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秘書,可不興這么亂打比方啊。”裴志存聽到程千帆這么說,也終于是無法抑制自己的怒氣,說道,“我只不過是例行詢問,公事公辦,程秘書你有怒氣也別沖著我來啊。”
說著,裴志存放下手中的鋼筆,重重地冷哼一聲。
“好了,裴秘書也是工作職責,并無惡意。”楚銘宇瞪了程千帆一眼,“你小子,怎么好賴不分呢?還不快些向裴秘書道歉。”
程千帆被楚銘宇又瞪了幾眼,終于有些冷靜下來了,他對裴志存說道,“裴秘書,是我言語無狀,你別往心里去。”
“無妨,無妨。”裴志存趕緊說道,盡管心里依然有氣,不過,楚銘宇都壓著程千帆道歉了,他最起碼要給楚銘宇面子,再者說了,他和程千帆此前并無舊怨,實際上關系還稱得上不錯的,更沒有必要因為這種事情結下梁子。
“楚部長,我能夠理解程秘書。”他對楚銘宇說道,“主要是我今天的工作本就是得罪人的活計,轉頭我若是見了蘇晨德,說程秘書這邊證實了日本人指認他的手下是重慶分子,估摸著也該蘇晨德很不高興了。”
說著,他苦笑一聲,“我啊,現在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弗南兄安排你來調查此事,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和品性。”楚銘宇微微頷首,“你的辛苦,弗南兄還有我,是看在眼中的。”
程千帆這邊似乎也被裴志存的誠懇所打動,真正的誠懇道了歉,“裴兄,今日是我情緒失控,得罪了,改日我做東,親自向裴兄敬酒賠罪。”
“程老弟,這可是你說的。”裴志存指著程千帆,微笑道,“我知你那里有法蘭西的頂級紅酒,早就嘴饞了,這次總算得到機會一飽口福了。”
“定讓裴兄酣醉一場,盡興而歸。”程千帆微笑道。
“楚部長。”裴志存雙手捧著鐵質文件夾,向楚銘宇匯報說道,“基本的情況已經掌握了。”
“特工總部的蘇晨德區長指證程秘書伙同紅黨,殺害了他的六名手下,以及一名紅黨投誠人員。”
“程秘書則有有證據證明,當時三樓發生激烈槍戰,是南京特高課的田中優一主動向程秘書開口,指認其對面之敵是重慶分子,程秘書如是才安排手下參與戰斗的。”
“現在,問題的焦點在于,那些被打死的人到底是不是重慶分子。”裴志存說道。
他看到程千帆眉頭皺起,似乎要說話,便朝著程千帆微笑頷首。
程千帆這才閉嘴,他安靜的看著裴志存,一副要看看裴志存到底要如何交代此事的意思。
“以上就是整件事的基本情況。”裴志存合上文件夾,說道,“照理說,調查沒有搞清楚之前,我是不方便說什么的。”
“你是調查人員,處于公允的立場,發表一下觀點,這是合情合理的。”楚銘宇微微一笑,說道。
“以我的看法,無論那些死者的身份如何,或是實際上并無問題的特工總部的特工,亦或確實是隱藏的重慶分子,對于程秘書而言,都并無什么區別。”裴志存說道,他向程千帆微笑點頭,“因為,程秘書是受田中優一所請,這才下令手下參與圍剿戰斗的,他當時根本沒有時間去核實田中優一的話,他能做的就是下令手下即刻參與戰斗。”
“而程秘書的毫不猶豫,這幾乎是本能。”裴志存說道,“這種本能,說明了程秘書對汪先生,對于新政權的忠心,這是最難能可貴的。”
裴志存說話的時候,程千帆一直看著他,此時此刻,程千帆的臉上綻放笑意,他連連擺手,“不過是本能反應罷了,當時沒想那么多。”
說著,他苦笑一聲,“我這個人,素來惜命,現在想來對于當時的沖動,都是后怕不已。”
“正是這種本能反應,才最難能可貴啊,赤膽忠心啊。”裴志存再度贊嘆說道,“程秘書對汪先生忠心耿耿啊!”
