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順也是睡到日上三竿,才從床上爬了起來。
玉釧兒一面自暖氣架上捧了烘烤的新衣裳,一面詢問焦順是要先簡單墊補些,還是干脆吩咐灶上把午飯提前。
“先簡單墊補些吧。”
焦順打著哈欠把手探出袖子,順勢稱量了一下香菱的心尖,隨口吩咐道:“前兒蒸的那一鍋‘楊’乳棗餑餑,可還有剩下的?若有,讓灶上騰兩個拿來就是。”
“自是有的。”
玉釧兒一面把身子往焦順手上迎送,一面扁嘴道:“也不知爺是從哪兒弄的羊乳,倒有股怪怪的腥氣,除了您自個受用,闔家人就沒一個愛吃的。”
“自是上好的‘楊’乳,最滋補的那種。”
焦順嘿笑著也掐了她一把,又吩咐香菱把文房四寶備好,這年根兒底下總是要盤一盤賬的,恰巧今兒又得閑,他便準備好生銷對銷對。
素日里的支出,早都讓香菱記在了賬上——雖然很多都沒有注明用處——這盤點起來倒也不難。
他只花了小半個時辰,就把九月份以來的支出收入九月以前是來旺掌家,全都計算清楚了。
九月以前,焦家的總資產約在四千兩出頭算上寄存在王熙鳳那兒的三千兩,而現如今的浮財則堪堪突破了一萬兩。
表面上看,家中短短四個月里就有六千兩的凈收入,說是財源滾滾也不為過。
可細一盤算,這四個月里最大的收入,其實是賴家陸續償還的五千兩銀子。
這筆銀子顯然不能算在常例里,且不具備可重復性。
如果再刨去皇帝賞賜的一千七百兩昨兒打著元春的名義,又賞了百十兩,以及賣扇子的其百兩銀子,整體上就變成入不敷出了。
主要是焦順近來大手大腳慣了,將近三千兩的開銷里,倒有兩千多兩是他隨手散出去的。
這剛過上奢靡日子,節流是肯定不能節流的!
那就只能想法子開源了。
焦順首先想到的,就是當初賈璉曾提過的法子。
趁著嬪妃省親的熱潮,京城各處都在大興土木,建筑材料是一漲再漲。
若借助雜工所在地方上的網絡,從南邊兒收一批好木料,避開沿途的盤剝運到京城發賣,絕對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當然了,在具體操作上,肯定不能像賈璉說的那樣明目張膽急功近利,必須要想個穩妥的法子,哪怕少掙些銀子,也要推個擋箭牌在前面盯著。
說起這擋箭牌來,倒也是現成的。
根據焦順最近打探到的消息,烏西國的使者已經到了兩廣,朝廷也派了王子騰出面接觸,明顯是要和談的架勢。
等到雙方正式停戰之后,按規矩要選拔一批有功將士進京獻捷,若能和這些人搭上線,請他們沿途護送自是最便宜不過了。
而牽線搭橋的門路也是現成的。
神武將軍上書為傷殘將士謀福利的事情,如今想必也已經傳到南邊了,通過他亮出自己‘發起人’的身份,那些丘八總也要給些面子。
何況自己也不是白用他們,屆時拉上神武將軍和這些丘八一起出資,由雜工所的屬吏負責提供貨源,再托薛家幫著往外發賣。
這產銷一條龍,何愁不財源滾滾?!
焦順得意洋洋的定下了調子,一時興起便將香菱按在書桌上,欲行那‘去粗存精’之事。
不想剛扯開腰間汗巾,外面玉釧兒就挑簾子進來,見此情景噘著嘴酸道:“大爺昨兒還說近來累的緊了,要高掛免戰牌呢,卻怎么……呀!”
話到半截,早被焦順扯到了近前,依樣畫葫蘆的并排擺放。
“使不得!”
玉釧兒連忙掙扎著道:“東府珍大爺派了銀蝶過來,說是有要緊事兒要和爺商量呢!”
賈珍派了銀蝶過來?
焦順一愣,隨即便醒悟過來,這必是尤氏打了賈珍的名頭。
當下只得整理好衣冠,又故作急色的囑咐二女道:“都在這兒乖乖趴好了,等爺打發了她,再回來收拾你們兩個小蹄子!”
到了外面,卻見是五兒正在招待銀蝶。
焦順便吩咐道:“行了,這兒用不著你伺候,你去灶上催一催,讓她們早點把午飯準備好。”
五兒忙恭聲應了,垂頭出了東廂。
“大爺!”
