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堂屋廳內。
眼見兒子怒沖沖去了,薛姨媽無奈的嘆了口氣,轉頭對女兒道:“這么折騰下去什么時候是個頭?依著我的,左右本就是他買回來的,便把香菱許了他又能如何?”
外面都道是薛姨媽拘著薛蟠,不肯將香菱予他,可事實上堅決不肯松口的人,反倒是寶釵。
“在家鬧總好過去外面鬧。”
薛寶釵不為所動,上前輕輕挽住母親,正色道:“前些日子哥哥在外面做的那些好事,連報上都登了不止三五次,錯非顧忌國公府、太尉府,怕早連名帶姓寫上去了!”
“要依著我,合該再多拖些日子,一則免得哥哥去外面胡鬧;二來也磋磨磋磨他那性子,免得又鬧出當年那樣的官司!”
薛姨媽聽女兒說的在理,也不好再勸,只搖頭道:“罷了、罷了,再怎么也是你身邊的丫鬟,予他不予他都依你處置。”
正說著,有仆婦進來稟報,說是來順母子早已經到了,如今正在外面候著。
薛姨媽這才想起了正事兒,不由得撫額道:“光顧著和你哥哥拌嘴,差點誤了……”
說到半截,忽又想到了什么,忙問:“她母子在何處候著?”
“就在門外。”
薛姨媽臉上登時有些訕訕,暗道兒子方才震天似的吼了幾聲,怕早被那來順母子聽去了。
薛寶釵聞言也蹙起了秀眉,既知道主人在屋內起了爭吵,就該盡量避免被客人聽了去。
偏家中這些刁奴,竟是半點不顧及主人顏面,硬是將人引到了門前。
想到這里,寶釵揮手示意那仆婦暫且退下,又向母親勸諫道:“媽媽,先前這府上整肅時,我就說咱家該跟著學一學的,否則再如此散漫下去,怕還不知還要鬧出多少笑話呢。”
“我的兒!”
薛姨媽苦笑:“你道這個家是好當的?錯非有你姨母、你舅舅在,便現在這樣子,怕都維系不住呢。”
寶釵先前勸時,她便推三阻四的。
蓋因那情分淺的下人,早都撇在金陵留守老宅了,如今跟在身邊的,不是薛姨媽的陪嫁心腹,就是薛家幾輩子的老人兒。
薛姨媽又是個心腸軟的,雖則也覺著,現在的家風和丈夫在世時多有不同之處,可念及過往的情分,卻是無論如何也下不去狠手。
寶釵見她仍是這些言語,心下失望之余,卻也沒有再勸,順勢岔開話題道:“媽媽上回不還說,要勸誡那來順幾句么?今兒倒正是個好機會。”
“咦?”
薛姨媽聞言卻有些奇了,上下打量著女兒道:“先前你不還勸我,少摻和這府上雜事么?怎得今兒……”
寶釵心道,所謂時移世易,先前哪想得到,這來家會在短短時間里異軍突起?
況且那來旺繼承了周瑞的差事,薛家那些需要仰賴周瑞之處,自然也都要轉到來旺身上。
如此一來,來家和自家的關系,自又與往日大有不同。
故此寶釵先前勸薛姨媽,對來家的事情不要太上心,現如今反指望著母親和來家多多親近,維系住舊日的情分。
但這些話,她怕母親聽了之后,再面對來順母子時,反而會平添尷尬心障。
故此并未點破,只是順著先前的話頭道:“誰讓媽媽生了一副菩薩心腸?我這做女兒也不好總是攔著,況且這府上剛整肅了一番,您借機勸他幾句也不顯的突兀。”
說著,松開了攙扶母親的手,道:“也不好讓人家久等,我且先去避一避。”
微微一禮,薛寶釵便徑自到了東側耳室。
只是推門進去之后,卻見里面空蕩蕩,竟不見鶯兒和香菱的蹤影。
香菱多半是聽外面在議論自己的終身大事,故此羞怯的避到了別處,可鶯兒卻怎么也跟著不見了?
