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最壞的打算,焦順回程的路上一直都在琢磨該如何應對。
他之前嘴上說的斬釘截鐵,但心下其實并無多大把握。
畢竟他焦某人躥起極快、聲勢極大,根基卻遠稱不上牢固,真要是被逼到不得不掀桌子,搞出什么清君側之類的戲碼,莫說是被他當成基本盤的工人群體未必會響應,只怕就連得了不少實惠的工讀生們,也不一定有多少人肯鐵了心追隨他左右。
畢竟一旦失敗,那可就是抄家滅門的不赦之罪!
主要還是時間太短,各方面利益綁定的不夠深。
但這也并不意味著,焦順就一點抗爭的辦法都沒有了,既然給不出足夠的利益讓人鋌而走險,那就干脆反其道而行之。
只要讓足夠多的人相信,一旦他焦某人倒下了,他們必然會受到殘酷無比的牽連和迫害,那時或許都不用他焦某人登高一呼,下面直接就有人逼著他黃袍加…呸,逼著他正本清源了!
而造謠生事什么的,正是他焦某人的長處。
根據方才那龍禁衛將領的反應,對方多半對宮里具體發生了什么并不知情,只是通過捉拿寶玉的諭旨,隱隱有所揣測罷了。
這表示皇帝中風癱瘓的消息還處在封鎖當中,并未向外界透露。
雖說這件事多半瞞不了那些王宮貴胃朝廷大員多久,但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傳遞到社會底層。
而這一來,就創造了一個窗口期。
他大可在這期間散播相關謠言,諸如:文官們唯恐自己日后被匠官所取代,暗中企圖加害皇帝,以阻止新政繼續推進。
文官們意圖抹去工學存在的痕跡,將所有工讀生或充或發,妻小全都貶為賤籍,就連曾經去工學報過名的,也要追索責任罰處苦役。
文官們為免日后工學、匠官卷土重來,決定日后無論官方還是私人的工廠,都必須由讀書人做管理者,且匠戶子弟日后再不準開蒙,只能生生世世淪為牛馬。
凡此種種……
總之,就是在離譜當中夾雜著幾分真實。
一開始相信的人或許不會很多,但等到皇帝中風癱瘓的消息傳出來,就會有人更多的人,產生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念頭。
屆時再買通、假造、扇動一些‘讀書人’當眾爆出極端言論,進一步左證這些謠言的真實性。
再然后,可能就需要一些流血事件、暴力沖突了……
等到下面人心惶惶的時候,他焦某人才算是有了掀桌子的基礎。
不過也只是基礎罷了。
而且是勝率不怎么大的基礎,畢竟京城又不是什么不設防的城市,正相反,這里駐扎著整個夏朝規模最大的軍事力量。
不提在城外駐扎的三大營,單只是龍禁衛就有一萬八千人,哪怕屆時有一半肯響應朝廷的號召平叛,也足以蕩平焦順臨時召集起來的義軍。
所以在用謠言逼迫工人階級的時候,還得設法消減軍方的抵抗意志,至少絕不能落入那種振臂一呼人人喊打的窘境。
而若是能鼓動一部分軍隊加入清君側的隊伍,那勝算無疑會大大增加。
可這其中的難度……
果然還是期盼皇帝能恢復過來更靠譜一些!
太醫院里的太醫也不是吃素的,也或許就有什么好法子呢。
焦順自欺欺人的想到這里,突然勒住了韁繩,撥轉馬頭看向身后的迎親隊伍。
先前遭遇那樣的事情,再加上新郎官一路上都在走神兒,吹鼓手們自然也沒什么亮相,一個個蔫頭耷腦濫竽充數,這會兒見焦順逗轉馬頭,還以為是偷懶被發現了,當下忙都鼓起腮幫子吹的震天響。
這驟然拔高的動靜,嚇的焦順胯下大白馬倒退了兩三步,他急忙撫摸馬頸進行安撫,同時喝道:“別吹了、先別吹了!”
等那些吹鼓手次第停了下來,他才又朗聲道:“今兒是我大喜的日子,我焦某人就想安安穩穩把這親事辦妥——勞煩諸位之前不管聽了什么見了什么,都先暫時忘掉,只要今兒一切順順當當的,我焦某人必有重賞!”
