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璉將孫紹祖旳言談舉止,一五一十學給了自家老子聽,最后又忍不住嘟囔:“我就說這事兒不成,偏老爺非要……”
“沒卵用的東西!”
賈赦正氣的吹胡子瞪眼,聽他還敢在這里楞充事后諸葛,當即拍著桌子破口大罵:“姓孫的瞧不起你妹妹,你為何不當面啐他?!如今夾著黃子蔫不秋兒的跑回來,倒還有臉跟我賣嘴!”
賈璉被罵的一縮脖子,再不敢多說什么。
呵斥完兒子,賈赦便又開始集火孫紹祖:“他算個什么東西?原不過是個破落戶罷了,借我的門路才當上這勞什子水師副將,如今竟然狗眼看人低,嫌棄起我的女兒來了!”
說著,他咬牙切齒的來回踱了兩圈,然后斷然吩咐道:“去,以你二叔的名義給王子騰修書一封,讓王子騰把這囚攮的調回南邊投閑置散,我看他還敢不敢猖狂!”
“這……”
賈璉面顯為難之色,支吾道:“姓孫的剛被調離岳父麾下,如今怎么好……再說為何要假借叔叔的名義?他們之間常有書信往來,只怕是瞞哄不過。”
“蠢材!”
賈赦一瞪眼,沒好氣的呵斥道:“誰讓你真把信送去南邊兒了?你就不會拿給那姓孫的看?!這廝打三丫頭的主意,顯是貪圖二房沾了皇氣兒,如今你只說是老二得了消息立刻就惱了,說什么虎女焉能嫁犬子的,當場修書一封讓你給你岳家送去!”
“那黑廝見得罪了皇親國戚,自是要求著咱們轉圜的,到那時候……嘿嘿!”
賈赦這人說是又壞又蠢并不為過,但那是整體評價,實際上他為了達成自己又壞又蠢的大目標,也是頗有些損主意歪腦筋的——這從他對鴛鴦步步緊逼,便可見一斑。
而聽完自家老子的謀算,賈璉下意識追問了句:“那到時候,咱們還要不要把迎春妹妹許給他?”
“哼”
賈赦嗤鼻一聲:“我的女兒豈是他想娶就娶,想推就推的?!”
說著,豎起兩根指頭:“至少也得兩萬兩聘禮!”
賈璉無語,這說來說去還不是得加錢?
“那兒子這就去辦。”
他恭聲一禮,轉身就往外走。
“回來!”
賈赦卻又喊住了他,沉著臉吩咐道:“等把信送去,你就搬到那石呆子家里住,他一日不肯賣扇子,你就一日別想回來!”
“這……”
“下去吧!”
見賈赦一副心意已決不容更改的架勢,賈璉也只能苦著臉告退。
等回到正院里,他一面模仿賈政的口吻給岳父寫信,一面又吩咐小廝去石呆子家左近,租下一套單獨的小院——那石呆子家破落的幾乎屋無片瓦,賈璉這樣的貴公子如何住的下去?
只是這一來,他最近好容易積攢下的百十兩私房錢,就又要面臨滅頂之災了。
想到這里,他一面暗恨王熙鳳歹毒,非但抄了自己的私財還斷了自己的進項;一面又琢磨著該如何修復與王熙鳳的關系,好從她手里哄幾個錢花用。
等寫好了書信,他正打算派人送到孫家,自己則趁著入夜前去石呆子那兒最后努力一回——若僥幸成了,豈不就能剩下許多挑費?
不想賈赦突然派了人來,說是石呆子的事兒不用他管了。
賈璉詫異之余,忙追問父親是因何改了主意,這才知道原來是賈雨村方才登門拜訪,聽了賈赦的煩惱之后大包大攬,說是不出五日便叫那石呆子將扇子拱手相讓。
是夜。
望江樓。
焦順走進二樓包廂的時候,孫紹祖早已經恭候多時了。
自從滿月酒那日打過照面,這姓孫的就三番五次的下帖子請焦順吃酒,因還沒想好如何擺置他,前幾次焦順都借故推辭了,但這次孫紹祖專門找了云貴系將官做中人,焦順實在抹不開情面,才不得不答應前來赴宴。
能看的出,這孫紹祖中午就已經喝了不少,從席間起身迎上來的時候還兩眼通紅腳底打晃。
他自己倒也并不諱言,一面作揖一面苦笑道:“讓焦老弟見笑了,中午莫名其妙被人拉去陪酒,稀里糊涂被灌的爛醉,最后特娘的竟還是我會的鈔!”
