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
格雷特好懸這么當面噴過去。的確,黑鴉沼澤缺尸體,缺高質量的尸體,缺高質量的施法者尸體,什么時候都缺;
的確,記憶編織這個魔法,在高強度輸入的情況下,確實可能造成腦損傷,腦出血,危及生命,特別是他們做這個測試,本來就是要試探大腦的強度極限;
的確,這些智慧部族,這些龍族領地里的小部族,一族可能只有一兩百人口。武士可能有三四十個,或者說青壯年男丁都是武士,施法者,對不起,能有一個就不錯了;
死一個施法者損失很大,如果黑鴉沼澤愿意出一些補償,好歹能回口血……
但是,這不是實驗還在準備階段,黑鴉沼澤就巴巴地跑上來,蹲在那里等尸體的理由!法師塔做實驗,是奔著每一次都成功,至少是每一個實驗者都平安去的!
“……你不會去說服他們多弄幾具尸體出來吧?”
這句話在格雷特的舌尖轉了轉,又轉了轉,終于被他吞了下去。哎,心里懷疑歸懷疑,當面問出來就太傷感情了——
然而話咽回去了,懷疑的眼神卻沒有完美壓住。過來交涉的死靈法師經驗豐富,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趕緊舉手發誓:
“放心,我們不會干預實驗!——我們可以簽法術契約!可以申請塔靈監督和見證!絕對不會故意弄死人,或者設法推動別的魔法師弄死人!”
格雷特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過來申請的死靈法師松一口氣,低頭行禮:
“那就這樣說定啦!我去擬定法術契約,草擬完了,再來請您審核!”
謝天謝地,諾德馬克法師答應了!施法者的尸體雖然很重要——異族施法者的尸體更加重要,但是,不管什么,都比不上瘟疫之主的信任和重視!
只有把瘟疫之主這邊擺平了,他們才有源源不斷的研究項目,才有源源不斷的資源,才有大伙兒進階的可能!
死靈法師的工作進展得十分順利。對于龍族領地的那些小部族來說,一具尸體,哪怕是施法者的尸體,也沒有太大用處。
入土為安不過是一個念想,能把尸體賣給黑鴉沼澤,用來交換一件魔法裝備,或者一批魔藥什么的——
“那肯定愿意啊!大人,萬一我撐不過去,我的尸體就賣給您了!——對了,尸體用完也不必運回去了,他們弄葬禮也挺麻煩的,就不讓孩子們受累了……”
“大人,能不能多換一件魔法裝備……您看,除了攻擊,我還是會點兒治療術的,孩子們有點小病小痛,我還是能給他們治好的……”
格雷特一手托腮,默默地聽著塔靈轉來的交涉過程,一言不發。
唉,這個世界,掙扎求生真的是太苦了,苦到哪怕成為了施法者,都要想方設法,把自己的尸體賣個好價錢……
對了,這種“死了也能有保底”的心態,會不會讓他們不愿意堅持下去,覺得死掉的好處比活著更多啊?
格雷特指尖在桌上敲了敲,再敲了敲。連敲十幾下,終于打定主意,輕咳一聲:
“塔靈,調出這些施法者的資料。年齡,等級,掌握的法術,一天能用幾次……越詳細越好。”
“調出黑鴉沼澤和他們達成的尸體購買協議……”
“調出惑控系的實驗計劃,讓我看看,給他們注入的法術是哪一個……”
塔靈干活速度極快。嗡嗡嗡嗡一片聲響,魔晶板就亮了起來,一份一份的資料,協議,計劃,在晶板上出現了一個目錄。
停一停,目錄變成表格,表格變成投影,落在書房的大片白墻上:
“加米·碎骨,食人魔施法者,38歲,三級。掌握法術:嗜血術,一天三次,鞭撻術,一天兩次。少量草藥治療能力。”
“尸體購買協議……法杖一支,每周灼熱射線三發……”
“注入法術……通曉語言……”
“皮諾·齒輪,侏儒施法者,57歲,四級。掌握法術:投石術,一天三次,腳底抹油,一天兩次,活化繩,一天三次……”
“尸體購買協議……鑒定術護符一枚,每周能觸發一次鑒定術……”
“注入法術……通曉語言……”
“格羅索·狂風……云巨人施法者,三級……”
格雷特一手托腮,一手無意識地在桌子上劃來劃去,劃來劃去。一個三級的施法者,換一支灼熱射線法杖,是我的話,我會愿意換嗎?
如果我是這個部族的酋長,領導人,我會愿意換嗎?
又或者,如果我是這個施法者,我會寧可自己死掉,換取部族多一件法術裝備嗎?
