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兩捆炮仗在八一影視基地響個不停。
蓋在攝像機上的紅絨布，伴隨著桌案的香火飄揚。
香江導演江湖氣重，信這信那。
頭一天的開機，講究一個順順當當，大吉大利，所以第一場選了個簡單的過場戲。
“服裝再檢查整理一遍，軍容整齊。”
“群演站位站住嘍，一會兒軍隊入城，歡迎口號要喊得熱情。”
葉秦手拿砂紙正打磨著肘部、領口，把衣服做舊。
否則，一身嶄新軍裝，準出戲！
目視拱形城門口走來的群演，領頭騎在馬背上的便是胡哥，他演28團，葉將軍。
劉浩然一路跟隨，負責警戒。雖然自己據理力爭，但黃建辛、劉偉強堅持他演502。
彼時，502確實是葉將軍的警衛班班長。
經過兩個禮拜的軍訓，效果拔群，至少隊列齊整，威武嚴謹。
“先試幾次戲。”
劉偉強拍了拍手，拿起導筒喊著“開始”。
就見周一維走到指定區域，敬了個軍禮：
“報告葉軍長，我是南昌守備部隊團長，陳峰，冒昧請示。”
胡哥人高馬大，端坐在馬上：“講。”
“咔！”
劉偉強搖了搖頭，“胡哥，不要端著，不然太普通，太沒有特點。”
“劉導，這樣？”
胡哥眼睛一凝，眼神和嘴角營造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不，不，就像你拍《仙劍》，拍《神話》，帶一點機靈，帶一點痞。”
劉偉強示范著動作，一手牽繩，慢慢地彎下腰，另一只手搭在馬脖上，“視線從高處看下來，他陳峰就是個小人物，竟然擋北伐軍的路。”
胡哥照做，葉秦見狀捂著臉。
大佬，這他喵是將軍，不是陳浩南。
“好，繼續。”
周一維繼續對戲：“你部到南昌城，目的是什么？”
“東征討常。”
胡哥高高在上，盡顯青年將軍的傲慢。
“報告葉軍長，我部沒有接到任何命令。”
面對公事公辦，胡哥冷笑一聲，從胸前的口袋里取下小本跟鋼筆，唰唰寫下“命令”，這倆字沒有繁體。
這戲給劉偉強導的，葉秦看得頭皮發麻。
不是吧，阿sir，這不是古惑仔，熱血高校，不是社團茬架斗毆，不用熱血上街。
28團，可是鐵軍，不是麻匪。
正當他滿臉繃著像便秘時，劉浩然嗷一嗓子：
“立正！歡迎北伐軍入城。”
終于忍無可忍，徑自地插上一腳。
“劉導，浩然剛才那是吼得不對勁，變成了喊，還喊破了嗓子，吼就要吼得有力量！”
劉浩然連連點頭，但眼神出賣了他，似懂非懂。
“也就是中氣不足，提不上勁。”
葉秦挺胸昂頭，“立正”一脫口，鏗鏘有力，就像黃呂大鐘，洪亮威武。
嬉戲的群演們，軍訓2周刻下的DNA瞬間動了，下意識地立正，一改懶散的狀態。
烏壓壓一片，軍姿筆挺。
劉浩然一瞧，立馬察覺到差異。
這差距，簡直是國軍與共軍的戰力差距，沒法比！
“下一句‘歡迎北伐軍入城’，投入要更高，重點在‘入城’，因為前一句‘立正’，是打斷陳峰的話，這一句是以勢壓人，說的還有底氣！”
葉秦側視導演，“劉導，你覺得呢？”
劉偉強張張嘴，我他嗎有啥意見，阿巴阿巴阿巴……
他面帶微笑，小幅點頭：“好好好，就照葉生這么做。”
豈料葉秦更進一步，指導胡哥。
讓他演得粗野的，那不就成土匪！
“葉將軍可寫的一手蘇體，字如其人，他理應是豪邁的熱血儒將。”
說話間，提著鋼筆，寫下一個“令”，恣肆奇崛、神充氣足。
“好字！”
劉偉強不吝贊美，也不計較拆臺。
拍電影他在行，但論調教演員演戲，必定是影帝更內行。
“其實，我想胡哥能帶點痞，帶點孤傲，卻又很正氣很正經的感覺，葉生，你能教教胡哥這種神態嗎？”
呵呵，你當調顏料呢！
三分紅三分藍三分黃，再加一點黑，就成五彩斑斕的黑。
葉秦翻翻白眼。
現在劇組里，多了一種工種——
現場表演指導老師。