說著,他兩手一攤憤憤道:“更離譜的是,我老孫到現在還不知道中午的主客到底是誰!”
對此焦順倒不覺得奇怪,笑著打趣道:“我們京官清苦沒油水,還不就得指著你們這些地方官開開葷?如今算好的了,聽說前清時,連總督巡撫進京述職都得在崇文門受一回盤剝呢。”
“哈哈”
孫紹祖哈哈一笑:“俗話說吃虧是福,我倒不怕被人當冤大頭,就怕耽誤了晚上和老弟這頓酒——為了不出丑,我方才可是連灌了三碗醒酒湯!”
說著,又抬手相讓:“請。”
這包廂頗大,約莫有兩丈見方,餐桌擺在東半側,西半側是個小小的舞臺,如今并無半個優伶在場,只丁不丁八不八的擺著兩張屏風。
等兩人分賓主落在了坐,那孫紹祖微微前傾身子,紅著眼睛陪笑道:“老弟,葷素我都已經備下了,不知你是要熱鬧些,還是……”
“還是清凈些才好。”
焦順原也是喝慣了花酒的,自己那小公司里還專門養了陪酒的女公關,只是近來家中美婢環繞,隔三差五還能去大觀園里打打野食,對這些庸脂俗粉自然就不大看得上了。
尤其這年頭也沒有小雨傘保護,倘若沾染上什么豈不悔之晚矣?
見焦順要清凈,孫紹祖也沒有多勸,兩人推讓著各點了八道菜,又要了一份冰鎮酸梅湯一份四鮮丸子湯,放下菜單正想閑聊幾句,不想孫紹祖的親隨突然敲門進來,附耳對他說了些什么。
孫紹祖登時皺緊了眉頭,強笑著沖焦順告罪一聲,跟著那親隨出了包廂。
片刻之后,他又滿臉晦氣的折了回來,不等落座便用力拍打自己著的腦門道:“唉果然是醉酒誤事、醉酒誤事啊!”
焦順因不清楚他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便沒有急著搭腔。
誰知那孫紹祖竟是半點也不見外,徑自從袖筒里摸出封信來,遞給焦順道:“老弟且幫我瞧瞧,看這事兒該如何轉圜才好。”
焦順原本還想推辭,可看到落款竟是‘弟、存周’三字,不由也生出了好奇心,于是接在手里抽出信紙抖開了一目十行瞧了個大概。
看完之后,他不由詫異的抬頭看向孫紹祖:“孫將軍是因為什么得罪了二老爺?”
“這……”
孫紹祖苦著臉撓頭道:“實在是中午喝糊涂了,才在璉二爺面前說了幾句胡言亂語,錯非是見了這信,我自己都給忘了個干凈!”
說著,便將自己拒絕賈赦許婚,又妄圖高攀二房三姑娘的事情說了。
憑你也想做我焦某人的連襟?
焦順聽完之后心下暗暗冷笑,這哪里是酒后胡言,分明是酒后吐真言!
他板著臉將那信推回孫紹祖面前,反問道:“不知孫將軍打算如何解決此事?”
“唉”
孫紹祖用滿是黑毛的大手壓住信紙,苦著臉道:“為今之計,我老孫怕也只有再次負荊請罪了!”
怕是負金請罪才對吧?
焦順早已看出這封信不是賈政的手筆,再加上又刻意送到了孫紹祖手中,這背后的用意不問自明。
貌似原著當中,賈迎春就是嫁給了這廝,還有個什么中山狼的典故,顯然在夫家過的并不怎么好這里焦順記得不大清楚,實則迎春過門不滿一年就被孫紹祖折辱死了。
雖說焦順不喜迎春的性格,可兩人到底也曾暗通款曲過,這不念僧面念佛面的,又怎忍心看她重蹈覆轍?
當下便佯裝仗義道:“罷罷罷,誰讓是小弟趕上了呢,我改日親自帶將軍去存周公面前請罪就是!”
賈赦既想借賈政的名頭逼迫孫紹祖低頭,那他干脆就把事情捅到賈政面前,看這兄弟二人如何掰扯。
孫紹祖聞言喜形于色:“多承老弟高義!若得見存周公當面,不管事情成與不成,我這里都有厚禮相謝!”
他原想著繼續走賈赦的門路,畢竟賈政一直告病在家,他就算想攀也攀不上。
如今得了焦順的許諾,卻那還管什么賈赦不賈赦的,若能借機和二房這一家子皇親國戚拉上關系,便傾家蕩產的也值了!
