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司。
焦順一邊翻閱著公文,一邊忍不住打著哈欠,以往基本都在采取物理手段,如今驟然放開措施,再加上尤二姐這等積極響應的,難免就失了節制。
好在最近衙門里積攢的公務不多,他的幾項謀劃也是順風順水——小皇帝剛一提出要將電報挪到外朝,就得了無數歌功頌德,而將電報機置于通政司轄下的附加條件,也完全沒有引發任何反對意見。
畢竟這電報本就是通政司在負責推廣,再說小皇帝太后想讓近臣掌握對外溝通的渠道,也是再正常不過的基操。
只要肯接受內閣的監督就好。
目前這‘電報館’已經選好了址,只等下月初一通政司的人正式入駐。
對了,前兩日他帶著薛蟠入宮,就是去了這‘電報館’視察,明著說是要核算線路改道的花銷,實際上就是帶薛大腦袋去開開眼界、鍍鍍金。
至于后宮的風水工程,雖然還在為資金的事情扯皮,但吳貴妃已經做出了決定,大不了把車廠的干股賣掉,直接拿這筆錢當做工程款。
所以預計大概也是五月開始動工。
只是因為要分段施工,且要設法遮掩那條暗道,所以工程進度不會太快,最早也得是年底,稍稍耽擱一下就到明年開春了。
不過好飯不怕晚,只要足夠穩妥,再等上半年多也不算什么。
這些暫且不論。
卻說焦順批閱了一下午公文,等到散衙回到家中,剛下馬車就聽說寶玉到訪,已經在客廳里恭候多時。
焦順掰著指頭算算日子,就猜到了他此行的來意。
等見了寶玉,看他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焦順立刻裝作尷尬的樣子,拱手道:“兄弟莫怪,我因受你托付不敢怠慢,那天原是想找襲人聊聊的,誰成想她卻誤會了,后來一來二去就……還望寶兄弟莫要見怪。”
賈寶玉聽的臉上泛青,焦順要是不提,他都已經快把這事兒給忘了。
如今舊事重提,卻是讓寶玉心下好一陣絞痛。
“這……”
等緩過來之后,他才苦笑著搖頭道:“哥哥誤會了,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那就好、那就好。”
焦順松了口氣,又拍著胸脯保證道:“你放心,等襲人陪嫁過來,我一定對她多多關照,若有個一兒半女立刻抬成姨娘!”
焦順所說的這個關照,明顯不是寶玉想的那種關照,尤其是涉及到兒女之說,更是挑動了寶玉有些敏感的神經。
但這事兒確實是自己主動拜托焦順的,人家肯許諾給襲人抬姨娘,也完全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面對這等‘好意’,賈寶玉總不能雞蛋里頭挑骨頭,于是只能酸酸的拱手道:“那我就先替她多謝焦大哥成全了。”
“好說、好說。”
焦順故作豪爽的擺擺手,然后又好奇道:“既然不是為了這事兒,那兄弟你特意過來找我又是為了什么?”
不等寶玉開口,他又著拍胸脯許諾:“若是有什么難處你盡管開口,做哥哥的能幫一定幫你辦妥!”
“這、這個……”
說到自己這次的來意,賈寶玉一張圓臉頓時漲的火炭紅,看著仿似要滴出血來似的,舌頭也有些不聽使喚,支吾半天都沒說出句整話。
焦順見狀,便笑道:“這樣吧,我讓人置辦一桌酒席,咱們兄弟邊喝邊聊。”
說完,也不等寶玉回應,就大聲命人設宴款待。
趁著擺酒席的當口,焦順抽空去后院換了身衣裳。
這期間,史湘云抱著小恩俊跟進里間,一邊看著焦順換衣服,一邊好奇道:“寶二哥今兒是為什么來的?聽說他足足在前廳等了你大半個時辰呢。”
“看樣子好像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焦順裝模作樣的猜測:“我問他,他又支支吾吾的不肯說,所以我才命人擺下酒宴,等有三五分醉意,再說話就方便了。”
“唉”
史湘云嘆了口氣,道:“三姐姐再過不久就要過門了,他也算是你的舅兄,若不是太為難的事兒,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
“放心,我幫他們家難道還少了?”
