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有哪里不理解?”今村兵太郎看著宮崎健太郎那皺眉不解的樣子,問道。
“老師。”程千帆想了想,好奇問道,“調查班怎么突然對于直接接觸行為感興趣了?”
調查班暨上海總領事館特別調查班,這才是‘巖井公館’在日本外務省以及日本官方文件中的正式名字。
巖井公館的成立初衷,是外務省需要有一個針對重慶國府的情報機關,以從事情報的收集。
其中最重要的工作是進行分析,得出秘密調查報告,分送各有關日本駐華機構以及本國機構,以供決策參考。
雖然現在巖井公館的工作涉及多方面,包括情報、經濟、軍事等等,但是,其主要工作還是以情報為主。
具體到這種和重慶方面直接秘密接觸,且涉及到國紅兩黨的斗爭的事情,實際上并非巖井公館的‘專長’。
故而,程千帆才會有些驚訝。
“巖井閣下從東京回來了。”今村兵太郎說道。
“總領事閣下從東京回來了?”程千帆神情略激動,“閣下親自回國向諸閣臣講說,定然凱旋而歸。”
去年,巖井英一與影佐禎昭會晤后,決意組織華人政黨組織,發動興亞建國運動,其目的是將來以興亞建國運動黨派加入汪填海之新政權,實現與汪填海的國黨聯合執政的愿望,甚至在將來某個時刻可以取而代之。
因此,巖井公館開始大量吸收中國人加入這個所謂的興亞建國運動委員會,宮崎健太郎因為其有‘程千帆’這個絕佳的掩護身份,所以,他也被今村兵太郎安排加入了興亞建國運動委員會,并且還成為了興亞建國委員會的六個副委員之一。
只不過,程千帆副委員整日主要忙于賺錢,或周旋于美色之間,即便是有閑暇時間也要忙于公務,還有特高課那邊的工作要做,所以,他實際上對于興亞建國運動的工作并未怎么參與。
不過,在得知巖井公館決意發動興亞建國運動后,程千帆就將這個重要情報向組織上緊急匯報。
雖然組織上后續的安排他并不知曉,但是,程千帆有理由確信,巖井公館的這個所謂的興亞建國運動委員會內一定有自己人,甚至不排除不止一個同志。
巖井英一非常重視這個興亞建國運動,為了讓日本國內更多了解、支持興亞建國運動,他在十一月份的時候帶領興亞建國運動多名委員以及重要中堅干部共計八人回了東京,拜見了阿部首相,樞密院議長近衛文磨以及陸、海、外省三省首腦。
“主要是爭取軍方的支持。”今村兵太郎說道。
“軍方的支持至關重要。”程千帆也是點頭。
在今村兵太郎的領導下,宮崎健太郎這個學生、以及今村兵太郎非常欣賞的其他幾個年輕人,他們曾經私下里認真討論過興亞建國運動。
事實上,對于興亞建國運動,大家普遍認為想法很好,但是,有兩大困難須要克服:
其一,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軍方大概率不會太喜歡興亞建國運動,軍方尤其是軍隊少壯派希望看到的是對中國的全面占領,中國將不復存在,這塊富饒廣袤的土地就是大日本帝國的了。
事實上,正是基于這種思想,軍隊內部不少激進派軍隊對于帝國扶持汪填海成立所謂國黨新政權是不認可的。
其二,汪填海政權也不會希望看到興亞建國運動成功。
當然,對于汪填海方面的不滿,巖井英一雖然不能說是不在意,但是,他明白最大的障礙在于軍方,或者說是要爭取軍方的支持。
“取得了一定的進展了。”今村兵太郎揉了揉眉心,說道,“我們同興亞院華中聯絡部方面將會繼續保持更多的溝通。”
今村兵太郎這話有為巖井公館臉上貼金的意思,興亞院華中聯絡部是日軍在華最高行政機構,而巖井公館的工作實際上在一定程度上是納入了興亞院華中聯絡部的范圍的。
當然了,這同樣也使得巖井公館要借助軍方的勢力更加方便。
“和重慶方面的秘密接觸,確認對方最近對紅黨的態度。”程千帆在今村兵太郎期待、鼓勵更且嚴厲的目光下,也開始認真思考問題,他問道,“這和興亞建國運動有什么關聯?”
