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彬話音剛落，秦澈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那方面不行是吧。”
馬戲團的老板聲音里帶著些許失落，表情也有些落寞，仿佛對身邊的植物人徹底失望。
他低下頭，在攝影棚的白熾燈光下，雙眼籠罩上眼窩里的一層陰影：“不行就算了。”
“我那方面很行！”阿彬猛拍自己被藤蔓覆蓋的胸脯。
身為馬戲團里專門負責干臟活的刺殺大師，他一直都認為自己是四人組里最靠譜的一個。
阿彬最怕的就是團長說出“不行”這兩個字。畢竟，這關乎著他的尊嚴。而且……
“我絕對會讓你滿意的，團長。”
佇立在金屬箱前面的植物人，身上的藤蔓不停晃動，比剛才更綠了幾分：“不就是信息素嗎？小意思！”
說到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你們出去等會兒吧，這個過程……不能讓你們看到。”
眼見植物人一副羞澀的樣子，秦澈和夏夜離開攝影棚，回身關上厚重的金屬門，站在門前聊起了天：
“這個分泌信息素是怎么個做法？”秦澈饒有興致的問：“我對植物這方面沒什么研究。”
“開導。”夏夜的回答十分簡潔。
“怪不得。”秦澈恍然大悟：“這個被別人看到的確很羞恥。”
“植物的導法，和動物不一樣。”夏夜慢慢地眨了眨眼，彎起來的細長睫毛輕輕顫動：“有點像是夏天樹干分泌汁液那種，可能會耗上一點時間。”
聽到少女的解答，秦澈突然意識到情況不對：“這貨不是動物么？怎么成植物了？”
雖說阿彬身上是自帶苔蘚，可以進行單體光合作用，但這貨一直維持著人形，在馬戲團的時候也會跟他們一起吃飯補充營養，還沒到植物那種扎了根就能活的程度。
不管怎么看，阿彬都和植物差得有點遠，屬于是披了一層植物外衣的人類。
但是，夏夜好像并不這么認為：
“他一直都是植物和動物的結合體，但這幾年好像開始往純植物的方向發展了，五年前我隨時都能偵測到他的位置，但剛才他來的時候，我甚至沒能感應到他的存在。”
“連你的‘雷達’都偵測不到？”秦澈回頭看了攝影棚的灰色金屬門一眼：“那倒是有點兒意思。”
以前的阿彬只是自帶植物光學迷彩，身形比較飄忽而已。現在卻像是掌握了真正的“完全潛行”技能，仿佛是轉移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么說來，阿彬可能真的開始往植物那邊轉化了。
哪怕是最先進的雷達，也無法偵測到地面上的苔蘚。如果這貨徹底變為植物，或許真能和環境徹底融為一體，成為真正的刺客之神！
秦澈打量著自己身邊的白裙少女，笑道：“你也變了。”
鋼之城的確是個人杰地靈的好地方，可能是因為輻射值過高，自帶了進化效果。
發生變化的不光是阿彬，夏夜的身體也開始變得不穩定，只能靠抑制劑控制生長速度。
不知是不是錯覺，秦澈總覺得這地方的所有居民都在變異。
按這個趨勢下去，或許根本不用自己出手，這座城市就會陷入徹底的混亂。
換個說法就是，鋼之城馬上就要坐上來自己動了。
意識到這一點，秦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注意到他的動作，夏夜笑了笑：“秦澈也變了。”
“變得更加威武雄壯了？”秦澈滿懷期待的看著她。
“變成壞女人了。”
“不是，這個梗過不去了是吧？”
秦澈吐槽的同時，身后的攝影棚里，突然響起一陣嘶啞的吱吱聲。
那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千只老鼠正在聊天，聽得秦澈神經一緊：“開始了？”
“他正在導。”夏夜言簡意賅。
“我怎么覺得植物沒法發出這種聲音？”
秦澈瞇起眼睛聆聽里面的動靜，評論道：“確切的說，這聲音就不該出現在陽間。”
“至少比龍吼安全。”夏夜笑道。
說話間，那令人頭皮發麻的詭異噪音停止了，接著響起的是虛弱的男聲：
“我好了……”
在外面等待的二人回到攝影棚，只見通體藤蔓的植物人，此時已經岔開雙腿，以鴨子坐的姿勢，無力的癱在箱子前。
