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本人手中搞到的武器彈藥?”曹宇驚訝問雷之鳴,他沒想到竟從‘丹頂鶴’同志口中得出了這么一個回答。
“日本人知道這批武器彈藥的用途嗎?”他繼續問,“還是說日本人默許汪填海方面收買梁宏志的軍隊?”
“不要停,繼續開。”雷之鳴看到曹宇有意將車子停下來說話,立刻說道,“路邊的茅廁剛才有火光,應該有人在里面抽煙。”
曹宇點點頭,車速不減,平穩開過。
無論‘二表哥’同志還是‘丹頂鶴’同志,都是從最殘酷、血腥的白色恐怖斗爭中闖過來的同志,都格外警惕,知道即使是一點點看似微小的事情,都可能帶來滅頂之災。
“我們就此事進行過分析。”雷之鳴這才繼續說道,“從日本人的角度來看,日本人應該不會樂于見到汪填海的所謂新政權有較強大的軍事力量的。”
“日本人應該更期待一個內部分裂,處處受到掣肘的汪偽政權。”
“所以,基于這個判斷,這批武器雖然是程千帆從日本人那里搞到的,但是,更應該是通過私人渠道,而并非是源自日本人的政策目的。”雷之鳴說道。
“我贊同這個觀點,我去買包煙。”曹宇點點頭,說道,他將車子停在路邊,然后下車去買了一包煙。
在這個過程中,車子后排的車簾是拉起來的,雷之鳴也小心翼翼的謹防被人發現。
曹宇回到車上,他點燃煙卷抽煙,看著不遠處的奮發公寓說道,“七十六號盯上了奮發公寓,懷疑里面有重慶分子。”
“我現在把車子停在這里,可以解釋為例行監視可以住處。”他對雷之鳴解釋說道,“總務處的鄢南星是個非常精細狡猾的人,我注意到他會暗中檢查油箱,所以我不能一直開車遛彎。”
“可以搞點汽油,在需要的時候加進去。”雷之鳴說道。
“我也是這么考慮的。”曹宇點點頭,“說回剛才的話題,按照那個分析,這批日本制式武器是程千帆通過個人途徑搞到的,那么,這就說明了一個問題。”
“程千帆這個人在日本人那邊有極為深厚的私人關系。”雷之鳴接話說道,“能私下里搞到這么多的日式武器,這可不容易。”
“而且要考慮到另外一點,我不認為提供給程千帆武器的人,會不知道這批武器的用途。”曹宇說道,“而很顯然,對方是不介意,或者說完全不在乎程千帆拿這批武器去做什么的。”
忽而,曹宇心中一動,“程千帆這種人最擅長投機倒把,走私物資,你說這批日式武器彈藥會不會是他和日本人合伙走私的?”
“你的意思是,日本人和程千帆一起倒賣武器彈藥?”雷之鳴皺眉,問道。
“是的。”曹宇點點頭,“五個加強排的武器彈藥,在我們看來是了不得的數量,但是,在日本人的軍火倉庫里,只要他們操作得當,卻并不會起眼。”
“倘若是這樣子,這就是日軍內部有人和程千帆合作倒賣武器彈藥了。”雷之鳴很震驚,“這種事情在國黨軍隊中倒是常見,日本軍隊內也這么干?”
“我不知道。”曹宇搖搖頭,“不過,我是這么想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程千帆在日本人那邊的朋友,想必也是貪財之人,我們是不是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呢?”