他的嘴角上揚,“難道我們還能邀請重慶以及延州紅黨一起參與興亞建國運動嗎?”
“不許亂說,認真一些。”今村兵太郎便敲了敲自己學生的腦殼。
他知道即便是巖井公館內部的一些年輕人也對于興亞建國運動并不太認可的。
其中便包括宮崎健太郎,他了解自己這個學生,在宮崎健太郎的心中,實際上即便是對于汪填海的新政權也不喜歡,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帝國完全占領、征服中國、將中國完全吞并,而不是扶持所謂的傀儡政權。
當然,讓今村兵太郎所欣慰的是,雖然宮崎健太郎也許從思想上并不太認可興亞建國運動,但是,若是安排給他的工作,他還是會很好的完成的。
“并非和興亞建國運動本身有什么關聯。”今村兵太郎正色說道,“是有些人想要看到我們能做些什么。”
明白了。
宮崎健太郎那用在做生意時的聰明頭腦,此時終于用在‘正事’上面了,他明白今村兵太郎的意思了。
“老師,所以是我們要表現出我們的能力。”程千帆說道,“要證明我們的強大。”
在今村兵太郎期許的目光下,程千帆繼續說道,“而倘若我們能夠成功和常凱申政權取得聯系,甚至是達成某種協議,哪怕只是達成共同對付紅黨的默契,這也將是我們取得的重大成果。”
一句話,巖井公館要證明自己的價值,然后日本國內有些人才會考慮進一步支持巖井英一的興亞建國運動。
這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理解為是一種利益交換。
今村兵太郎點點頭,目光帶有欣慰,自己這個學生只要將精力都用在正事上面,表現還是值得肯定的,因為宮崎健太郎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你這邊盡快和鄭衛龍的接觸,盡快通過鄭衛龍、戴春風與那邊接觸。”今村兵太郎說道,他思忖著,“你可以解釋為是我邀請你加入了興亞建國運動,然后調查班這邊希望利用你在國黨的背景與重慶那邊秘密接觸。”
“哈依。”程千帆一臉敬服之色,“老師的這個安排非常合適,程千帆素來和帝國走的比較近,他受到老師的青睞也并非秘密,如此便不會引起什么懷疑。”
“總之要盡快。”今村兵太郎說道,“巖井閣下非常關注這件事,你這邊取得進展后,我帶你面見總領事匯報工作。”
“謝謝老師!”程千帆高興極了,說道。
今村兵太郎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學生,“努力吧,健太郎。”
他很喜歡宮崎健太郎的性格,明明是不支持興亞建國運動的,但是,當機會來臨的時候,還是愿意把握住,愿意好好表現的,這種性格比很多執拗不知道變通的年輕人好多了。
當然了,想到宮崎健太郎擅長做生意,今村兵太郎也便釋然,擅長做生意的人,哪個會不知道變通?
就好似那些大阪商販,為了錢財,簡直可以和殺父奪妻的仇人把酒言歡。
“多謝小五郎叔叔。”程千帆從今村小五郎的手中接過點心禮盒。
今村小五郎特意今村公館取了他親手做的銅鑼燒,等他離開的時候相送。
今村小五郎笑了笑,兩人又聊了兩句。
看著宮崎健太郎離開的背影,今村小五郎的臉上是發自內心的笑意,他對宮崎健太郎態度親切,是因為今村兵太郎對這個學生很重視,當然,最重要的是每次宮崎健太郎來見今村兵太郎,今村兵太郎的心情都非常不錯。
“這幾瓶紅酒,你且拎回去。”今村小五郎進了今村兵太郎的辦公室是收拾碗筷,今村兵太郎指了指地上的紅酒禮盒,說道。
帶今村兵太郎喜歡吃的剛出爐的綠豆糕,這是學生對老師的親近。
不能因為帶了綠豆糕,就忘記了紅酒禮盒。
紅酒禮盒,這是學生對老師的金子一般真誠的孝敬。
程千帆在這方面拎得很清楚的。
“去張姨太太那里。”程千帆打了個哈欠,對李浩說道。
“曉得嘞。”李浩看了一眼后視鏡,他注意到帆哥嘴角的笑意,似乎是心情不錯。
他剛要問,就看到帆哥閉著眼睛假寐,便閉上了嘴巴,以免打擾帆哥休息。
“帆哥,是豪仔。”車子經過霞飛路的時候,李浩看到豪仔站在路邊,車子似乎是拋錨在路邊,趕緊提醒帆哥。
“讓他上車說話。”程千帆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說道。
“車子拋錨了?”程千帆問豪仔。
“沒有,裝樣子的,我知道帆哥你回來要從霞飛路過,就一直在這等著。”豪仔說道。
無論程千帆是從虹口回巡捕房,還是去應懷珍那里,亦或是去張萍的家里都要經過霞飛路。
而張萍的成衣鋪子也在霞飛路。
“出事了?”程千帆心中咯噔一下,急忙問。
“楊常年那邊發出暗號,見面取消了。”豪仔匯報說道。
“怎么回事?”程千帆表情即刻嚴肅起來,“可有發出示警信號?”