吹鼓手們聽了這話紛紛應諾,畢竟焦大人也沒攔著他們日后吹噓,只是今兒暫時保守秘密就能得到重賞,那又何樂不為?
聽他們答應了,焦順又喊來隨行的家仆,讓他們等到了自家府里,便盯緊了這些個吹鼓手、轎夫,他們互相說什么不用管,但要是有誰敢說一套做一套,那就別怪他焦某人不客氣了。
等再次上路的時候,這支迎親的隊伍也終于有了五六分喜慶的樣子,至少看著不像是冥婚了。
但還沒等走出多遠,迎面就被幾個人攔住了去路,為首的不是別個,正是薛蟠薛大腦袋。
那薛蟠騎在馬上遠遠見到焦順,立刻揚聲大喊道:“焦大哥,寶兄弟果然被抓了去鎮撫司了?!聽說連榮國府都讓龍禁衛給圍住了?!”
好嘛,這一嗓子足能傳出二里地去。
也虧得離著子紫金街還遠,若不然焦順方才交代的那些全都成了笑話。
焦順忙策馬迎上去,先呵斥他不要高聲,又問他薛家現今如何。
卻說薛家一大早鑼鼓喧天的熱鬧起來,連素來體弱多病的薛二太太,都換上了新衣服,喜氣洋洋的跟著薛姨媽迎賓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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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成想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賈寶玉前來迎親。
眼見良辰吉時就要過去了,薛姨媽這才慌忙派人去榮國府打探消息。
她這里火急火燎的,偏夏金桂還在一旁守著寶釵說風涼話:“這到底是榮國府的公子哥兒,行事做派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迎親都這么不慌不忙不緊不慢,要換了你哥哥,這時候爬也該爬來了。”
聽她如此陰陽怪氣,薛姨媽先狠狠剜了兒子一眼,卻見薛蟠抄著手在旁邊不尷不尬的憨笑,壓根不敢接妻子的茬兒。
她不由暗嘆一聲,心道自己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攤上個混不吝的兒子還不夠,如今又娶回來一個夜叉星似的兒媳。
偏兒子那些混賬手段,又在夏金桂身上折戟沉沙,短短幾個月下來,雖不至于言聽計從,卻也是避之唯恐不及。
而夏金桂占據了上風尤嫌不足,近來更是屢屢想要掌控家中財權,為此每日里冷嘲熱諷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極,直把薛姨媽氣的五內俱焚。
而薛寶釵在一旁表面古井無波,心下卻早連腸子都悔青了。
自己在時還好說,等到自己嫁出去,憑母親一人又怎敵的過這潑婦?
要知道當初薛家和夏家聯姻,就是指望著能并吞夏家的財產,誰成想一分好處都沒落到呢,自家的財權反倒要被篡奪了。
怪道當初夏家肯下這么大本,將這夏金桂送到自家呢,這那里是哥哥娶了嫂子,分明就是給家里請了個祖宗回來!
為此,寶釵這幾日拉著母親反復叮嚀,設了無數預桉還是放心不下。
但也不知為何,寶釵隱隱感覺到母親暗中好似還伏有后手,并不十分懼怕夏金桂生事,但具體是什么應對之策,任憑她怎么詢問,薛姨媽也咬死了不肯說。
卻說夏金桂見這一屋子人都成了悶葫蘆,非但不覺得自己成了眾失之的,反倒愈發洋洋得意,邊嗑瓜子邊指桑罵槐,將瓜子皮兒噴的到處都是。
錯非鶯兒在中間左支右擋,怕早連那鳳佩霞冠都要不得了。
就在正當口,先前被派去榮國府打探消息的管事,突然從外面沖了進來,哭喪著臉剛要哀嚎,目光掃見薛寶釵也在廳中,忙又強行止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到底是出什么事兒了?”
薛姨媽一件這樣子,就知道必然出了意外,但她也只以為是寶玉騎馬時摔傷了,又或是半路使了小性子,故此就沒想著讓女兒回避,直接催促道:“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吞吞吐吐的,趕緊說啊!”
薛寶釵倒瞧出了些端倪,但她自然不可能主動退避,當下也跟著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如實稟報就好。”
薛大腦袋這時也來了精神,罵道:“狗才,你平時嘴皮子不是挺利索么?難道非要爺我幫你舒舒筋骨,你才說?!”
