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話,徐章又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遞給老太太。
“這是孫兒閑時作的一本經營方略,祖母不妨先看看!”
“經營方略?”老太太自房嬤嬤手中接過小冊子,將信將疑的目光在小冊子和徐章之間來回打轉。
徐章道:“這些年來孫兒讀了不少書,也見了些事,心里頭有些想法趕出,閑時便將其總結下來,羅列成條目,不過還沒有實踐過,只游離于理念罷了。
不瞞祖母,如今翠荷和翠蓮要照顧孫兒,又得看著鋪子,分身乏術,老孫叔和老王叔性子粗,年紀也大了,心力怕是有些不夠,平寇和破敵的年紀又太小,怕是經不住事兒。”
“孫兒自己還得忙著讀書科舉,也無暇分心去管事兒!”
“說的你自己好像很老成似的!”老太太差點沒送給徐章一個白眼。
徐章腆著臉笑道:“可若是去外頭買人的話,孫兒又信不過,思來想去,孫兒便只能來求姑祖母了!”
老太太眼珠子一轉:“敢情是在這兒等著老婆子呢,先前的分紅和股息怕都是為了現在做準備吧!”
徐章笑著說道:“姑祖母目光如炬,明察秋毫,當真是什么都瞞不過您老人家。”解釋的再多,都不如直接把事兒給攤開了說,把自己真正的想法亮出來。
老太太忽然合上冊子,將其放到矮案上,看著徐章語重心長的說道:“章哥兒,七叔所有的子嗣之中,你是唯一一個考取了秀才的,”
“自官家繼位以來,北方邊境雖偶有摩擦,但大體還是太平的,天下太平,武將們便沒了升遷的路子,是以天下寒門士子,皆以讀書為業,科舉仕途成了寒門子弟們改換門庭的不二之選,盛家也是因為接連出了幾個進士,這才成了現在人們口中累世官宦的清流人家。”
老太太這話就說的有些掏心掏肺了。
徐章面色也變得嚴肅起來,豎起了耳朵,仔細聆聽。
老太太接著諄諄叮囑道:“如今得味樓的名頭,便是我這個寡居在家,足不出戶的孤老婆子也聽說了,光是揚州這一間,一年下來估摸著也能有上千貫的收益,你阿爹阿娘他們能把生意做的這般大,想來也是有本事的,你如今的心思,不該放在這些俗務上,而是應當專心于讀書舉業,早日及第,如此方才不復你阿爹阿娘,還有你祖父祖母他們的殷殷期盼啊!”
老太太發自肺腑的真摯話語,聽得徐章心中頗為觸動,盛老太太雖然平日里瞧著清冷了些,目下無塵,不好相處,可實際上卻是個外冷內熱的性子,心底里頭藏著的善良,絲毫不比旁人差。
“姑祖母所言甚是,是孫兒短視了,姑祖母的教誨孫兒必定銘記于心,絕不敢忘。”徐章沖著老太太躬身一禮,腰幾乎完成了九十度。
老太太使了個眼色,房嬤嬤連忙上前扶住徐章,口中連連急聲說道:“章公子快快起來!”
老太太抬手壓著身側矮幾上的小冊子并股息契書和銀票,朗聲說道:“如今管著你那鹵味鋪子的是翠荷和翠蓮那兩個丫頭是吧?”
徐章點頭應是。
老太太接著道:“既然你信得過我這把老骨頭,那我便讓人幫你看著,若是不放心,大可叫宥陽老家的族人過來一塊兒過來。”
徐章趕忙道:“怎會不放心,姑祖母能夠接手,孫兒再放心不過了,就是怕累著姑祖母了,到時可就是孫兒的不是了。”
老太太卻不以為意的擺擺手,說道:“老婆子雖上了年紀有些老眼昏花,但還不至于到動不了的地步,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老婆子就且先幫你打理著,等你日后成了家,再交給你的新婦。”
徐章大喜過望,連連躬身行禮:“孫兒多謝姑祖母!”
老太太卻擺了擺手,道:“行了,說了這么多話,老婆子也乏了,若是沒其他的事情,你就回去讀書吧!”
“切記:讀書貴在專注,莫要再因旁的事情分心了。”
徐章凜然:“孫兒謹記,姑祖母,那孫兒就先告退了,您老好生歇息,切莫累著了!”
老太太又擺擺手:“去吧去吧!”
徐章施然退出了壽安堂。
······
壽安堂內,目送著徐章出了正堂,帶著王破敵主仆二人朝外走的身影逐漸消失。
房嬤嬤瞧著正微笑著端著茶盞,細細品嘗著的盛老太太,心中一動,轉到老太太身側,替她輕輕揉著太陽穴。
老太太放下茶碗,閉著眼睛享受著房嬤嬤的按捏,說道:“你說章哥兒這孩子小小年紀,哪里來這么大的主意?”
房嬤嬤柔聲說道:“老奴說句不好聽的,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昔日宥陽七老爺家是什么光景,咱們心里頭都有數,您雖有心幫扶,可七老爺卻也是個傲氣的,說什么也不肯受,您便只能暗地里讓盛家對七老爺一家多些關照。”
“如今七老爺家的日子雖富裕了起來,卻也是近兩年才發的家,章表公子自幼長在鄉里,自然要比同齡的孩子懂事許多。”
老太太搖了搖頭,說道:“聰明懂事兒的孩子這些年我也見過不少,可如他這般的,卻還是第一次看見。”
徐章雖不似長柏那般少言沉穩,可卻比長柏多了一份圓滑,雖比起盛紘這種‘老官油子’還差了些,可不論是說話做事比起同齡人而言卻強了不知多少。
房嬤嬤一愣,聽著老太太的語氣,雖站在老太太背后,但此刻卻幾乎已經能想出老太太眉宇微鎖,神情擔憂的模樣。
“章哥兒聰慧懂事些不是好事兒么?您在擔心什么呢?”房嬤嬤柔聲說道,老太太這般擔憂,未免有幾分杞人憂天的意思。
“哎!”老太太搖了搖頭,幽幽嘆道:“聰慧懂事些自然是好事,可凡事過猶不及,我擔心他聰慧過了頭,慧極必傷呀。”
房嬤嬤替老太太按揉穴位的動作忽然僵了一下,此時此刻,房嬤嬤的心里卻想起了老太太的夫君,盛紘的父親,昔日那位才名滿天下,年紀輕輕便中了探花郎的盛老太爺。
盛老太太乃是出身勇毅侯府,是老侯爺獨生嫡女,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那時的勇毅侯府正值鼎盛,老侯爺一生戰功赫赫,老太太幼時更是被先皇后接入宮中,和皇子公主們一起長大,既尊貴又體面。
后來嫁了個新科探花,本以為會是夫妻和睦,幸福美滿一生,不曾想卻是悲劇的開始,夫妻失和,妾室上位,獨子被害夭折,丈夫早亡,孤身一人,守寡撫育庶子至今。
到了現在,盛家子嗣昌榮,盛紘這位主君的官運也頗為順暢,可老太太卻孤身一人在這壽安堂里頭,過著苦行僧一樣的日子。
縱觀整個盛家,竟無一人是老太太的血脈。
想起這些,房嬤嬤也不禁悲從心來。
“我的老太太,您就放心吧,老奴瞧著章表公子日后定是個大富大貴的,您老人家就坐等著享福就成了。”
老太太玩笑道:“我竟不知你這老貨什么時候也學會看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