焦順笑了笑,親親兒子又親親老婆,這才重又回到了前院客廳。
此時涼菜已經上齊了,熱菜也上了兩道,焦順招呼寶玉落座,先給他滿滿斟了一杯。
寶玉也知道酒壯慫人膽的道理,故此二話不說先干了一杯,卻沒料到這酒度數頗高,當場辣的直吐舌頭。
“吃菜、快吃菜壓一壓。”
焦順忙給他夾了些清爽小菜,寶玉嚼了滿嘴這才勉強壓下那股辣勁兒。
焦順明知故問的打趣道:“看來這回事情還不小,若不然你也不能這樣。”
“確實如此。”
寶玉嚼著菜含糊不清的道:“我這回來,是有一樁私事,想請焦大哥你、你……”
說到半截,他又說不下去了。
他一咬牙,干脆又自斟自飲灌了一杯酒下肚,這回喝的更急,直嗆的咳嗽個不停。
“你這又是何苦來的?”
焦順一邊幫他拍背,一邊勸道:“且不說以前如何,咱們再過不久可是要做郎舅的,你有什么話直說就是,難道我還能不幫你?”
“我、我……”
賈寶玉看著焦順,既感動于他的仗義,又不免心下酸澀,索性不管不顧又灌了一杯。
因用的中號酒杯,他的酒量又不行,喝的還快,這三杯酒下肚,就有些暈暈乎乎的。
也正是借著這股子眩暈勁兒,賈寶玉鼓起勇氣道:“實話不瞞哥哥,我已經和甄公子約好了,等他出來就一起遁入空門游歷天下!”
其實甄寶玉只答應遁入空門,可沒答應要和他浪跡天涯。
“這……”
焦順面露猶豫之色,也端起酒杯呡了一口,然后斟酌著道:“不是我要駁你的面子,出家這種事兒必須慎重,再說我作為外人也不好多說什么。”
“我找哥哥不是為了這事兒!”
寶玉急忙解釋道:“我這一走,最對不起,也最無助的就是寶姐姐了,所以我就想著、就想著……”
他再度卡了殼,索性抄起酒壺對嘴灌了幾口,然后將酒壺猛地往桌上一頓,紅著眼睛道:“我就想著給她留個依靠!”
“懂了!”
焦順做恍然狀,旋即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倒不是做哥哥的有意瞞著你,實在是我這里真沒什么生子秘方,最多也就是……嘿嘿,也就是勤能補拙罷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寶玉把手狠狠一揮,咬牙道:“我遠走他鄉,如何還能照顧到家里?所以我想、我想就近給她找個依靠。”
“就近找個依靠?”
焦順適時露出驚愕的表情,反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問:“你這不會是再說我吧?”
“就是哥哥你!”
寶玉見焦順終于聽懂了,索性直接把話挑明:“我想讓哥哥替我照顧她,若能有個一兒半女傍身,就最好不過了!”
這話說完,客廳里短暫的安靜了一會兒,旋即焦順哈哈大笑道:“兄弟這是喝糊涂了吧?這樣的事情我真是聞所未聞,且不說弟妹肯不肯,單只是嬸嬸那一關就過不了!”
說著,他又給寶玉夾了些菜,道:“我就當你說的都是醉話,都是糊涂話,來來來,坐下吃菜,吃菜。”
“我沒醉!”
寶玉激動道:“我是真心來拜托哥哥的!而且非但太太已經首肯了,連姨媽也已經默許了此事!寶姐姐、寶姐姐也一樣……”
“住口!”
焦順突然將筷子拍在了桌上,一臉惱怒的呵斥道:“這樣的謊話你也敢亂說,真以為我不會去求證嗎?!”
賈寶玉頓時軟了,囁嚅道:“這、這不是謊話,你若不信,就去問我母親、去問我姨媽。”
“當真?”
焦順還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搖頭苦笑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這等事、這等事……”
寶玉知道到了關鍵時刻,借著酒勁兒直接屈膝跪倒,五體投地道:“我心意已決,還請哥哥成全!”
“你、這……”
焦順手無足措,半場才嘆道:“你可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再怎么著,也得容我想一想吧?”
聽出他語氣里的松動,寶玉忙趁熱打鐵道:“哥哥要是不答應,我今兒就不起來了!”
“你、你……”
焦順頹然往后一靠,苦笑道:“這真是荒唐至極,荒唐至極。”
“那我就當哥哥答應了!”
賈寶玉松了口氣,借著酒勁兒又一個頭磕在地上:“多謝哥哥成全、多謝哥哥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