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
火焰!
火焰!
漫天的火舌肆意地在天空中吞吐,濃烈的黑煙騰騰而起,一股子異樣的燥熱與壓抑在蒸籠般的天地間宣泄。
然而這種異象其實并不使悅山的普通百姓驚懼,畢竟半年以來,異象歸異象,但那連天的天火并沒有對人實際造成傷害,真正可怕的是....
吼!吼!吼!
震天的獸吼聲響起。
有狼嚎,有猿啼,有蟒嘶!
各種各樣的獸吼聲音震天,若在以往,一聽便都是嘯聚一方的山野獸王,只是現在,在這狂暴的吼聲中,竟都帶著一絲絲難掩的驚恐!
咚!咚!咚!
沒等人意外,緊接著的又是大地突然開始猛烈震蕩。
房屋如篩糠般在搖晃,猶如地龍翻身!
天空似乎都晦暗了起來。
約摸過了炷香時間。
群山間的火光開始熄滅,猶如雷潮滾走的山獸咆哮,大地震動,也已經止歇。
一切好似夢幻。
只有幾成廢墟的村莊,滿目瘡痍的大道田野,因踐踏而留的血肉白骨,無言地敘說著方才說發生的一切。
此時方才從地窖之中艱難爬出的百姓,方才開始麻木地清理著村子。
有的在扣撿殘留的獸肉,有的在搭建臨時的房屋,也有的在收儉未來得及跑入地窖的親友尸骸。
麻木,沉默,壓抑。
此時,即使是一點點零星的哭聲也彌足珍貴。
一顆巨樹之上,以手撐著黑色巨尺,滿臉鮮血的周炎,一時什么話也說不出,只是呆呆地立在樹枝之上。
他放眼遠眺。
莽莽的樹海群山,風一吹,猶如江潮般翻滾,但隨之而來的,卻是燥熱,是壓抑,以及難掩的傷感。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在南明郡,腳下這樣的村子并不少。
像獸潮襲村,這樣的事,祖祖輩輩里,其實并不少見。
不然也不會提前設置警戒陷阱,修筑避難地窖。
只是,最近所經歷的獸潮太多了,
也太大了。
數日時間,
便會有獸潮來襲。
原本還一遍又一遍地等待獸潮結束,
重新修筑圍墻,搭建房屋的村民,已經麻木了。
也許當族里的青壯年死的差不多時,
便已經麻木了。
周炎沉著臉,看著腳下那一個個面露哀色,
木沉著臉,
大多是小孩,
女人的村民,好一會沒回過神。
因為這并不是特殊的村子。
自在金沙郡成功煉出清靈丹后,
他便出了城,尋了個隱秘地方,成功破境宗師二關。
隨后馬不停蹄,
便朝循著那日所見,
朝南明郡方位疾馳。
途中根據周勝軍內部的堪輿地圖,
很快便確定了具體方位,
一路至此。
可正是如此,方才見到了世間殘酷的一面。
以三江匯流的明崖佛窟為中心,
周遭三縣范圍,竟然直接被封鎖。
其內,他所遇見的幾乎每一個村莊,
都如眼下一般,獸潮侵掠,
災厄多發。
在這煌煌大周依然屹立于赤縣之時,在這片不為人知的地域,
獸性卻真正壓過了人性。
瘋狂的獸類成為了真正的主角。
“不應該啊,這是不應該的。”周炎默然地抹了把臉上的血,
喃喃自語。
此時身體疲憊酥軟的筋骨,都比不得眼前之景,帶來的心靈震動,給人難受。
他困惑的不止是一路上所遇見的,兇性大發的山獸兇禽,不止是那頻率極高的詭異天火,也不止是一路上所遇見凄慘村莊之人。
更是南明郡的周勝軍衙門的不作為!
他不信南明郡郡府的察地司一點也沒關注到此處地域的異常,
也不信周遭三縣沒有任何消息傳出!
“到底..是誰啊。”周炎想不明白,握著重尺的手指指關節都有些泛白。
“又到底是多大的膽子,竟敢如此.如此行事。”
能暗中屏蔽一州,將消息壓制,
這種能量,最少也是掌旗使一級之人。
不,掌旗使即使有能力,也無法真正做到一點消息也傳不出去!
“人心鬼蜮不可思量,對方連暇點都敢動,何況是區區數縣之人?”沉悶的聲音并無意外。
他的見識,無論是深度還是廣度,對比周炎都要強得多。
曾見過知名的武道伉儷,因利益互相坑害,見過為實驗千羽界法門,犧牲成百上千的年幼孩童,更見過當年天傾一戰,有真正以義氣聞名赤縣的大俠,當眾叛變.....
比起這些,前者便奇怪不到哪去了。
“老師,暇點開啟,這..到達哪一步了?”
周炎沉默了會,并未回話,反而反問道。
“獸潮異動,除了山中有獸王誕生外,也證明了元氣潮汐已經開始掀起,認真算來,應該到中期多了。”沉悶的聲音如實回應。
說罷,便嘆了口氣,“我的建議是你暫時離去,先行突破大宗師再說其他。
泰州已然陸沉,不管原因為何,天傾一戰,元天罡昔日所設下的界域已無力真正阻攔,
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不久其余界域,也將一州一州破裂,隨后那邊大能降臨,將是真正的亂世,宗師...不足道。”
說到最后,沉悶的聲音也有些疲憊。
事實比他所言其實更艱難。
當年自寒州起,逐鹿赤縣,定九州,平七海,立州郡,劃縣鄉,布武天下,最終問鼎至高的那位,面對那邊,都只能借赤縣地脈以立界域。
如今的赤縣,能抵擋?
