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垂。
東華門外的廣場上嗎,已經擠滿了來接送官員命婦的馬車,熱鬧的程度比之菜市口也差不了多少。
好在官場上最講究尊卑有序,雖然摩肩擦踵,卻并不怎么雜亂。
只是這一點對現在的榮國府可算不上友善,拋開獨走的東跨院,純靠品階次序排列,就只能綴在五品以下的中后段兒。
因擔心誤了接人,周瑞特意帶著幾個男丁擠到了最前面。
這剛站住腳,就見東華門里走出一個魁梧的男人,細瞧卻不是焦大爺還能是哪個?
周瑞急忙迎上前作揖見禮。
見是周瑞,焦順扶了扶喪服里的‘腰帶’,趕蒼蠅似的擺手道:“我還有急事,就不跟你多費唇舌了,記得替我向嬸嬸帶一聲好。”
見他態度不是很好,周瑞一邊連聲應下,一邊急忙閃身讓開了去路。
焦順扶著‘腰帶’昂首向前,很快在三品官停車區域的最前列,找到了家中的馬車。
等他的身影隱沒在車中,周瑞緩緩收回目光,暗嘆當真是世事難料滄海桑田。
也就五六年前,對方見了自己還一口一個周伯伯呢,那時候自己可是萬萬想不到會有今時今日!
焦順走后又過了約莫一刻鐘,才陸續有命婦和官員從宮里出來。
遠遠望見王夫人、邢夫人、薛寶釵、尤氏的身影,周瑞再次迎了上去,打了招呼之后,又帶著家丁們艱難的掃清障礙,將她們護送到了馬車前。
上了車,王夫人揉著跪麻了的腿,憂心忡忡道:“也不知那容妃的事情可曾解決好了——唉,吳貴妃當真是荒唐跋扈,怎么竟就把這要命的燙手山芋,丟給了暢卿?”
類似的碎碎念,薛寶釵這一天下來也不知聽了多少,雖然她也有點難以置信,吳貴妃會做出這樣荒誕瘋狂的事情來,但卻并不想和王夫人反復討論這個問題。
于是干脆靠在車廂上閉著眼睛假寐。
一路無話。
等到了榮國府里,婆媳兩個還沒下車,就已經感受到了府里緊張的氛圍。
王夫人下意識捉住了寶釵的腕子,顫聲道:“他、他不會真出事了吧?”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但薛寶釵還是聽懂了,但她卻并不覺得會是這樣的事情——焦順再怎么說也是外人,他倒霉與否與榮國府的下人有什么干系?
果不其然,喚來林之孝家的一掃聽,立刻就聽說了賈璉被抓的前后因果。
得知是卷進了謀逆案里,王夫人頓覺天都塌了,若不是彩云彩霞扶著,幾乎就要癱軟在地。
薛寶釵也吃了一驚,畢竟那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不過她還是穩住心神,接過了盤問的任務,試圖從中找出更多的細節。
這時候不遠處又是一片聒噪之聲,婆媳兩個抬頭看去,原來是薛姨媽和李紈護著王熙鳳尋了過來。
王熙鳳兩手環著圓滾滾的肚子,滿臉愁苦的輕輕推開薛姨媽,悲聲道:“太太,您可一定要想法子救救我們二爺啊!”
說著,就低頭掩面啜泣起來。
薛姨媽看的心疼無比連聲寬慰,一旁的李紈卻是暗暗翻起了白眼,不都說是一孕傻三年嗎?怎么這小蹄子的演技是一點兒都沒落下?!
說實話,王熙鳳除了怕被牽連之外,是半點也不關心賈璉的處境,之所以裝瘋賣傻,完全是為了演給薛姨媽和王夫人看。
王夫人見狀,忙趨前兩步一把扶住了她,寬慰道:“莫急、莫急,我這就差人去紫金街請暢卿過來,幫著想法子搭救璉哥兒!”
對此她倒是信心十足,雖然吳貴妃把容妃賜給焦順是胡亂行事,但這同樣印證了吳貴妃對焦順的依仗信重。
薛寶釵在后面聽了,不由暗自搖頭,她才嫁過來不到半年時間,榮國府向焦順求助就已經不止三五回了!
