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墜,暮色漸深,無盡的黑暗在不知不覺之間,悄然侵蝕了整片天空。
暮色下的宥陽縣城之中,已有不少地方都亮起了燈火。
徐家,飯桌上,徐章看著身前被各種肉菜堆得滿滿當當的的飯碗,頗有些無語,尤其是最上面的一個色澤金黃,還在泛著油光的大雞腿,甚是吸人眼球。
“阿娘,您一下子給兒夾這么多,讓兒怎么吃的完?”徐章柔聲對還在動筷準備往那座‘小山’里頭添磚加瓦的洪氏道。
洪氏扭過頭來瞧著徐章,雖有些不太情愿,但還是停下了手里的筷子。
“多吃點肉,瞧你瘦的,阿娘看著都心疼。”
瘦?
徐章低頭看了看自己壯實的身板兒,微微鼓脹的胸肌,可在洪氏那關切的目光下,還是沒能說出反駁的話來,把頭埋了下去,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消滅眼前堆成了小山狀的各種肉類。
在家里不似外頭,也不需要怎么注意儀態,徐章索性便直接用手拎起雞腿,大快朵頤放開了吃,大口大口的,直吃的滿嘴都是油,洪氏臉上才出現些許笑容。
坐在上首的徐青山看著這一幕,嘴角輕揚,黝黑的臉頰上泛起微笑。
“你阿娘說的對,這才多久沒見,你就瘦了這么多,確實該多吃點。”
洪氏深以為然的點頭,卻又疑惑的喃喃道:“翠蓮那丫頭的手藝是我親自教的,按理來說應該沒問題才是,難道是學業太重?累著了?”
徐青山也思索著點頭道:“很有可能!”
徐青山印象之中的那些讀書人,一個個身體都孱弱的很,風一吹就倒了的那種,徐章雖然略強一點,但就徐章這副小身板怕也禁不住什么大風。
徐章頗為無語,他分明是壯了好吧,尤其是半年多一般,在王孫兩個老爺子的調教之下,徐章的體魄較之以前強了數倍不止,便是連個頭也隨著科學而全方位的鍛煉猛地往上竄了十公分還多一點呢。
如今便是說徐章是個十五歲的青年便是也不會有人懷疑。
徐章可沒有傻到去和父母爭辯什么,既然父母覺得他瘦了,那就多吃些便是,今年徐章已經十三歲了,身體也到了猛躥個頭的時候,再加上高強度的科學鍛煉,飯量比起年前的時候可增長了不少。
一頓飯下來,徐章吃了小半鍋的米飯還有一大桌子的菜,堪比成年男子四五個的飯量,直把徐青山和洪氏看的滿意不已。
能吃是福,徐章能吃這么多,福運肯定也比旁人要多,說不定天上還有魁星照應著呢,否則的話,怎么會才十二歲就中了秀才,又聰慧又孝順,還懂事,從來沒讓他們夫妻倆操過半點兒心。
若是徐章知道此刻洪氏心里的想法的話,只怕會問上那么一句:阿娘難道忘了昔日在大灣村抄起棍子追著自己揍,把家里弄得雞飛狗跳的事情了?
說實在的,徐章對洪氏,是七分的敬愛,一分的依賴,還有兩分全是畏懼。
洪氏的急性子在徐家可是出了名了,三個妯娌之中,就屬她的性子最急,原身的屁股可沒少挨洪氏的揍。
“章兒這次鄉試考的怎么樣?可有把握?”用過飯后,一家三口在院子里喝茶賞月,小明月和小明臺在院里跑來跑去,丫鬟婆子跟在后邊小心翼翼的照看,洪氏看著徐章問道。
徐章搖了搖頭:“并無把握,應該是沒什么希望中舉了,阿娘最好也不要抱什么期望,孩兒去年方才中了秀才,在揚州讀書也不過才一年功夫,這次下場純粹只是試手罷了,咱們江南一路,便是在整個大宋也是赫赫有名的文風昌盛之地,諸般英才比比皆是,孩兒可沒指望考一回就能中。”
徐章這話可不是什么謙虛之語,而是著實沒抱什么指望,此番參加鄉試的學子有近兩千人,而且大多都是些十年乃至十數年寒窗苦讀的學子,也不乏如他這般少年中式,被譽為神童的天才。
洪氏卻道:“那可未必,我家章兒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頭上自有魁星照應著,定然能夠一舉高中。”
洪氏這話說的是神采飛揚,滿臉的自信。
徐青山卻微微皺眉,搖了搖頭:“你呀,話別說的太滿,章兒的顧慮不無道理,便是咱們縣里那個赫赫有名的神通,孫家村的孫秀才,也是和咱們章兒一樣十二歲便中了秀才,可上次秋闈不也落榜了嘛!”
“呸呸呸!”洪氏白了徐青山一眼,急道:“什么落榜,你可別瞎說,那孫秀才落榜,那是他自己運氣不好,才學不夠,如何能和咱們家章兒相比!”
徐青山卻搖搖頭說道:“老話說得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世上的能人異士多了去了,章兒雖有幾分聰慧,卻也不能因此便生出驕縱之心,小覷了天下人。”
最后幾句卻是對著徐章說的。
徐章起身沖著徐青山躬身一禮,深以為然的說道:“孩兒謹記父親教誨。”又對著洪氏道:“阿娘,阿爹說的極是,方才那些話在家說說也就罷了,到了外頭可莫要再提。”
洪氏卻不以為意:“我兒聰慧,讀書厲害,這般有本事,難道還怕旁人知道不成?”
徐章笑著說道:“阿娘,孩兒如今只是個小小的秀才,秋闈又剛過,結果都還沒出來,母親若是到處嚷嚷著孩兒必然中舉之類的話,教旁人聽了去,若有那些眼紅我徐家發家的,一紙書信告到汴京學政處,那孩兒便是身上沒有屎也得惹一身騷回來,平白添麻煩不說,還指不定會牽扯出什么樣的事情來。”
“雖說本朝并不以言獲罪,可為人處世,還是需得謹言慎行才是,如今孩兒只是個秀才,那一切都好說,可若是將來孩兒僥幸中了進士,入了仕,做了官,阿娘若還是這般口無遮攔,什么話都往外說,若是惹來禍患,只怕是抄家貶謫,充軍流放,也未必沒有可能呀。”
洪氏面色驟變,青紅交替,擔憂的道:“不過是說幾句話罷了,當真有這么嚴重?”
徐章極為嚴肅的說:“只怕這已經是最輕的了,不然阿娘那些牙行里頭那么些大戶人家出身的下人們是怎么來的?”
“不是做錯了事情被主家賣了的嗎?”洪氏一臉的單純。
“呵呵,那可都是抄家之后被朝廷賣進去的!”
徐章搖搖頭道:“還有些被充入秦樓楚館的官家小姐呢?難道也是做錯了事情被自家爹娘給賣了?”
洪氏不由得語滯。
徐青山忙補充道:“章兒說的有理,你這急性子口無遮攔的毛病是得改改了,否則以后,說不定便會給家里惹來禍患。”
洪氏看著丈夫和兒子盡皆一臉嚴肅的看著自己,不禁低下頭陷入沉思之中。
父子二人收回目光,對視一眼,嘴角不約而同揚起一絲弧度。
這還是父子兩第一次在某件事情上面這么有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