他看向楚銘宇,“楚部長,此間調查已經完畢,我這邊還要去相關單位進行進一步的核實,就不打擾部長您工作了。”
“去吧。”楚銘宇含笑點頭,“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為汪先生,為黨國效力。”裴志存趕緊說道。
“裴兄,多謝。”程千帆也向裴志存致謝。
“不過是秉公直言罷了。”裴志存微笑點頭。
“說說吧。”楚銘宇看了程千帆和劉霞一眼,最后瞪了程千帆一眼,“你啊,還是要收斂脾氣,裴志存還是不錯的,對你并無惡意。”
“侄兒知道錯了。”程千帆趕緊乖乖說道,“侄兒只是想起昨天的事情,槍聲震天,實在是后怕,然后沒有功勞不說,還被蘇晨德反咬一口,實在是心中不快。”
“那也和人家裴志存不搭噶。”楚銘宇說道。
“我覺得有些說不通。”劉霞在一旁說道。
“哪里說不通?”
“蘇晨德這個人頗有野心,脾性也有些張揚,不過,他沒有必要平白無故這么做啊。”劉霞皺眉說道,“帆弟的背后是秘書長,蘇晨德反咬帆弟一口,圖什么啊。”
“是啊,他圖什么啊。”楚銘宇也是表情嚴肅,說道。
處在他的位置,他考慮的問題更多,更深入。
無論是行政院副院長的位子,還是外交部部長的位子,在新政權內部頗為有些人是不滿的。
在這種情況下,蘇晨德這個特工總部南京區的區長突然向程千帆發難,雖然看似事出有因,或許是有誤會,但是,誰敢說這背后有沒有什么陰謀呢?
“侄兒與蘇晨德之間,素來并無什么過節。”程千帆也是思忖說道,“甚至可以說,蘇晨德在上海的時候,我與此人也是有點頭之交的。”
看著楚銘宇,程千帆說道,“丁目屯丁主任那里,侄兒是否需要登門一趟?”
“他畢竟是特工總部名義上的主任,這次也算是幫了忙的。”楚銘宇點點頭,“你登門拜訪一下以示謝意,也好。”
“是。”
“不過,你和李萃群走的更近一些,要當心被你上海那邊的李學長產生不必要的誤會。”楚銘宇打趣說道。
“侄兒明白。”程千帆說道。
“你仔細想一想,還有什么要講的么?”楚銘宇看著程千帆,說道,“有什么要補充的,我讓劉霞去和裴志存溝通接洽。”
“沒有什么了。”程千帆說道。
想了想,他對楚銘宇說道,“楚叔叔,昨晚的事情乃是突發,情況亂糟糟的,即便是現在我回想起來,也是滿腦子漿糊。”
“好了。”楚銘宇想了想說道,“此事自有相關單位去調查,你不必擔心。”
他對程千帆說道,“正如裴志存所言,無論那幾個人是什么身份,都與你無甚關系,我是知道你的,在那種情況下你放手下去參與戰斗,是冒了危險的,這很好,我也很欣慰。”
“侄兒是惜命的,現在想來也是害怕的。”程千帆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說道,“是楚叔叔一直以來的教導,侄兒不能給您丟人。”
“這也正是我最滿意你的地方。”楚銘宇高興的點頭說道。
程千帆和劉霞一同離開楚銘宇的房間。
他來到劉霞的辦公室。
“咖啡還是茶水?”劉霞問道。
“有可口露么?”程千帆問道。
“沒有!”劉霞沒好氣說道。
“茶水吧。”程千帆這才說道,“再來點糕點,我早上沒怎么吃東西,這會有些肚餓。”
“一杯咖啡,一杯茶。”劉霞按動響鈴,一名工作人員進來,她吩咐道,“再給程秘書弄點糕點。”
“是。”
“剛才在秘書長辦公室,我看到霞姐似乎有些話要說卻沒有說?”程千帆坐在沙發上,他翹著二郎腿,問道。
“被你看出來了?”劉霞看了程千帆一眼。
“嗯。”程千帆點點頭,“霞姐沒有說,是不是考慮到有要說的情況對我不利?”