眼見屋里沒了外人,銀蝶幾步湊上前,扯著焦順的袖口慌張道:“可了不得了!昨兒那事兒竟被這府上的大奶奶撞破了,我們天天急的什么似的,催著我過來跟您討主意呢!”
被李紈撞破了?!
焦順吃了一驚,忙細問究竟。
當得知其中還雜了尤三姐一段故事,他愈發覺得頭疼不已——他雖喜歡尤三姐的烈性直爽,卻也怕她不知輕重漏了口風。
待得知尤三姐未曾確認‘奸夫’的身份,甚至壓根就沒往他身上想,焦順這才松了一口氣。
就不知李紈有沒有確認自己的身份。
如果有的話……
焦順頭一個想法,就是叮囑尤氏主仆抵死不認。
可轉念又一想,若李紈已經猜到了自己頭上,除非自己就此和尤氏斷了往來,否則日后難免被她抓住把柄。
就此斷了往來肯定是不成的。
即便焦順愿意,尤氏也未必樂意;就算尤氏肯答應,賈珍也未必肯放自己脫身。
思來想去,焦順一咬牙到里間寫了封信,回來對銀蝶道:“若珠大奶奶主動提起這事兒來,就讓你們奶奶試探試探,看她究竟知道多少——如果真就撞破了咱們幾個的事兒,不妨就跟她把事情攤開來說個清楚明白!”
“這、這如何使得?!”
銀蝶嚇了一跳,急道:“她如今未必有什么真憑實據,若讓太太當面認下,豈不是不打自招?!”
“放心。”
焦順抬手往下虛按了按,正色道:“雖是私相授受,可畢竟是賈珍主動促成的,何況她素來不是個多事的,若得知事情多半不會聲張——且這時候把事情揭破,除了得罪咱們之外,對她又能有什么好處?”
頓了頓,又道:“我如今反倒擔心她不肯把話挑明,屆時兩頭互相猜忌著,保不齊就鬧出什么事情來。”
說著,把信遞給銀蝶,叮囑她若是到了晚上,李紈還沒有登門,明兒一早就把這信給李紈送去。
跟著又交代道:“這信回去先讓你們太太拆了過目,若是珠大奶奶主動登門,便把上面的事情說與她聽。”
銀蝶雖仍有些忐忑,卻沒有質疑焦順的決定,珍而重之的收好了那封信,便辭別焦順回了寧國府。
目送她出了院門,焦順折回里間,卻兩個小丫頭正乖巧的趴在桌上大眼瞪大眼,連腰間松脫的汗巾都未曾重新系上。
焦順見狀不由心生感慨:這也就是萬惡又腐朽的舊社會,若擱在后世里,自己這些行徑估計都夠槍斃五分鐘了。
雖然有些對不起先穿越的夏太祖。
但焦順這寡廉鮮恥三觀不正的貨,卻是越來越能體諒四王八公當年的選擇了。
寧國府。
尤氏聽了銀蝶的回稟,一時也有些難以接受。
她心心念念的都是怎么遮掩過去,誰成想焦順竟讓她當著李紈的面,把事情攤開挑明!
苦著臉暗罵了幾聲‘冤家’,尤氏又討了那封信細瞧,卻見上面完全沒提兩人的私情,反而說的是賈蘭進學的事兒。
尤氏這才曉得,原來焦順暗地里與李紈也有些瓜葛。
因知道李紈最看重的就是兒子的學業前程,有了這‘市恩’在前,她倒也略有了幾分把握。
不過在尤氏看來,直接把這封信送到李紈面前,彼此心照不宣,豈不好過自己當面‘認罪’?
可焦順畢竟有所交代,她近來對其百般依從信賴,自不敢胡亂更改焦順做出的決定。
于是便求神拜佛的,期盼著李紈不要找來,自己明兒一早也好讓銀蝶把信送去做個暗示。
可這神佛多又怎肯偏幫奸夫Y婦?
