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高橋清野這般說,坂東一矢和長坂和夫都是面露焦急之色。
上合治一郎是獵戶出身,平素便以自己有一個‘比獵犬還要靈敏’的鼻子自得。
若是上合治一郎過來查崗,必然能嗅到兩人身上的酒水味道,那他們兩個可就慘了。
“讓你貪嘴。”坂東一矢打了自己一個嘴巴。
“坂東君,閉嘴。”長坂和夫立刻呵斥同伴,坂東一矢這話雖然是自責,但是,高橋清野在前,這話就難免有責怪高橋清野的意思了。
高橋清野好心給他們帶來酒菜,是給他們下值后享用的,況且方才高橋已經試圖阻止了,要怪只能怪他們自己管不住嘴。
“高橋君,坂東君不會說話,并無責怪你的意思。”長坂和夫說道。
坂東一矢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道歉。
高橋清野擺擺手,示意無妨,“我還不了解坂東君嘛,他是老實人,只不過是被上合少佐嚇到了。”
“對對對,我就是被嚇到了。”坂東一矢趕緊點頭說道,“要是被上合少佐抓到我們值守時候喝酒,那就慘了。”
高橋清野表情嚴肅的點點頭。
“總之,留在這里是不行的,太危險了。”說著,他又摸出懷表看了看時間,“現在距離換班還有十分鐘,你們先走吧,我來值守。”
“這樣……”長坂和夫先是一喜,然后露出踟躕之色,“這樣,會不會連累高橋君。”
長坂和夫說道,“畢竟現在只有你一個人,而值守需要兩個人。”
坂東一矢面露急切之色,他心中埋怨長坂和夫多事,既然高橋君愿意提前換班,幫他們遮掩,這個時候就順水推舟答應就是了。
至于說到連累,那也是喜多金太郎那個家伙倒霉,上合少佐總不會責罰忠心值守的高橋清野啊。
“這樣。”高橋清野想了想,他又摸出了懷表,“我把懷表時間撥快十分鐘,現在到了換班時間了。”
“這樣,就可以了嗎”長坂和夫驚訝不已。
“可以了。”高橋清野點點頭,“如果運氣不好碰到上合少佐來查崗,主要問題就出現在我的懷表時間不準確上,而換崗本身是沒錯的,至于說喜多君,他的手表是準確的,所以他沒有提前來換崗,所以,他也沒錯。”
“好極了。”坂東一矢豎起大拇指,這次是發自內心的贊嘆,“高橋君太聰明了。”
長坂和夫略一思索,也是點點頭,高橋的這個小手段看似平常,卻有著奇妙之用。
坂東一矢和長坂和夫不敢再耽擱,唯恐運氣不好碰到上合治一郎來查崗,坂東一矢將倉庫鑰匙交給高橋清野,兩人就急匆匆離開了。
看到兩人離開的背影消失,高橋清野沒有絲毫的猶豫,他立刻用鑰匙打開倉庫大門。
他的運氣不錯,倉庫的門軸最近剛剛上了油,所以,高橋清野擔心的開門會發出刺耳的聲響的情況,并未出現。
高橋清野從厚厚的軍大衣中摸出酒壺,里面裝的是煤油。
他擰開蓋子,將煤油傾灑在最易燃的布匹、棉花上。
然后又用被煤油浸濕的兩匹布夾住、立起了一炷香,這是被他掐斷了一大半,只有一小截的細香。
高橋清野又檢查了一下,確認細香不會很快倒下。
然后他從身上摸出火柴盒,點燃了細香。
做好這一切,高橋清野將酒壺揣回兜里,迅速退出了倉庫,輕輕關閉倉庫大門,上鎖。
出來后,高橋清野摸出懷表看了下時間,他將懷表的時間又往回調了五分鐘,這樣的話,他的懷表就只快了五分鐘。
幾分鐘后,遠遠的看到喜多金太郎過來換崗的身影。
高橋清野又立刻摸出懷表,他將懷表的時間又撥回了四分鐘,這樣的話,他的懷表便只快了一分鐘。
“喜多君,你來了我就放心了。”高橋清野高興說道,“你遲到了一分鐘,坂東君他們已經等不及換崗了。”
“高橋君,怎么是你來值守”喜多金太郎驚訝問道,他今天的值守搭檔應該是杉本義季的。
“杉本君身體不舒服,請我幫忙換崗。”高橋清野說道。