白色的樹汁從藤蔓的斷口處流出來，灑在植物人腳下，腿上也沾到了不少。
“呼……呼……”
阿彬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雙臂支撐在身后，被藤蔓覆蓋的軀體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看著他虛弱不堪，渾身濕潤的模樣，一直對這位刺客毫無性趣的秦澈，內心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動。
“你沒事吧？”秦澈問。
“還好，就是分泌的信息素有點兒太多了。”
阿彬說著緩緩站起來：“我很久沒試過這種，比較……你懂的。”
“我懂，我懂。”秦澈連連點頭：“水庫滿了需要泄洪。”
“那倒不至于……”阿彬臉上覆蓋的藤蔓變得通紅。
站在一旁的夏夜顯然對他們的“男士對話”完全不感興趣，快步來到箱子前，低頭看著里面的植物。
之前還在不停喧鬧的植物，此時卻安靜了許多，仿佛失去了生命，掙扎的動作也停止了。
“你把他們宰了。”夏夜輕聲說。
“別血口噴人啊，章魚。”阿彬趕忙辯駁：“我什么都沒做，就是分泌了信息素而已！”
話音未落，箱子最上層的人參突然晃動小腦袋點了頭：
“我來代表大家和你們說話！”
被信息素的氣息喚醒的人參，聲音異常的滄桑，嘶啞而低沉的腔調像是剛從棺材里坐起來的尸體，與它圓滾滾的可愛外形產生了鮮明對比：
“人類、怪物、植物、真是個奇妙的組合！”
“你這語法是從哪本童話書上學的？”秦澈隨口調侃。
“《輻射女神福音書》！”人參回答。
“我超，你真看過書？”秦澈詫異地問。
“注意你說話的方式，人類。”
人參坐在土豆用觸手編織成的“王座”上，白白胖胖的身體接受觸手的按摩，儼然是成為了這箱種子的國王：“對待女神，休得無禮。”
“害擱這兒女神呢？”秦澈笑出聲：“輻射女神要是長你這樣，她的信徒肯定得當場自裁。”
“住口！”人參的小短手用力一拍土豆：“端正你的態度，這是對我們的不尊重！”
——還有這種植物？
活了二十四年的秦澈，還是第一次被人參訓斥。看著這個萌系的“小國王”，他強忍著笑意，捂著嘴對阿彬耳語道：“我快繃不住了，你先和他聊聊。”
“好。”
同樣是第一次見到這類變異植物的阿彬，也有不少問題想問，立刻開口道：“你的同伴怎么不說話？”
“因為我是植物代表。”人參答。
“我是問其他的種子怎么了？”阿彬補充了一句。
白白胖胖的人參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抬起沒有五官的小腦袋：“你有點兒奇怪。”
“我怎么了？”阿彬指了指自己的臉。
“你明明是我們的同伴，還要問這個？”人參靠在王座上抬起雙手伸了個懶腰：“你難道不知道‘集體意識’嗎？”
眼見阿彬有點接不上話了，秦澈馬上接茬：“是我問的。”
“我就知道，人類無法理解我們高深的思想。”
人參煞有介事的停頓了一會兒，得意的解釋道：“我們的意識其實是連接在一起的，平時獨立思考，需要和外界對話的時候，又可以聚合成一個整體，形成一個廣闊而偉大的集體意識，然后為這個意識挑選一個君臨世間的代言人——也就是我！”
聽了人參的解釋，秦澈恍然大悟。
——聚集在一起的植物們會產生“集體意識”，把思維通過某種神秘的方式連接在一起，就像網絡的云服務器一樣，共同構建出一個單獨的“虛擬大腦”。
很久以前，他好像在書里看到過這種設定，但已經記不清那本書的名字了。
“所以你們現在是共用一個廁所的好哥們？”秦澈居高臨下的俯瞰著人參。
“怎么說話呢！”人參急了：“人類的比喻都這么粗俗的嗎？”
“只有他粗俗。”夏夜笑著說。
“確實，你就是這里素質最低的！”人參抬起小胖手指著他的臉。
“啊對對對，你說的都對。”秦澈贊許地點頭：“還是聊正事吧，我覺得你應該已經發現了吧，現在你們的處境不妙啊，小國王。”
“你在威脅我們？”人參身體下方的觸須微微顫動。