雷之鳴沉默了,他在思考曹宇所說的這種可能性。
曹宇搖下車窗,他將煙蒂扔出去,他的目光盯著不遠處的奮發公寓,然后又點燃了一支煙卷,吸了幾口后,再將車窗搖起來,只留下一條縫隙。
“基于這個分析,我現在有一個更進一步的分析,也可以說是猜測。”曹宇說道,“倘若程千帆果然和日本人那邊是這種‘一起發財’的關系,那么,這批武器彈藥、醫藥物資的運輸,我不認為他會使用自己的‘玖玖商貿’的交通運輸渠道。”
“因為武器彈藥畢竟和別的物資不一樣。”曹宇說道。
“你的意思是,這批武器彈藥會交由日本人來運輸?”雷之鳴理解曹宇的意思了,說道。
“通過日本人,最好是通過日軍來運輸這批武器彈藥、醫藥物資,且不說這些武器的規模了,只是這種運輸方式就足以令黎明纂對程千帆另眼相看了。”曹宇說道,“以我對程千帆的研究和了解,他這種人非常善于最大化利用各方關系,我不認為他會浪費這么好的‘狐假虎威’的機會。”
“我大體上理解你的分析思路了。”雷之鳴點點頭,“客觀上說,你的這種分析是基于你對程千帆的研究和了解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他的表情是嚴肅的,“倘若真的如你所猜測的這樣子,這批武器彈藥是日本人負責運輸,甚至是由日軍來運輸,那么,我們是否還要繼續打這批武器彈藥的主意,這就值得縝密商榷了。”
“我也是這個意思。”曹宇點點頭,“我這邊會想辦法暗中打探情報,不過,我的建議是,組織上對這件事要格外慎重。”
他對雷之鳴說道,“說不好程千帆和日本人那邊會利用這批武器來設下陷阱呢。”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雷之鳴嚴肅說道,“你的提醒很及時,我會向組織上反饋的。”
曹宇又扔下煙蒂,然后開車離開。
車輛很快沒入夜色中,幾分鐘后,在一個熱鬧的路口,曹宇停下小汽車,此時,汽車后排座位正好卡在一個巷子口。
他搖下車窗,沖著路邊一個賣火燒的攤子喊道,“喂,來兩份火燒。”
而這個時候,雷之鳴悄無聲息的拉開車門,很快隱入夜色的小巷中。
辣斐德路。
程府。
“周小姐,這么晚了。”小丫鬟栗子開門,將周茹迎進來,她接過周茹手中的雨傘放好,“呀,下雨了呀。”
“毛毛雨。”周茹說道,她有些疲倦的打了個哈欠,看到小栗子看過來,便不好意思笑了,“程先生白日里說了要吃雞汁血燕。”
她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樓上,然后小聲說道,“這道菜實在是太熬人了,要前一天晚上就開始熬雞汁。”
小栗子接過周茹手中的菜籃子,掀起了蓋著籃子的毛巾看了看,里面是一只已經宰殺好的雞。
“這可是我去菜場精心挑選的母雞。”周茹興致勃勃說道,“要剛下完雞子的母雞,在它下一次下蛋之前宰殺。”
“這有什么講究嗎?”小栗子好奇問道。
“這樣的母雞,腸腹空,熬出來的雞汁,可以更好的吸收雪燕的營養。”周茹說道。
說到自己最擅長的廚藝,她的興致極佳,“參、茸、燕、耳為四大補品,這個你曉得伐。”
“不過,人參、鹿茸有沉滯熟旺之嫌,而燕窩則膩性平和,清腴可口,有養陰潤燥、益氣補中的功效。”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記載了林黛玉為了養身補氣而吃燕窩的故事。對此,醫家、食家皆津津樂道。”
“燕窩滋補,史無異辭,其珍貴處還在于物稀。傳說燕窩出自海島懸崖絕壁上,往往足力、繩竿所不能即,于是馴養猴子代人采摘,故而價值昂貴。”
小栗子聽周茹絮絮叨叨說,心中已然不耐煩,卻又不得不做出感興趣的樣子,會說話的眼睛仿佛在說:
我很感興趣,繼續。
周茹果然很樂意繼續顯擺,她來到廚房,取出燕窩,指著燕窩說道,“燕窩可是八珍之一,是宮廷最喜歡用的補品,以前宮廷的燕窩是從閩廣入貢的,潔白無瑕,稱為官燕。”