有了這一層在,兩人接下來自然是越說越投機。
當然了,彼此究竟有幾分真心,恐怕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等到酒酣宴散。
且不提焦順辭別了孫紹祖,如何返程歸家。
卻說此時那榮府后門外的墻根兒底下,也早有兩人提著大包裹小包裹恭候焦順多時。
這兩人不是別個,正是省親歸來的陳萬三與李慶。
陳萬三靠著墻滿臉麻木一言不發,李慶則是片刻閑不住,一面來回踱步一面嘴里碎碎念個不停。
他一會兒抱怨:“這到底什么時候回來?那看門的狗才不會是騙咱們的吧?”
一會兒又艷羨:“等我以后做了大官兒,也要在外面花天酒地!”
一會兒又泛酸:“我聽說焦大人以前也是這府里的奴才——乖乖,到底是國公府,連個奴才都能當官兒,要是托生成小公爺,豈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當宰相了?”
“別胡說!”
這時陳萬三終于忍不住呵斥了一聲,隨即便又默然垂首。
“誰胡說了?”
李慶不服的湊到他身旁,待要爭辯幾句,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又忍不住嘆道:“要莪說你就是自尋煩惱,不就是幾個窮親戚嗎?要么找廠里說一聲,能收的都收下;要么你閉門謝客,躲著不見他們就是了!”
陳萬三抬頭看了眼李慶,再次默默低下了頭。
李慶翻了個白眼,正要再勸幾句,忽見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榮府后門,他忙拉了陳萬三一把,道:“快,是焦大人回來了!”
說著,自顧自整理了一下衣袍,大步流星的迎向了馬車。
陳萬三也學者整理了了一下,卻是猶豫了許久,才慢騰騰的跟了上去。
此時李慶早已經在車前自報了家門。
這陣子登門拜訪的工讀生也有那么七八個了,焦順自然也不會覺得意外,當下挑簾子下了馬車,和煦的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們兩個,怎么樣,這陣子在安定門鋼鐵廠可還習慣?”
“承蒙恩師掛念!”
李慶見焦順態度親切,忙順桿爬的改了稱呼:“旁的到還能習慣,就是那么大的鋼鐵廠,我們兩個都怕管不過來,趁著萬三家里讓給您捎些土產,就想跟恩師您再取取經。”
焦順哈哈一笑,卻不置可否,而是將目光轉到了一旁畏畏縮縮的陳萬三身上,笑道:“你上臺時那一跤我至今可還記憶猶新呢。”
“這、我……”
陳萬三聽他提起自己的糗事,一時期期艾艾的張哄了臉。
李慶忙搡了他一把,催促道:“傻愣著干嘛?還不快見過恩師!”
“見、見……”
陳萬三急忙作揖,磕磕巴巴的道:“見、見過焦大人。”
李慶在一旁直翻白眼,私底下這廝‘老師’不離口,如今見了面反倒叫不出來了。
好在焦順也沒跟計較這些,招呼兩人道:“這里不是說話的所在,走,去我家里坐坐。”
李慶巴不得如此,忙提著禮物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陳萬三則是有些垂頭喪氣,悶悶不樂的跟在二人身后。
等在東廂分賓主落座,香菱上來奉茶的時候,兩人都忙低下頭不敢看,只是一個老實盯著自己的腳尖,另一個卻是眼珠滴溜溜亂轉。
香菱退出去之后,焦順甫一問起鋼鐵廠的情況,那李慶便滔滔不絕,他總共也不過才去了半個多月,卻已經把鋼鐵廠人事構成摸查清楚,提起廠領導的品性癖好來,也是如數家珍一般。
更難得的是,他竟還能從幾個方面論證出,焦順設立糾察隊是如何的高瞻遠矚。
不得不說,這廝當真是個混官場的材料。
只是當焦順問起籌建糾察隊的具體事務時,李慶一下子就卡了殼,隨即忙往陳萬三身上推:“這事兒是萬三主抓的——萬三,你快跟恩師說一說。”
誰知陳萬三在他的催促下緩緩起身,卻又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慢慢走到了正中央屈膝跪倒,垂頭喪氣的道:“老師,我、我不是干這個的料,您還是讓我回紫檀堡熬膠吧。”
“你胡說什么呢?!”
李慶騰一下子挑起老高,邁步到了陳萬三身邊,沖焦順賠笑道:“大人,他不是這個意思,您千萬別聽他胡說八道!”
一時情急,他倒忘了用‘恩師’稱呼。
焦順掃了李慶一眼,再看看地上的陳萬三,淡然道:“讓他自己說,仔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