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00字大章
因皇帝突然跑來騎臉輸出,這坤寧宮里的鴻門宴自然是無疾而終。
只是等隆源帝跟著賈元春到了玉韻苑里,卻一改方才的歡喜模樣,陰沉著臉坐在榻上默然無語。
賈元春親自奉上茶水,見皇帝這樣子原不想招惹他,可想到事情全因自己胞弟所起,還是硬著頭皮勸道:“陛下,這自毀宮門的事情若是傳出去,只怕外廷又要……”
不等她把話說完,皇帝便霍然起身,咬牙質問道:“你道朕不知這其中的道理?!你道朕真是那玩物喪志的昏君?!
聽他把牙齒咬的咯咯作響,額頭更是青筋直跳,賈元春忙屈膝跪倒俯首認罪:“是臣妾錯了,還請陛下保重龍體!”
她驟然矮了這一截,皇帝滿腔的怒氣也不好再宣泄,最后只能重重坐回榻上,嘆道:“唉朕又不是沖你,先起來說話吧——上回禮部、督察院奏請禁絕工戲的折子,朕刻意留中不發,原是想讓他們知難而退,然后再將此事交由工部督辦。”
“誰成想今日早朝,禮部又上奏稱工讀生也算是舉業,該當循科舉進行考校,取得功名之后方可為官——這話簡直是荒謬至極,朕若遂了他們的意,只怕匠官一途都要從此斷絕,更別提什么工業革新之舉了!”
說著,他又忍不住長身而起,面紅耳赤的咬牙道:“怪道自古昏君多明君少,其中只怕有不少都是被這些忤逆之臣逼出來的!”
頓了頓,終于還是沒忍住冒出一句:“若逼不得已,朕也未必不能做一回暴君!”
聽了皇帝這番暴論,賈元春心下惶恐莫名,有心想勸諫一番,卻又礙于后宮不得干政的規矩不好說的太透,再加上上回拿年齡說事兒,還被皇帝頂了句‘一萬年太久’,最終也只能是漠然以對。
而隆源帝宣泄了半天,發現她又成了鋸嘴葫蘆,不發一言不評一語的,心下也是老大的沒趣,遂岔開話題道:“先不說這些,其實今兒朕除了玩物喪志,還做了樁與民爭利的事兒……”
卻說這日下午。
風聞賈寶玉已將自行車帶入宮中,賈珍賈蓉父子便興沖沖到了榮國府里。
因賈政如今還在養病之中,迎客的林之孝原本打算去請賈璉出來見客,卻被賈珍急忙攔了下來,笑道:“不用驚動璉兄弟了,我們這次來只為寶玉——你忙你的就是,我們自在這里候著他。”
畢竟不是外人,素日里也常來常往,于是林之孝也就恭聲應了,命丫鬟奉上了茶水點心,又留了人在門外聽候調遣,便去忙自己那一攤子事兒了。
卻說賈珍、賈蓉父子兩個,守著茶水點心枯坐了將近一個時辰,期間不住暢想著自行車就此打開銷路,寧國府也跟著日進斗金的光明前景,非但不覺得無趣,反倒愈發的亢奮起來。
就這般一直等到日頭西斜。
賈寶玉這才帶著路上采購的大包小包回來,他跳下車正吩咐小廝將其中一些送去老太太和王熙鳳屋里,林之孝便得了消息迎出來,連聲道:“二爺可算是回來了,珍大爺和蓉哥兒在內儀門小花廳里等了足有一個多時辰了!”
賈寶玉聞言先是一愣,旋即原本還算喜慶的臉色就垮了下來,捶胸頓足道:“糟糕、糟糕,我一時怎么就忘了還有珍大哥?!”
他捶著手心急的團團亂轉。
林之孝見狀忙問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兒,要不要稟給太太或是老太太知道。
賈寶玉煩躁的擺擺手,剛要喝令他不要聒噪,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忙道:“你去焦家問問,看焦大哥什么時候回來,等回來了,務必請他到怡紅院尋我去!”
林之孝恭聲問了,又問難道:“那珍大爺那邊兒……”
“先別告訴珍大哥我回來了!”