說著,他摸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小聲對喜多金太郎說道,“你看看,你遲到了一分鐘,喜多君,你運氣好,要是被上和少佐抓到你遲到了,雖然只是一分鐘,你是了解少佐的,那也少不了一頓皮鞭。”
喜多金太郎看了一眼高橋清野的懷表,果然是遲到了一分鐘,他心中懊惱不已,他從宿舍趕來的時候,是看好了時間的。
一定是自己在路上的時候,走的慢了些,耽擱了時間,下次一定要更早的提前出發,寧愿早些到,也不能遲到。
“請高橋君一定替我保密。”喜多金太郎低聲說道。
“放心,我不會與別人說的。”高橋清野點點頭,“我們是同時抵達倉庫,正常和坂東君他們完成換崗的。”
“對的,對的。”喜多金太郎高興的直點頭,“多謝高橋君。”
看著高興的直向自己道歉的喜多金太郎,高橋清野微笑著,心中不免泛起自得。
他最后將懷表調快了一分鐘,為的就是這種效果。
一分鐘的遲到時間,在有上合治一郎這個殘暴的上司的情況下,卻是足以令他拿捏喜多金太郎這個有些膽小的袍澤的把柄,同時也不會因為時間差距太大,引得喜多金太郎拿出他自己的手表看時間。
高橋清野了解喜多金太郎,這是一個遇到事情首先會自責慌張的家伙,一分鐘的遲到,喜多金太郎只會以為是自己路上耽擱時間了。
同時,倉庫起火后,坂東一矢以及長坂和夫必然嚇得要死,兩人擅自提前離崗,只留下高橋清野一個人值守,這本身就是犯下嚴重錯誤,一旦事情暴露,這是要上軍事法庭的。
所以,這兩個家伙絕對不敢向外說這個情況,同時,坂東一矢、長坂和夫的心中自然會有所懷疑,畢竟只有高橋清野一個人值守,現在倉庫起火了,這本身就是值得懷疑的。
坂東一矢與長坂和夫很可能暗中打探情況,而當他們從喜多金太郎的口中得知其只是遲到了一分鐘的時候,自然會松一口氣。
這說明他們剛剛換崗離開不到一分鐘,喜多金太郎就到了。
一分鐘的時間,且不說本就不該懷疑自己人高橋清野,就是高橋清野有心搞破壞,一分鐘的時間也做不了什么,所以,倉庫失火和高橋清野無關,自然也和他們無關。
高橋清野背著長槍,站的筆挺,他的心中是自得,他在腦海中將這一切復盤,最終還是得出得意的結論:
整個過程堪稱完美,所有人都被他算計到了,沒人會懷疑到他身上。
這么一想,高橋清野覺得自己臨時設計的這個行動簡直是完美的如同藝術品。
他突然又覺得‘小程總’給的錢,似乎又沒有那么令自己滿意了。
自己付出這么多,這么完美的計劃,舍我其誰
下次的話,一定要讓那位‘小程總’加錢。
憲兵隊情報室一科,科長辦公室。
已經是深夜,燈光還亮著。
小野寺昌吾的嘴巴里咬著煙卷,他正在研究卷宗。
回到憲兵隊后,小野寺昌吾就讓手下取來了關于張笑林的卷宗。
當然,為了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他要的是包括杜庸生、黃景榮、張笑林在內的上海灘青幫諸大亨的卷宗資料,其中甚至包括了在去年九月份被軍統上海站陳功書派人暗殺的季云卿的卷宗資料。
煙灰墜落,落在了卷宗上。
小野寺昌吾吹了一口氣,將煙灰吹散。
他將煙蒂在煙灰缸里摁滅,身體后仰,倚靠在椅背上,右手大拇指支撐著臉頰。
盡管手頭關于青幫的卷宗、資料還有很大一部分未看,但是,僅以他閱讀的卷宗情報,小野寺昌吾已經深切感受到了青幫在上海灘的盤根錯節的勢力。
這是一支可以說是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說是暗中影響了上海灘的地下勢力。
小野寺昌吾拿起一份文件,這是一份由帝國長期潛伏在上海的特工中冢源太郎撰寫的一份,關于剖析青幫的匯報文件。
小野寺昌吾注意到中冢源太郎在這份報告中,有了這樣一段話。
對于青幫這么一個地下江湖勢力為何能在上海灘立足,成了大氣候,甚至橫行無忌,中冢源太郎根據自己多年的調查,有了自己的分析。
中冢源太郎認為,上海開埠以來,西洋人紛紛到上海建立租界,英租界和美租界合并為公共租界,隔壁是法租界。