“而這其中,就屬這紅燕(血燕)最難得,而鳥燕毛多產自南洋,因燕窩中羽絨不易剔盡而列為下品。”
“燕窩的吃法很多,可咸可甜,高檔筵席中有三絲燕菜、冰糖燕窩、雞粥燕窩等名饌。此外,燕窩還可以制作團或搟成面。”
“古人認為燕窩烹制時多性串味一般僅為甜咸兩種,甜者用冰糖,咸者用雞湯,雞湯要求清如鏡,不可油膩。”
周茹說著,沖著小栗子甜甜一笑,笑容中帶著在自己最擅長領域的自豪,“這就是為什么選擇剛下過雞蛋的母雞來做這個雞汁燕窩的原因了。”
“周小姐,你好厲害。”小栗子露出崇拜的表情,說道。
“行了,我要忙了,你自去休息吧。”周茹捏了捏小栗子的臉蛋,笑著說道。
“那我去了,有什么需要周小姐可以去喊我。”小栗子說道。
“曉得嘞。”
小栗子離開廚房,回到傭人房,她的臉色垮下來,不禁冷哼一聲。
周茹深夜來訪,這引起了她的注意,事實上,對于這個廚娘,本就是小栗子平時多關注的對象。
這倒也不是小栗子懷疑周茹,只是出于一名特工的直覺,廚娘是能夠自由進出程府,且和外界自由聯絡的,是最適合當其他勢力與程府之間的信使的。
不過,經過這些日子的暗中觀察,小栗子并未發現周茹身上有什么可疑之處。
所以,今天這只是下意識的‘關切’,探尋罷了。
小栗子心中冷笑,這個廚娘真是傻大姐一個,說起她擅長的廚藝的時候,可以說是頭頭是道,卻是根本沒有注意到她這邊在暗中觀察。
看了一眼在傭人房睡得小豬一般的小丫鬟蘋果,小栗子冷冷笑了笑:蠢豬,就知道吃飯、干活、睡覺。
這種自己聰明,她人愚笨的感覺,令小栗子心中得意。
周茹關上了廚房的門,她的嘴角也揚起了一抹自得的笑意。
這個小栗子自以為隱藏的好,將整個程府上上下下都成功欺瞞,殊不知她才是被眾人演戲哄騙的那一個。
就以剛才來說,小栗子實際上聽她講述雪燕的時候,應該是內心煩躁,不喜歡聽的,卻偏偏要作出一副很喜歡聽,同時對她很崇拜的樣子。
只不過,裝的畢竟是裝的,眼神中缺少了些真情實意的感情。
此外,小栗子偷偷打了個小哈欠,這也被周茹看在眼中。
對于小栗子這種自以為隱藏的很好,因而會無意間流露出那種自得的情緒的行為,周茹也是心中冷笑不已:
愚蠢的特務。
將母雞在水池里放水泡了一會,周茹仔細清洗,還拿了個毛刷刷雞皮,做活的時候,周茹還在哼著小曲兒,顯然樂在其中。
小栗子躡手躡腳的從傭人房出來,湊到廚房外,聽得里面傳來了周廚娘哼小曲的聲音,心中冷笑一聲,躡手躡腳的回了傭人房,安心睡覺去了:
這就是一個滿足于為權勢人家下廚這種安逸生活的小廚娘罷了。
不過,很快,剛剛睡著沒多會的小栗子就被吵醒了。
廚房里傳來了剁肉的聲音。
小栗子嘴巴里不滿的嘟囔了兩句,用被子蒙住了腦袋。
也就在這個時候,‘終于’被樓下的動靜吵到的程千帆下樓了。
他尋著聲響走到伙房,直接推開門,打著哈欠說道,“小栗子,大晚上的你……”
然后,程千帆便看到了周茹,“怎么是你?這么晚了。”
程千帆看了一眼那雞塊,一拍腦袋,“我想起來了,雞汁血燕。”
他笑道,“是了,我白天說要吃雞汁血燕,你這是在做雞汁血燕?”
“是的,先生。”周茹說道。
不過,程千帆很疑惑,“明天再做不行么?怎么這么晚了。”
“先生,這雞汁血燕要提前一晚上熬雞汁的。”周茹趕緊解釋說道,“這只雞是我精心挑選的母雞,要剛下完雞子的母雞,然后快些宰殺,還要趁著新鮮趕緊熬雞汁……”
說話間,周茹從雞屁股里摸出一個用雞腸子包裹的蠟丸。
周茹沒有說話,程千帆也沒有說話,他迅速接過雞腸蠟丸,用手帕包裹著放進了睡衣兜里。
“好了,聲音輕點哦,別吵醒了太太她們。”程千帆說道,他打了個哈欠,“你也辛苦了。”
“是我的不是,我輕點聲。”周茹趕緊說道。
很快,程千帆上樓的聲音漸行漸遠,伙房里周茹下廚的聲音果然輕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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