“沒有。”豪仔說道,“一切都正常,是臨機有事,因而取消的暗號。”
他想了想,還是對程千帆說道,“帆哥,不過,我還是建議要查一查,以防萬一。”
程千帆看了豪仔一眼,他沒有說什么要相信袍澤兄弟的話,信任在殘酷的刑具面前什么都不是!
如果‘石磊’真的暴露了,沒有人敢拍著胸脯保證石磊可以撐過日本人那慘無人道的嚴刑拷打。
不過,程千帆認為楊常年暴露、出事的可能性不大,至于說楊常年招供叛變的可能性更是極低,若是楊常年叛變了,第一個供出的便會是他,那他現在早已經出事了。
唯一可慮的是,‘石磊’被懷疑,敵人在秘密監視他,希求放長線釣大魚,不過被機敏的石磊發現了,故而緊急發出取消見面的暗號。
“楊常年最近和那個小池走得很近。”李浩想了想說道,“也可能是確實是突然有事情耽擱了。”
“浩子。”程千帆想了想說道,“這件事你盯著點。”
“明白。”
程千帆又看向豪仔,“你一會直接回巡捕房,告訴老黃,我想要吃魚了。”
“糟鹵魚。”程千帆又補充了一句。
豪仔點點頭,他并未多問。
醫療官老黃早就被組長發展進了特情組,組長和老黃之間應該有一些他們所不知道的暗語默契。
程千帆看了豪仔一眼,他是故意開始逐步在特情處內部顯露他和老黃的這種默契的,并未逐步提高老黃在特情處的地位,這對于他和‘鋼琴’同志以后更加明目張膽的接頭、交流很有幫助:
在某些時刻,他和老黃秘密接頭、商討事情,他完全可以安排豪仔在外面放風。
逐步體現和加強他對老黃的重視,這是程千帆經過深思熟慮的,特情處有眼睛,程千帆從不憚以最大之危險去揣摩周邊人可能帶來的威脅,更不會看輕其他人的能力。
他和老黃走的很近,這是無法避免的。
他不清楚‘眼睛’會不會注意到其中的異常,他也不會去賭有或者無,那就干脆將老黃拉進特情處。
他這個特情處處長因為老黃擅長偏方的原因,偏愛老黃這個老酒鬼,這是可以理解的嘛,再加上這個老酒鬼實際上也是頗為精明,正合適成為軍統在巡捕房的潛伏工作者,且相比較李浩和豪仔要經常外出,老黃幾乎大部分時間都在巡捕房,只說這一點,拉老黃入伙,這就很有價值,程千帆有緊急情況可以隨身聯系老黃,如此種種這就很順理成章了。
張萍的家中,程千帆躺在張萍的床上,他用鼻子嗅了嗅,然后對張萍說道,“香水要再淡一些,我在這里沾染了香水,有些情況下需要我臨機行動,這便會是不小的隱患。”
“好。”張萍點點頭,“要不我以后不用香水了?”
“不行。”程千帆搖搖頭,“這不合理。”
小程總的姨太太,素面朝天,連香水都不用,這非常不合情理。
“出事了?”張萍問道。
“等他們來了再說。”程千帆表情嚴肅說道。
他對老黃說的要吃糟鹵魚,就是要召開法租界特別黨支部緊急會議的意思。
而這個要吃糟鹵魚,還有一個暗含的意思,那就是就是并非有危險,只是事情緊急的意思。
吃的什么菜品的魚,要表達的意思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