西洋人把租界當做侵占中國的橋頭堡,但沒有太多精力治理地盤,無奈之下,這些西洋人只能引入華人做幫手,才能開展很多工作。
西洋人引入的華人可以分為三種:
引入經濟領域的是買辦,軍事領域的是親近西方的軍警,引入社會治安領域的正是青幫。
在隨后是數十年的中,租界引入的這些華人幫手,買辦被青幫收買、威脅、控制,軍警被青幫滲透,由此,這支地下勢力完成了對上海灘的方方面面的影響和滲透。
小野寺昌吾點燃了一支煙卷,他現在有點明白為何帝國對于張笑林這個人為何如此重視了。
杜庸生夜郎自大,竟然幫助國民政府對抗帝國,上海淪陷后倉皇逃離;黃景榮閉門謝客;這種情況下,作為青幫三大亨中唯一一位愿意和帝國合作的張笑林,自然有其重大意義和作用。
小野寺昌吾想起宮崎健太郎說的,上海方面各機關,出于種種原因,并不愿意相信張笑林敢對帝國不忠誠,或者是……
小野寺昌吾想到了一句中國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要沒有實質性證據,那么,張笑林便不會有事情,因為帝國需要這個人。
那么,張笑林是否真的私通重慶呢
小野寺昌吾陷入了沉思之中。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翻越的情報卷宗中,竟然記錄了兩件特殊的事情。
其中一件與重慶的常凱申有關。
大正九年暨民國九年的時候,為籌集國民革命的經費,常凱申和陳、戴、張等人創辦證券交易所,做起股票交易的經紀人。
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賺了點錢,然后常凱申非常高興,覺得自己是金融天才,索性將更多的資金投入股票市場。
然后,大正十一年的股票災難,常凱申不僅僅血本無歸,甚至還欠了二十萬銀元。
在這種情況下,被人逼債的常凱申受到浙江同鄉虞和德的指點,拜了黃景榮為老頭子。
于是,常凱申通過虞和德的關系,寫了一封拜帖給黃景榮:“黃老夫子臺前,受業門生蔣志清。”
由此,常凱申正式成為青幫弟子。
黃景榮更是直接將常凱申的欠債攬過去,‘志清是我的徒弟,志清的債,大家可以找我來要。’
此人也不說還錢,只是讓別人找他要。
然后,沒有人敢找黃景榮要錢,于是乎,常凱申的債就還清了。
小野寺昌吾驚訝不已,他沒想到黃景榮此人竟然和重慶的常凱申之間有這么一層關系。
情報卷宗中的另外一件事則更是引起了小野寺昌吾的注意。
情報顯示,戴春風和杜庸生的關系很好,戴春風當初在上海灘落魄的時候,便為杜庸生所賞識,后來戴春風投考黃埔軍校,還是杜庸生贈送的盤纏。
小野寺昌吾摸索著下巴,他陷入了思索中。
黃景榮和重慶的常凱申關系莫逆。
杜庸生和戴春風關系莫逆。
只有張笑林,此人和重慶方面的重要人物似乎并無什么瓜葛。
這也許就是張笑林選擇留在上海,投靠帝國的原因
只是——
小野寺昌吾搖搖頭,有了黃景榮和杜庸生的前車之鑒,可想而知青幫當時與國府之間牽扯多么深
那么,張笑林真的與重慶方面沒有牽扯嗎
小野寺昌吾皺眉,他明白自己心中總覺得不合理之處在哪里了:
倘若張笑林與重慶方面有些無關輕重的勾連,這反而不算什么,但是,正因為此人向帝國表達忠心,表示和重慶方面毫無瓜葛,這就耐人尋味了。
青幫三大亨的兩位都和國府有千絲萬縷的密切聯系,偏偏張笑林沒有。
小野寺昌吾搖搖頭,他不信。
也就在這時候,小野寺昌吾聽到外面傳來嘈雜的呼喊聲,他眉頭皺起,就要出去呵斥,然后他抬頭的時候,正好看到遠處火光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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