賈寶玉說著,扯了扯領口道:“不說了,今兒出了一身的汗,我急著回去洗漱更衣。。”
說著,就領著李貴等一票豪奴趕奔大觀園。
林之孝無奈,只好親自去到賈家,在院子里探頭探腦正猶豫要不要呼喊,恰巧東廂里香菱出來倒水,一眼瞧見他,忙回頭嚷道:“紅玉、紅玉,林大叔來了!”
“哪呢?!”
林紅玉聞言,忙也放下手里的活計出來,見果然是父親登門,歡喜道:“爹,您是特意過來瞧我的?”
“碰巧有差事罷了,真要來看你也是你母親來。”
林之孝家說著,便忍不住上下端詳自家女兒,卻見她比之在寶玉屋里時大有不同,臉上榮光換發,身條徹底舒展開了,原本含苞待放的地方也朝著瓜熟蒂落膨脹,頭上手上更多了幾件從未見過的首飾。
這讓林之孝欣慰之余,又忍不住生出自家白菜被拱了的酸澀感。
直到紅玉問起他的來意,林之孝才晃過神來,忙把寶玉吩咐的事情說了。
林紅玉利落的從衣襟里摸出只鍍金懷表來,掃了眼道:“但凡不被公務絆住,我們爺應該也快回來了——不過要是被絆住的,可就說不準什么時候了。”
說著,便想拉林之孝去西廂廳里坐坐,林之孝忙擺手推拒,說是怎么也該給寶二爺回一聲,再說內儀門那邊兒還有珍大爺父子在,這會兒怕是已經等的不耐煩了,總要有人小心應付。
紅玉一直將父親送出院門外,又依依不舍的目送其遠去,這才回到了東廂房里,把林之孝方才交代的學給了邢姨娘聽。
邢岫煙聽說和東府的珍大爺有關,再加上寶玉帶著自行車進宮的消息,當下就將其中因果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只是賈寶玉緣何不肯單獨去見賈珍,反要拉上自家老爺同行,她一時就沒有頭緒了。
司棋見狀便勸道:“外面自有大爺呢,姨娘管這么些個閑事做什么?趁著這會兒涼快,我扶你到院子里走走吧。”
說著,又點了香菱的將,兩人一左一右扶著邢岫煙到了外面,順著游廊慢慢踱步。
屋里只剩下玉釧和紅玉相看兩厭,彼此自然也沒什么話好說。
約莫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聽馬車停在了門外,緊接著來旺和焦順并肩自外面進來。
司棋兩個忙扶著邢岫煙上前見禮。
來旺不好和兒子妾室說話,只吩咐司棋要照管好姨娘,就自顧自的去了堂屋里更衣洗漱。
父親走后,焦順就要上前替下香菱,邢岫煙忙道:“寶兄弟方才差人來請,聽起來似乎有什么急事,大爺還是回屋換了常服走一遭吧。”
焦順追問是什么事兒,她卻不答,只道來的是林之孝,前后緣由紅玉最是清楚。
焦順知道她是不想搶丫鬟們邀寵的機會,笑著從袖筒里翻出一袋糖來遞給了她:“這是西洋人的奶糖,咬不動就先含著。”
然后才轉身去了東廂房里。
因怕誤了父親的差事,紅玉早就在門口候著,自然也把方才兩人對答聽在耳中,一面感念邢姨娘大度體貼,一面忙伺候焦順更衣洗漱,順帶把所知所聞從頭道來。
焦順聽完之后,也對賈寶玉急著找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他隨手又摸出一顆奶糖,剝了紙封塞到林紅玉嘴里,順勢笑道:“如今都在這府里,我又不曾拘束你們,有空就回家瞧瞧,不然等明年咱們搬去紫金街住,再想回來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紅玉含著那糖,又聽大爺這般體貼,自是從喉嚨一直甜到了心里。
一旁玉釧因被她占了先,本就有些不喜,可想到上回才被大爺教訓過,到底不敢表露出來。
于是等焦順離開之后,她便咬牙用細長的布條在身上纏了幾圈,裹緊了胸口的墜物,然后又拿出繩子一連跳了三五百下,直到兩腿酸脹這才停了下來。
最近她每每需要宣泄情緒時,就會如此這般,旁人問起時,也只說是學大爺強身健體——這倒也不全是假話,她跳繩確實是想增進下肢的力量,為的是終有一日假裝意外鎖死大爺,好破了那的法子!