“實話實說而已。”秦澈把右手按在箱子上：“這世界的動物是怎么對待植物的，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此話一出，剛才一直一言不發的大蔥突然痙攣起來，用女聲求饒：“別吃我，我變質了……”
“閉嘴，誰讓你出來的！”
人參用力拍了拍王座的扶手，大蔥立馬不出聲了。
“所以，你是要吃……吃了我們？”
雖說人參的坐姿依舊霸氣，但它那略帶顫音的語調，已經暴露了植物們開始慌張的事實：“別太囂張了，人類，我們可都有毒！”
“我可以消化。”夏夜伸出橡皮糖一般的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臉。
看著三人組里最危險的女人，人參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你吃了我們也沒什么好處，我們一點兒也不好吃！”
“沒吃過的東西，總要體驗一下。”夏夜舔了舔嘴唇：“你說是吧。”
說話間，她突然對著人參咧嘴一笑。
從秦澈的角度，只能看到夏夜的側臉。但看到正臉的人參，身體一個激靈差點從王座上摔下去。
面對微笑的蒼白少女，人參已經被嚇得開始胡言亂語，背起了《輻射女神福音書》的內容：“輻射女神身披一襲白紗，容貌絕美，身材優雅，長得那叫一個漂亮。無論男女，現場所有的信徒眼睛都直了，趕緊開始壓槍……”
“行了，別背課文了。”看著人參慌亂的模樣，秦澈再次笑出聲來：“現在能好好聊天了嗎，國王老弟？”
不愧是奈老師親傳弟子，夏夜的壞女人天賦剛才發揮的淋漓盡致，只用了三句話就把人參嚇傻了，之前的趾高氣揚也蕩然無存。
“你們到底要做什么……”人參虛弱的問。
“是這樣的，我可以放你們走，不過在那之前，需要進行一個選拔。不瞞你說，我其實就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秦澈恬不知恥的以地主自居，直截了當的提出條件：“我想看著這片土地越來越好，現在正好需要幾座防御塔，懂了沒？”
“不懂。”人參趕緊搖頭。
“防御塔是什么？”阿彬困惑地問。
“就是哨兵。”秦澈換了個說法：“這片土地危機四伏，有些入侵者對我們的財產虎視眈眈，我需要你們中戰斗能力比較強的幾位，幫我看管這片土地，還有問題么？”
“哦，要我們殺人是吧！”人參終于反應過來了：“沒問題，殺人還不簡單？只要放我們回到地面，這都是小意思！”
“除了殺人，你們還會干什么？”秦澈盯著人參肥胖的身體。
“唱歌、跳舞、冷笑話、說相聲、撩漢、撩妹、什么功能都有！”
人參忙不迭的推銷自己：“您看，我們這么有才，直接吃了不是太可惜了嗎？”
“好，那你們先準備一下，排好隊，稍后進行才藝展示。”
秦澈拿出手機給沃夫和lsp發信息的時候，還不忘順便威脅人參：“別想著跑路，否則小命不保！明白了沒？”
人參沒回答。
“我餓了。”夏夜的小手彎成爪子的形狀，對著人參揮了揮。
“明白了，明白了！”人參的身體往后縮了縮：“我們這就準備！”
看著植物們畏畏縮縮的模樣，一直想不出該說什么的阿彬終于開口了：“植物也能選秀？”
“萬物皆可娛樂。”秦澈笑了笑。
他的話剛說完，只見白人參和大蔥已經從箱子里跳出來，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你們倆有什么才藝？”秦澈問。
“我們倆是歌手！”
得到了活命機會的人參，語速奇快的介紹道：“其實我們是個組合，我主要負責和聲以及說唱部分，蔥妹負責高音和副歌部分，在家鄉是很出名的組合！”
“怎么有點兒耳熟？”秦澈瞇起眼睛。
“我們絕對沒抄襲，全是原創歌曲，真的！”人參嚇得趕緊解釋：“而且我們的歌保證好聽，信我，蔥妹絕對是頂級歌手！當然我也不差……”
“嗯，等會兒，專業人士馬上到了。”
剛給沃夫和lsp三人組發了信息的秦澈，放下手機等待制作人的到來：“選一首你們最好聽的歌，別讓我失望，蘿卜老弟。”
“我不是蘿卜！”人參爭辯道。
“嗯？”
“您怎么稱呼我都行。”人參垂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