“也談不上對你不利。”劉霞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程千帆做出傾聽狀。
“蘇晨德是特工總部南京區的區長。”劉霞說道,“這個人是很有能力的,你必須承認這一點。”
程千帆點點頭,“這人當年無論是在紅黨那邊,還是在重慶那邊都是身居要職。”
“處在蘇晨德位子上,對于包括重慶分子和紅黨地下黨在內的這些間諜,他絕對是最敏感的。”劉霞說道。
“霞姐你的意思是?”程千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所以,以我來看,七個死者的身份。”劉霞說道,“或者說,蘇晨德所說的,是他們特工總部南京區將紅黨投誠者安排在了三樓秘密保護起來的,這些死者是紅黨投誠者和特工總部的特工,并非是重慶分子,這一點極可能是真的。”
“蘇晨德的身份和能力,這一點他應該不會弄錯的,最起碼蘇晨德是相信他的手下不是重慶潛伏人員的。”劉霞繼續說道,“尤其是他很清楚因為此事要和你發生沖突的情況下,絕對不能搞錯。”
“霞姐的意思是,是我在撒謊了?”程千帆的面色陰沉,他冷哼一聲,說道。
“不,我自然是相信帆弟你的。”劉霞搖搖頭。
程千帆眉頭緊皺,就那么的看著劉霞,他不明白劉霞這種兩頭話是什么意思。
“所以,這正是問題的癥結所在。”劉霞說道,“南京特高課說那些人是重慶分子,蘇晨德堅持認為他的人沒問題。”
“這里面肯定有人搞錯了。”劉霞看到程千帆摸出煙卷,她也拿起桌面上的女士香煙,抽出一支香煙。
程千帆自己給自己點燃煙卷,然后把金質煤油打火機湊上前,幫劉霞點燃了仙女香煙。
“搞錯了?”程千帆吸了口煙卷,說道。
“或許是情報有誤,或許是中計了。”劉霞點點頭,她左手搭在自己右手上,右手指尖夾著煙卷,“總之,肯定有一方是弄錯了。”
程千帆猛吸了幾口煙卷,他的目光陰沉下來,“是否是誤會,是否是弄錯了,亦或是有人中計了,現在一切未知,我只曉得,這次蘇晨德對我的態度非常惡劣,他當時是下定決心要抓捕我的。”
“現在不是他蘇晨德是否會借題發揮咬著我不放的事情了。”他將煙蒂在煙灰缸用力嗯滅,“這件事,我不會就這么算了的。”
“這里是南京,不是上海,更不是法租界。”劉霞微微顰眉,勸解說道,“你斗不過蘇晨德,他畢竟掌握著特工總部那么多特工。”
“比槍多人多?”程千帆冷哼了一聲。
離開華林園外交部官邸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了。
程千帆在保鏢和士兵的拱衛下上了車。
“帆哥,去哪里?”豪仔問道。
“狀元橋黎公館。”程千帆說道,“人家幫了這么大的忙,現在該我們登門送謝禮了。”
昨夜之事,黎明篆與蘇晨德也算是間接發生了不小的沖突。
他自然樂于在其間再添一把柴火,澆點油。
頤和路,二十一號。
“這純粹是污蔑。”蘇晨德面色憤怒,他對裴志存說道,“裴秘書,這是污蔑。”
“周高遠等人是對新政權,對汪先生忠心耿耿的英雄,他們是為黨國捐軀的烈士。”蘇晨德高聲說道,“他們不可能是重慶分子,絕對不可能。”
“南京特高課的田中優一確認了周高遠等人是重慶分子。”裴志存指著卷宗,說道。
“蘇區長,請恕裴某說話不中聽。”他苦笑一聲,對蘇晨德說道,“蘇區長,會不會是這些人隱藏的太深,以至于……”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蘇晨德果斷搖頭說道,“我的人我最清楚了,他們不可能有問題,不可能是什么重慶分子。”
他對裴志存說道,“這必然是程千帆在撒謊,這是他在狡辯,在制造謊言為自己脫罪!”
“應該并非如此。”裴志存搖搖頭,“我的人已經在民盛大飯店,對相關人員進行了訊問和調查,可以證實田中優一確實是帶人進入到飯店,公開表示是去抓捕重慶分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