說著,擼胳膊挽袖子作勢要動粗。
那管事受逼不過,只好噗通跪地,喪聲道:“太太,榮國府出大事了,姑爺他、他被抓去了鎮撫司昭獄!”
“什么?!”
薛姨媽聞言像是挨了當頭一棒,身影搖晃向后癱軟,也虧得薛寶釵反應快,一個健步上前扶住了她,又追問道:“怎會如此?這是你親眼所見,還是道聽途說?”
“這……”
那管事磕巴了一下,旋即道:“小人并未親自得見,不過我去的時候榮國府都被龍禁衛團團圍住了,孫家迎親的隊伍都沒敢靠近,就停在十字街口拐彎的地方,我找他們打聽了一番,個個都說姑爺被抓了!”
“這好端端的怎么會就被抓了?”
沒等薛寶釵再問,夏金桂搶著問:“是作奸犯科了,還是犯了什么天條王法?”
“這……小的不知,就聽說是奉了圣旨來的。”
“圣旨?”
薛寶釵聞言無比詫異,據她所知,賈寶玉頗受皇上喜愛,還時常進宮陪王伴駕,皇上怎么會在他大喜的日子下旨捉拿?
不過看那管事的樣子,顯然不可能知道這其中的內情,于是她又搶在夏金桂打岔之前追問:“你說孫家沒敢靠近,那焦家迎親的隊伍呢?”
“焦大人進府迎親去了。”
那管事忙道:“聽說焦大人和龍禁衛據理力爭,硬是逼得那些當兵的讓開了去路,孫家沒這膽子,所以……”
“媽媽放寬心。”
薛寶釵聽到這里,又轉頭寬慰母親道:“焦大哥既然能進去,就證明事情不大,若不然也不會這般寬松了。”
這自然是寬慰薛姨媽的謊話。
薛寶釵多精明一人?
當下就猜到焦順能進去,一來是身份使然,二來也是因為他要娶的是史湘云,并非賈家的人;而孫紹祖要娶的就是賈家小姐,自然沒那么容易過關——當然了,聽管事的意思,那孫家壓根也沒敢闖關。
不過薛姨媽聽到焦順的名頭,便覺有了主心骨,壓根也沒多想這其中的邏輯,當下反手扯住女兒的胳膊道:“是極是極,既然順哥兒能進去,那這事兒肯定還有轉圜——要不,咱們先托順哥兒出面問問?好歹、好歹也別誤了婚事啊!”
為了這侄兒姑爺,她此時也顧不上什么感情的純潔了。
不過她畢竟還是純善,若換個私心重一些的,這時候就不是想著怎么讓婚禮繼續舉行,而是千方百計和賈寶玉撇清關系了。
至于寶釵,則處在私心和純善之間:“眼下能不能成婚還在次要,重點是讓寶兄弟平安歸來。”
說著,她轉頭望向了一旁的哥哥。
薛蟠立刻道:“那我這就去找焦大哥商量!”
說著,就急吼吼往外跑。
這時夏金桂一個箭步攔住了他,嘴里數落道:“你急什么?說是姑爺,可妹妹這不還沒過門么?你小心別把自己搭進去,到時候我們可救不了……”
薛蟠雖是個混不吝,但對妹妹還是寶愛有加的,一時聽的不耐,伸手將夏金桂掃開,大步流星就往外走。
夏金桂退了兩步,順勢往地上一坐,便乍著胳膊頓足捶胸的哭喊:“好啊、好啊,你打我、你竟然打我?!我這又是為了誰,還不是怕你折進去?!你不識好歹就罷了,竟然還敢打我!這日子沒法過了,我……你聽見沒有?!”
哭喊了一陣子,見薛蟠去的遠了,她又一骨碌爬起來,跳腳道:“好好好,你有本事就死在外面,再也別回來了!”
薛姨媽被她這一聲詛咒,氣的險些又背過氣去,待要呵斥兩句,那夏金桂卻搶著呼喊道:“寶蟾、寶蟾?!你剛才死哪去了?快去收拾東西,咱們回夏家!”
說著,回頭沖薛姨媽和寶釵冷哼一聲,扭著水蛇腰就出了堂屋。
“這、這是什么家教?!”
薛姨媽氣的手足亂顫,偏又不會說那些污言穢語,一時悶的肺腑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