…………
返回頭再說來順。
卻說他見母親尋了個舊相識搭話,便也悄悄豎起耳朵,想聽一聽那薛蟠究竟在亂吼亂叫什么。
誰知這一側頭,先就在墻角尋見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也同樣看到了來順,略略遲疑之后,竟一咬銀牙,對著來順連連招手。
若換了旁人,來順未必做出回應。
但這人偏是香菱!
先前司棋就曾說過,香菱似乎撞破了兩人的‘交易’。
雖說秉著捉奸捉雙的道理,香菱既然沒有當場發作,再想找后賬也沒那么容易。
但因有這一層‘孽緣’,來順倒想看看她喚自己過去,究竟是要說些什么。
當下準備好脫身的借口,然后又曲線繞到了墻角——他之所以要走曲線繞過去,卻是想提前觀察一下,那墻角是否還有別的埋伏。
好在那墻后除了香菱,并不見有什么‘刀斧手’。
來順這才湊到香菱身前六七尺的地方,靜等著她說出召喚自己的緣由。
只是香菱見來順離得近了,方才那勇氣卻反倒散去了大半,捏著指頭、努著腳尖,期期艾艾的好半晌也沒句整話。
來順無奈,只好率先開口問道:“姑娘喚我過來,莫不是有什么差遣?”
頓了頓,又忍不住拐彎抹角的打探:“表少爺這般暴躁,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難處?可有我家能出力的地方?”
香菱忙把小手亂搖:“沒什么的,少爺是想討我做個屋里人,只是姑娘和太太一時不肯應他,這才嚷了起來。”
呃~
這對別人來說,倒確實沒什么大不了的,可她作為當事人也說‘沒什么的’,聽起來反倒古怪了。
來順一時不知該如何吐槽,又見她生的裊娜纖巧、容貌端麗,與那憨貨薛蟠實在不配。
又忍不住問:“表少爺要討你做屋里人,那姑娘自個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香菱的神情有些茫然:“我本就是少爺買來的,太太、姑娘都待我是極好,她們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唄。”
來順:“……”
這姑娘怎么‘呆呆’的?
不過這般順從隨和的性子,倒是做妾或者通房丫鬟的好苗子。
想著自己未來的‘床伴’計劃,來順又下意識暗中掃量了香菱,心下登時就有些垂涎三尺。
只是……
他現下又有什么資格和薛蟠爭奪香菱?
至多也只就‘肖想’一番而已。
約莫因這兩句對答,減緩了心頭的緊張感,香菱終于問出了自己牽腸掛肚許久的疑問:“來管事,你和司棋姐姐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家里有些阻礙?”
這丫頭倒是直接的緊。
來順卻那肯和她正面討論這個?
當下裝瘋賣傻道:“什么司棋?我和她怎得了?姑娘這話倒聽的我有些糊涂了。”
香菱倒也曾想過他會否認,于是又期期艾艾道:“你別誤會,我、我其實那天……看……我……”
話到了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反是一張小臉漲的通紅。
畢竟那等沖擊力十足的畫面,又怎是她一個雛兒能夠承受的?
只稍稍回憶了一起些影像,那語言功能就起了障礙。
不過來順從這斷斷續續的言語當中,也確認了那場洞中私會,當真曾有個不請自來的‘觀眾’。
正想著該怎么敷衍一番,好讓香菱不再糾結此事,卻忽聽不遠處有人喚道:“香菱、香菱,你做什么呢?!”
來順心下一凜,立刻揚聲問:“姑娘,不知你們院里的廁所在何處?”
香菱被問的莫名其妙,呆呆的往角落里一指,來順便沖她拱手謝過,提著衣角直奔茅廁。
這時方才開口之人,也尋到了香菱身前,蹙眉看著來順的背影,悄聲問:“你方才同他說什么了?”
“沒、沒什么!”
香菱慌張的搖頭,想起來順最后那個問題,忙又掩飾道:“他就是、就是問了茅廁在哪!”
但鶯兒盯著她那紅布也似的小臉,心下卻那里肯信?
又結合方才斷斷續續聽到的只言片語,鶯兒心中忽得冒出個念頭來:這丫頭不會是和那來順,有什么私相授受的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