畢竟施法者不常有,而法杖常有,施法者會傷、會病、會老、會死,法杖,只要它不壞不斷,就一直保存在這個部族,一直一直可以用下去……
如果我已經老了……如果我的弟子,或者我的兒子,已經踏上了施法者的道路,可以為部族撐住場面……
格雷特看了半天,都覺得不太靠譜的樣子。想了一會兒,再次敲敲桌子,寬大的實木臺面上,憑空出現了一架天平——
簡陋,粗糙,搖搖晃晃,連刻度看上去都不怎么準的樣子,正是魔法伎倆隨手捏的小玩意兒,只能模擬一下,指望它干活是指望不上的。
好在格雷特也不指望它當真稱重,指尖再敲一敲,天平兩個托盤上,同時出現了一個詞,左邊是“生”,右邊是“死”。
左邊的托盤上,挨個兒放上一個一個的紅色小方塊:三個嗜血術,兩個鞭撻術,一個草藥治療,一個通曉語言,一個“可能再活20年”,一個“活下去”;
右邊的托盤上,壘上一個個黑色小方塊:“灼熱射線一周三發”,“可以用一百年”,“接受傳輸好累好痛啊挺不住了”。
天平左晃晃,右晃晃,晃不出個結果來。格雷特搖搖頭,勾一勾手指,“通曉語言”那個方塊閃了幾下,變成了“野性之力”:
嗯,這樣的話,看上去就好多了。格雷特摸摸良心,感覺如果是自己的話,也會拼了命地撐下去,活下去。
而不會到撐不住的時候,就會想“好累啊,把尸體賣掉也能養活部族了,放棄吧……”
可是,通曉語言,通曉語言,通曉語言。格雷特從頭翻到尾,翻了十份計劃書,翻到的注入法術,統一都是“通曉語言”。他再次敲了敲桌子,揚聲:
“塔靈,幫我接卡薩琳娜女士。——喂?卡薩琳娜女士,有空嗎?方便我過來請教一下嗎?”
格雷特親自過來“請教一下”是不可能的。他這句話出口,卡薩琳娜女士忙完手頭上的一個施法工作,立刻親自上樓。
格雷特也不兜圈子,請她坐下,送上茶水,便直言請教:
為什么注入的法術,全都是通曉語言?
這法術沒啥用啊!
不能增強殺傷力,不能提供治療,甚至不能給予輔助!
是的,它能有效地提高施法者的學習效率,提高這個部族的上限,但是,對于龍島上這些野蠻部族來說,約等于沒用!
要幾十個,幾百個施法者當中,才能出一個掌握了通曉語言之后,踩在這個踏板上,走上更高位置的施法者啊!
“是這樣的,我們在外面探索的時候,對各部族的研究有一個原則:盡量不打破部族平衡。”
卡薩琳娜女士在這方面經驗極為豐富,微笑著回答:
“一個部族被增強了,它就會想要吞并其他的部族,三五個部族被增強了,這片地方,就會出現極大的動蕩。雖然……它們一直都在動蕩,但是,最好不要由我們來,不是么?”
這倒是格雷特沒想到的方向。魔法師們沒有心情教導一片地方的人民,幫助他們脫貧致富,甚至,很少有心情征服他們。
看,離得遠遠得看,盡量不插手,就已經是法師們最大的克制和慈悲了。
“還有,通曉語言這個法術,方便往里面加東西。”卡薩琳娜女士頓了頓,忍不住笑了出來:
“為了試探這些施法者承受的極限,這個法術里,可以塞更多的信息……”
“字典?!”
格雷特脫口而出。卡薩琳娜女士噗地笑了出來。
說到這份上,對于法術的選擇,格雷特便也無話可說。卡薩琳娜女士看了看他桌上的天平,沉吟一下,緩緩道:
“您的擔憂也有道理。這樣——以法師塔的名義,給他們一些補償,約好只有活著回去才有,怎么樣?”
“那就太好了!”
第二天,八個來自不同部族的施法者,高高矮矮,老老少少,站成一排。
矮的還沒到格雷特胸口,高的有格雷特兩個人高,老的胡子雪白、頭發掉光,年少的意氣風發。從左到右排成一列,或仰頭,或低頭,盯著格雷特的臉龐。
“……這次施法,我們會盡量試探你們承受的極限。你們可能會腦子爆炸,可能會癱,可能會死。”格雷特背著雙手,慢慢道:
“……平安無事撐下來的,每個人,贈送一片治療之葉,可以觸發三次治療中度傷。請你們,盡量撐住,盡量,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