偌大一個榮國府,倒像是寄生在了焦順身上似的,離開焦順就什么都做不來,什么也辦不成。
腹誹之余,寶釵又忍不住提醒道:“焦大哥應該還在宮中當值吧?”
“這……”
王夫人一愣,正皺眉糾結呢,周瑞湊過來稟報道:“太太放心,我先前親眼瞧見焦大爺從宮里出來,上了焦家的馬車,想必這時候應該已經到家了。”
王夫人松了口氣,忙命他快馬加鞭去請焦順。
而這時候,李紈才遞上了一封家書給王夫人過目,王夫人接在手里也不去看——主要是看不懂——直接問道:“里面寫的什么?”
“是老爺讓人送回來的家書。”
李紈解釋道:“老爺是聽說了陛下駕崩的消息,所以特意寫信來詢問細節,還讓太太務必把朝中最新事態總結一下,回信告訴老爺知道。”
“哼”
王夫人聽說原來是為了這樣的事情,冷哼一聲正準備讓李紈看著辦,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不屑道:“他不是想知道京城里發生了什么嗎,你就把璉哥兒的事情寫下來回給他!”
本來這種事情,應該等商量出應對的章程之后,再給南邊兒去信,以免賈政干著急使不上力,再因此鬧出個好歹來。
但王夫人現在想的卻是:我這里每天提心吊膽的,憑什么他就能在金陵躲清閑?
另一邊。
焦順并沒有回家,而是先去了桃花巷蘇宅。
進了屋他二話不說,先將窗簾給拉上了,然后又抖落開了床上的被子,開始著急忙慌的寬衣解帶。
林黛玉見狀啐了一口,紅著臉將門給反鎖了,再轉回身,就見焦順的上半身已經完全扎進了被子里。
這冤家
就算是時間長了沒見,也不該如此著急忙慌吧?
林黛玉這般想著,嘴角卻不自覺露出三分笑意。
但這時焦順卻突然從被子里掙脫出來,然后手腳麻利的將被子團成了一個團。
“你、你這是做什么?”
林黛玉警惕的后退了半步,只當他又要耍什么新花樣。
“這里邊的東西見不得光!”
焦順指著團起來的被子,道:“待會兒咱們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記得,跟誰都別說!”
林黛玉這才明白自己誤會了,羞惱的白了焦順一眼,嗔道:“什么亂七八糟的?難道你從宮里帶了衣帶詔出來不成?”
“呵呵,雖然都是纏在腰上帶出來的,但這玩意兒可比衣帶詔好使多了!”焦順說著,又麻利的穿好了衣裳,輕聲道:“我不能在這里久留,否則可能會牽連到你頭上。”
頓了頓,又道:“若是我日后沒了音訊,又或是被抓了、殺了,你就把這東西交給工部司務廳糾察檢校陳萬三,他到時候……”
“到底出了什么事兒?!”
林黛玉這時候也終于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上前拉住焦順的袖子追問:“那忠順王不是被抓起來了嗎?你才剛立了大功,誰會再這時候針對你?”
“暫時還不能說。”
焦順說著將團著的被子抱起來,催促道:“只要這東西沒出問題,我不但不會死,說不得還要繼續步步高升呢!”
林妹妹走過去,默默從后面環住了焦順的熊腰,悄聲道:“步步高升又能怎得,我只愿你平平安安的。”
“我能不能平安,可就全看你了。”
焦順說著,拉著林黛玉的手抓住了那被子。
林黛玉這才鄭重點頭,與他一起尋了個妥帖的所在,連被子帶底片一起藏了起來。
兩人又相擁在一起依依惜別了許久,焦順這才打道回府。
回到家之后,立刻就聽說榮國府有請。
焦順知道這肯定是為了賈璉被抓的事兒,所以便沒怎么著急,反倒是史湘云憂心不已,急道:“老爺還是趕緊過去瞧瞧吧,再怎么,也不能讓鳳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父親!”
“這你大可放心!”
焦順一聽這話,立刻拍著胸脯保證道:“我可以對天發誓,只要有我焦某人在,絕不會讓那孩子變成沒爹的苦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