這且不提。
卻說焦順因見天色已晚,為了避嫌就沒進大觀園,而是托人傳話喊賈寶玉出來匯合。
約等了一刻鐘的功夫,就見寶玉垂頭喪氣的從里面出來,焦順見狀,只當是他在宮里受了挫折,于是搶先寬慰道:“工部那么多人都不看好這自行車,陛下不喜也是常理……”
“誰說皇上不喜歡自行車了?”
賈寶玉納悶的打斷了焦順的話,又撓著頭苦悶道:“分明是太喜歡了!”
焦順聞言詫異道:“如此不正好嘛?怎么寶兄弟還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這……唉!”
賈寶玉皺巴著小圓臉嘆了口氣,往前一抬手道:“還是等見了珍大哥再說吧。”
焦順被他弄的一頭霧水,不過這離內儀門花廳也沒多遠,倒也不差這幾步路的功夫。
于是就與他一道轉去了內儀門。
剛到那小花廳左近,得了消息的賈珍就迫不及待的迎了出來,隔著老遠便哈哈笑道:“寶兄弟可算是回來了!焦賢弟也在?正好、正好,快說說,那自行車可還能入皇上的法眼?”
賈寶玉攤手苦笑道:“何止是入了陛下法眼,陛下連午膳都是在校場上用的,只用了半日功夫就比我騎的還熟練了——我聽陛下的意思,說是要把門檻都拆了,以后也好騎車出入。”
這比賈珍賈蓉先前幻想的還要夸張,想到如此一來,那自行車就再不用發愁銷路了,兩人都是眉開眼笑合不攏嘴。
焦順卻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在一旁問道:“那為何寶兄弟悶悶不樂的,難道是還又什么下文?”
“這……”
賈寶玉看看對面的賈珍,滿臉尷尬的錯開眼,囁嚅道:“陛下相中了此物,打算出一部分本錢,跟咱們合伙做買賣呢。”
“竟有此事?!這、這可真是天大的福分!”
賈珍聞言激動的手足亂顫,他哪里想的道,不過是一樁買買罷了,竟然就和皇帝搭上伙了?!
這往后……
“等等!”
賈珍正暢想未來,旁邊焦順卻皺起眉頭,直指關鍵的問:“不知這股本是怎么分的?”
賈寶玉干脆低下了頭,蚊子似的道:“工部占一成干股,陛下、焦大哥還有我各占三成干股。”
賈珍臉上的激動瞬間就僵住了,但手卻顫的更厲害了,張著嘴半天才發出了質問:“寶、寶兄弟,這是怎么話說的?明明是我和焦賢弟要合伙做生意,卻怎么、卻怎么……”
說著,忍不住上前拉扯寶玉。
賈寶玉嚇的滋溜一下子鉆到了焦順身后,羞慚的解釋道:“我當時聽皇上說的興起,一時就忘了提珍大哥也在其中占了股,結果、結果……”
“你、你……這、這……”
賈珍聞言氣的幾乎嘔出血來。
就在剛剛,他還以為自己搭上了通天塔大道,誰知就因為賈寶玉沒說清楚,一轉眼就又從天路摔下來了。
“珍大哥別急!”
眼見賈珍臉上青里泛著紅、紅里透著黑,賈寶玉忙道:“我到時候把這三成股轉給你就是了!再不然,過幾日我跟皇上說清楚,讓……”
“這怕是不妥!”
不等賈珍歡喜,焦順就斷然道:“陛下金口玉言,怎容咱們私相授受?何況這般劃分,顯是陛下有意惠及寶兄弟,你若鬧著非要推給珍大哥,卻只怕……”
說著,用力搖了搖頭。
賈珍心底剛燃起的一絲絲火苗,登時就被焦順給搖滅了。
當下直把個賈寶玉恨的不行,錯非礙于西強東弱的格局,只怕就要徹底撕破臉了。
既鬧了這一出,賈珍自然不肯留在榮府吃飯,直接領著兒子怒氣沖沖的回了家。
進門斥退左右,就開始罵寶玉的八輩兒祖宗,全然忘了那也是自己的先祖。
賈蓉也是垂頭喪氣惱恨不已。
好容易等賈珍宣泄完了,他忍不住探詢道:“老爺,咱們難道真就這么算了不成?”
