知道他這個紅黨,犧牲的只是他一個人,若是發展對方進入組織,對方若是有問題,那么,這個三人黨小組就團滅了。
“蕭士英反映了一個情況。”毛翁益說道,“他說老虎橋監獄那邊最近幾天不太尋常。”
“怎么個不尋常?”毛文迪立刻問道。
重慶,羅家灣十九號。
“哈哈哈。”戴春風爽朗一笑。
就在此時,房門被敲響。
戴春風神情一肅,他拍了拍陳樺的屁股,示意陳樺去開門。
陳樺放下手中的茶壺,嫵媚的白了戴春風一眼,扭著腰肢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