剛到午后,尤氏就得了稟報,說是東府的珠大奶奶登門造訪。
尤氏暗暗叫苦,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將李紈迎進了堂屋里間,又命銀蝶守住了房門。
本來依著李紈的性子,這等事兒便撞個正著,也只會悶在心里,絕不會主動登門對質。
如今之所以會找上門來,其實是因為昨兒被尤三姐撞破了行蹤,若不當面溝通一番,卻怕那奸夫Y婦為圖自保,反要謀算自家母子。
此時見了這私密的陣仗,李紈心知尤三姐必然已經把昨兒的事情告訴了尤氏,于是也就少了忌諱。
只寒暄了幾句,就板起臉來道:“我的來意,嫂子想必也心知肚明——當初容哥兒媳婦的事兒,我雖不知道具體內情,但也多少聽了些風言風語。”
“你既是她婆婆,又整日里守著,自然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因果,有了這前車之鑒,嫂子就該加倍的嚴守門戶,卻怎好再做那糊涂勾當?!”
尤氏聽了這話,臉上的強笑登時退了潮,猶豫再三之后,還是按照焦順的囑托試探道:“妹妹知道他是哪個了?”
這句反問大出李紈的意料。
她原以為今兒必是要打一場機鋒的——自己不敢撕破臉挑明,尤氏也絕不敢認下奸情。
故此來之前,她雖打了一肚子底稿,卻偏偏沒有如此直白的言語!
愣怔了半晌,李紈這才微微頷首,半真半假的支吾道:“我也是昨晚上才……先前萬萬想不到是他!”
雖然兩人都未曾言明,但卻都領會了對方口中的‘他’是誰。
尤氏心下咯噔一聲,強忍著驚懼惶恐,苦笑道:“事到如今,我索性也不瞞著妹妹了——這事兒的起因,卻是因為他捏住了家中一個要命的把柄,你珍大哥怕他胡亂說出去,竟就……”
說著,她拿帕子掩住大半長鵝蛋臉,悲聲啜泣:“那狠心賊竟就拿我做了轡頭,說是要攏住那焦順的嘴,讓他不敢再提那把柄。”
李紈聽到這里,已是驚的瞠目結舌頭暈目眩!
她因知道賈珍素來冷落尤氏,故此一直以為是尤氏不甘寂寞,所以才與焦順勾搭成奸。
卻如何想得到,其中竟還有如此荒唐的轉折?!
隨即她咬緊了銀牙,盯著尤氏問:“如此說來,嫂子只是被逼無奈,其實與那人并無半分情誼?”
“這……”
若點頭承認,自然能把自己摘干凈些。
但尤氏正處在戀奸情熱的時候,卻不愿意將兩人之間的關系,說成是一場被逼無奈的交易。
支吾半晌,掩面羞道:“雖是被逼無奈,但我與他卻是情投意合——若不是怕連累他,只怕改嫁的心思都有了!”
后半句話,倒說的斬釘截鐵。
李紈這才信了七成。
當時尤氏含情脈脈的樣子,她可是瞧在眼里的,如果尤氏自稱迫不得已,她反倒要懷疑尤氏是在誆騙自己了。
既然話趕話的說到這里,李紈便忍不住問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這卻是為何?莫說與我們府上的璉兄弟、寶兄弟相比,便薔哥兒、蓉……論品貌那個不強過他十倍百倍?”
尤氏聞言嗤笑一聲,脫口道:“你也是經過見過的主兒,又不是那些待嫁閨中的小姑娘,卻怎么還是以貌取人?這繡花枕頭有什么好的,如何抵得過……”
說大半截,急忙住了嘴。
但李紈已然悟出了其中‘真意’,當下一張臉羞的紅布也似,啐道:“你這些胡話我只當沒聽見,往后萬不敢再說了!”
尤氏也是訕笑不已,又生怕她將自己當成一味貪欲的浪蕩婦人,忙道:“我實是圖他知道疼人,知冷知熱的甚是體貼!”
說著,突然想起了那封信,忙取來當做證物遞給李紈:“不說我,便你托付的事情,他也是盡心竭力的在辦呢!”
李紈接過來一目十行的看罷,登時欣喜不已。
近來她每日里最惦念的就是此事,可又不好催促焦順,眼見已經到了年底,李紈甚至都已經不報希望了,誰知焦順卻又給了她一個大大的驚喜。
雖然賈政并沒有當場應下此事。
但依照李紈對這公爹的了解,只要焦順再繼續勸說下去,此事便有九成把握!
當下將那信捂在峰巒上,連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
瞧見李紈如此模樣,尤氏心下稍安,但終究還是有些提心吊打。
又瞧她一時喜的霞飛雙頻,心底忽就冒出念頭來。
左右她也是沒‘主兒’的,自己何不試著拉她下水,也好來個一勞永逸?
至于如何施為……
自是要仿效銀蝶的故智,先將那經過見過的掰開了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