“算什么算?”
賈珍拍桌子瞪眼道:“如今各處的省親別院都已修繕完畢,南邊兒運來的木材卻一點兒沒有少,眼見進項越來越少,再不尋一樁發財的門路,咱們難道去喝西北風不成?!”
木材生意的利潤確實比不得去年了,可降幅也絕沒有賈珍說的這么夸張,真正逼得他急于開源的,其實是寧國府不斷沖高的揮霍開銷。
賈蓉聞言,只當自家老子真敢抗旨,忙勸道:“老爺息怒,這、這畢竟是皇上的意思,咱們怎么好……”
“皇上的意思又怎么了?”
賈珍瞪圓了眼睛,怒沖沖道:“皇上不讓咱們做自行車的買賣,難道還能攔著咱們另尋一樁發財的門路?!”
賈蓉:“……”
說那么多,還不是慫了?
賈珍起身來回踱了幾圈,又斷然道:“這事兒還是得著落在焦順身上!”
賈蓉也是這么想的,他們父子都是只出不進的主兒,逮著焦順這只肥羊,自然就想往死里薅。
只是……
賈蓉皺眉道:“可我瞧那焦順的意思,怕是不喜咱們一再要求……”
“不喜又如何?”
賈赦冷笑:“先前是他捏了咱們的把柄,如今我也綁了肉票在家,他難道還舍得玉石俱焚不成?!”
“怪道父親當初攛掇太太……”
賈蓉瞪大了眼睛,對父親‘崇敬’之情大盛——慫恿自家的老婆被奸夫搞大肚子,再拿孩子來威脅奸夫,這豈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主意?
因提到尤氏,他腦海中便浮現起繼母產子之后,那愈發豐腴可口的雪白身子,一時忍不住又起了歪心思。
于是忙提議道:“既如此,倒不如拿太太殺雞儆猴——近來她仗著焦順的勢力,愈發的眼里沒人了!等出了月子,老爺務要振作振作奮發奮發,讓她知道這府里的男主人究竟是誰!”
這卻是打著老子吃肉兒子喝湯的心思,正好那許氏也不新鮮了,父子二人互相淘換淘換,豈不是兩全其美?
賈珍橫了兒子一眼,立刻憑著豐富的齷齪經驗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當下搖頭道:“我瞧這廝最是貪婪,未必肯大家方便——再說方才你也聽到了,皇帝都要與他合伙做生意,這廝日后保不齊搖身一變,就成內務府的錢袋子了,這時候逼著他翻臉,豈不因小失大?”
雖然否決了兒子的主意,可想想新兒媳那乖巧可人的模樣,一時也有些管不住下三路。
于是瘋狂暗示道:“不過你母親與我做了十年夫妻,要想拿捏她倒也不是什么難事——你先仔細孝敬你老子,到時候老爺我自然少不得你的好處!”
賈蓉聞言忙起身拱手道:“父親說的這是哪里話,就算沒有好處,做兒子又豈敢不孝敬父親?!”
說是這么說,他心里頭卻是破口大罵,這老畜生真不是個東西,他若不是顧忌焦順,早把許氏連皮帶骨吞下肚了,如今竟有臉空口套白狼,哄自己將許氏拱手奉上。
當真是無恥至極!
賈珍見兒子表面乖巧,心念著那扒灰的妙趣,態度也便前所未有的和善起來,抬手虛扶著道:“坐下說話、坐下說話——你知道孝順就好,等我百年之后,這府里的一草一木還不都是你的。”
賈蓉唯唯落座,兩人下意識四目相對,滿滿的都是父慈子孝。
片刻之后,賈珍才又想起了正事兒,遂吩咐道:“后日那孽種擺滿月酒,焦順是必到的,你這兩日和薔哥兒多盡盡心,務必辦的周全體面,咱們才好趁勢朝他張口。”
“兒子省得!”
賈蓉點頭應了,隨即又忍不住抱怨:“薔哥兒近來不知怎的,天天就知道往西府里跑,成日街見不著人影!”
“哼”
賈珍聞言臉色一沉,捋著胡子若有所思,但最終也沒再說什么,只交代賈蓉不惜余力搞好這場滿月酒,而且要多聽尤氏的意見——哄的她高興了,也好幫著美言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