就是現場指導演員怎么演戲，如今流量時代，流量小鮮肉小花每天軋幾部戲，臺詞都不背，角色又怎么理解？
不琢磨，能演戲？
可他們就在劇組待幾天，能咋辦，上表演指導，手把手教著演。
為什么不是導演？
因為他喵的沒能力沒自信唄！
也有的特奇葩，像《暗戀桃花源》，導演給林清霞講戲說，“你是一朵盛開的白蓮花”。
白蓮花，還他嗎盛開？
當場把林清霞整懵了，這可是林清霞！
跟陳凱哥一樣，很多導演滿腦子“詩意”的畫面，但沒法給演員講明白。
表演指導就相當于翻譯，翻譯成人話說給演員，幫它落地。許佬非在《胡同人家》、《便衣警察》，也是在干表演指導。
演員在戲里就是活工具。
要怎么演，就怎么演。
這活兒是好是壞，沒法說。
因為劇組啟用表演指導，打王扶林的《紅樓夢》就有，賈母、李紈都是表演指導。
甚至章國師，也有御用表演指導，就是中戲劉天馳。
可稀奇的是，楊天寶當初接《孤芳不自賞》、《創業時代》，重金聘請聘請劉天馳當私人表演指導老師，跟組教學。
過去幾年，還是只會干瞪眼。
因此，這種臨時抱佛腳，就很玄學！
好在葉秦是一名牛皮的teacher，不管是胡哥、劉浩然，還是白羽、王潛源，完美地給劉偉強翻譯清楚。
他喵的，主演一份工，干了一堆活！
以致于演員們只找葉秦，不找劉偉強。
他也干脆當甩手掌柜，因為葉秦的確調教得好。
幾天磨合下來，越發地順暢。
但把葉秦累得夠嗆，晚上回酒店，準備洗澡，浴缸里的水龍頭嘩嘩地流。
就在此時，胡哥敲門而來，請教葉師傅。
“秦子，你覺得我《瑯琊榜》以后，演技怎么樣？”
“真話？”
“當然是真話！”
胡哥瞪大眼睛，“本來我在《瑯琊榜》以后，以為跳出自己的框框，可跟你又拍《烈日灼心》，又拍《奸軍大業》，才注意到自己還差的遠。”
“不遠，不遠，一點點而已。”
葉秦伸出大拇指與食指，兩指間不過鉛筆絲的寬度。
實際上，胡哥算是尷尬，比真正的實力派，不足，比流量小鮮肉，吊打。
“只能說到位置，欠火候，發揮不夠穩定，關鍵虧就虧在你這張臉。”
“臉？”胡哥摸了摸臉蛋。
“你跟劉天王一樣，他演古裝很難代入。你演時裝也很難，形象沒有古裝貼合。”
葉秦默默下巴，印象里的《攀登者》、《南方車站的聚會》，胡哥都很出戲，就很莫名其妙。
“那怎么辦？我都毀過容！”
胡哥咬咬牙，不甘心地望著，眼神里仿佛在說：“葉師傅，渡我。”
“演戲這事不能直接教，得琢磨。”
“可你在劇組里不是……”
“有利有弊啊，好處是拍戲快。”
葉秦擺擺手，結果式指導，只有最沒水平的導演，或者只求速成的導演才會這么干。
前世就這德性。
導演親自示范，讓演員照著原樣模仿，覺得臺詞語氣、邏輯重音、或者斷句方式不對，干脆親自念一遍，讓演員照著念。
“會讓演員依賴，破壞演員琢磨的思路，打擊自信心，你想提升，得找戲，找導演給你磨。”
胡哥巴巴瞧著，滿目期盼。
葉秦眼珠子骨碌一轉，“嘚，我幫你找部戲。”
感激的話，不用言語，一切盡在不言中。
“嘩嘩。”
很快地，浴缸里熱氣騰騰。
他脫掉上衣，正解開皮帶時，又傳來不合時宜的敲門聲。
“靠，又是誰？”
“葉，葉哥，是我，小彤。”
關小彤雙手交叉于前，笑瞇瞇著。
“有事？”
“我，我們明天有一場戲，我想葉哥幫忙指導一下。”
“可以去找袁荃姐，她也在行。”
“可我們演的是夫妻誒！”
關小彤膽子驚人，直接硬闖，身影嗖地鉆入到屋內，攔也攔不住。
而在不遠處，一道細微的門縫開著。
馬晗望著葉秦的房間飄出水汽，咬牙道：
“不，小（qiu）彤（ya）！”
就差補個《一剪梅》BGM：雪花飄飄，北風蕭蕭～
“咚咚咚，咚咚咚。”
住在隔壁的章藝興迷糊道：“誰在砸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