“老師說的有理,只是武人練武,講究的本就是直抒胸中臆,只求血未冷,要的是有所為,有所不為,
此時真正見到了,如果什么也不做,未免太過憋屈了。”
周炎認同地點點頭,不過卻這樣說道。
沉悶的聲音沉默了片刻,最終緩聲道:
“你準備怎么做?”
周炎看著腳下蕭瑟的場景,又望向群山之中的三江匯流之地,俊俏的臉上,表情冷漠。
“既然對方如此怕此間消息泄露出去,我又怎好成人之美?索性...
...索性便鬧得天下皆知!”
“你的意思是暇點位置確定了?”
林末一掌拍在熊大的腿上,惹得其膝蓋瞬間彎曲了個角度。
隨后無視其委屈的眼神,感受了下其氣血波動,點點頭,看向一旁的青葉。
青葉與他一同回來后,是住的林末隔壁,甚至于一般走動,也是貼身跟隨。
一方面是為了排查出暇點位置后,及時匯報,一方面也是為了自身安全。
“位置是在哪?我記得前日問師兄,師兄不是說還有三郡之地未排查嗎?”林末疑惑道。
青葉點點頭,又搖搖頭:“位置在南明郡,一處名為明崖佛窟的位置。
當日也確實是還有大部分地域未曾查看,畢竟淮州太過廣闊,
只是前段時間,忽然有消息傳來,南明郡南澤,明角,悅山三縣,出現詭異獸災數月,另有林間天火,我心生疑慮,提前排查了那處區域,隨后確定了。”
“南明郡?明崖佛窟?”林末疑惑,他隨手拍了拍身前的熊大。
對方會意,收了拳架,將草帽戴好后,便四足并用,快樂地奔向遠方大山。
林末這才轉過頭,看著一臉嚴肅的青葉。
“我記得明崖佛窟之前好像生出了一頭異獸麒麟,甚至滅了那邊的一個家族,是那嗎?”
青葉點頭,“是的,那林間天火,我推測便是那頭麒麟異獸所為。”
“那消息是怎么回事?我不信會隱秘這么久,會被人突然爆出。”林末皺眉。
據青葉所言,那什么南明郡出現獸災多月了,這樣的情報,若是真要爆出來,早便爆了,偏偏此時爆,沒鬼他是不信的。
“應該是兩方朝廷勢力內斗,據我所知,南明郡郡府掌旗使已被控制,如今卸去所有職責,昨日便被人帶至淮平接受調查,
另外三縣衙門周勝軍所有官員,更是被統統擼職。”青葉認真道。
“這...可當真是大手筆。”林末一怔。
青葉苦笑,沒有言語。
“明明泰州陸沉已是定局,界域形勢紛亂未明,偏偏州內還有這些花樣,嘖。”
林末搖搖頭,冷笑道。
震撼雖震撼,可隨后將所有事情聯系在一起,其背后的意思,卻是令人玩味。
據青葉所言,當日珞珈山鎮守天關,先是高層恰好外出,以致界域破洞,形成暇點。
隨后離奇的是,所有接觸過暇點之人,統統該失蹤失蹤,該死亡死亡,只剩青葉一人。
即使是這樣,也是因為林末及時趕到,否則估計也難逃罹難之危。
然而更奇怪的事出現了。
暇點所引發的一應聲勢,更是被朝廷一方的力量鎮壓,生生遮掩到現在。
這還不可笑,還有何事可笑?
“佛觀一缽水,四萬八千蟲,米養百樣人,人心不思量。林師弟何必煩惱,多想無益。”
青葉同樣面上露出慨然之色,最終卻輕念一串佛號,低聲說道。
“青葉師兄倒是看得開,只是佛觀一缽水,蟲再多也是水,米養百樣人,到最后,也只有活人與死人的區別。
你讓我不多想,倒不如先說一說,應該如何做?”
林末微微搖頭,反問道。
青葉沉默不語。
此事牽連甚大,即使是宗師落入漩渦之中,也只會被牽扯碾壓得至身死道消,化作灰灰。
如今宗里慈航,正一為主導,他如何知道怎么做.....
林末等了一會,沒見聲響,頓覺無趣。
他覺得靈臺宗的教導有些歪了,什么都順性順性,養德高僧倒是多了,忿怒金剛卻少了。
難怪本宗之內,三脈相對,會一直被壓制!
“算了,不說這個了。”林末繼續道,“既然情況都暴露到這了,說不得后續暇點情報也會報出來,會吸引不少目光,師兄可以先行將此事傳至本宗,過幾日我族中之事安排妥當,便先行前往。”
他直接定下調子。
這時青葉嚴肅的神情才消失不少,露出一抹苦笑。
“倒是讓師弟看笑話了,你才入宗,不知宗里情況,如今大事由正一,慈航做主,真正外派,也是其兩家出力,非是不為,而是不能,
畢竟當年珞珈山一戰,我靈臺吃了太多虧了....”
青葉說到最后,語氣也不由有些蕭索。
也正是那時,靈臺一脈出現外出立廟的潮流,以節省資源,廣開門墻,圖恢復榮光。
大禪寺祖師也正是在那段時日,至寧陽建大禪寺,圖開一分脈。
林末沒有說話,這些秘辛他知道些許,只是沒料到影響會如此深遠。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或許說的便是這種情況。
只是就如同這句諺語簡單,簡單到世人難以體會當年被蛇咬之人,心中的痛苦絕望,只看得見簡簡單單十個字。
當年靈臺一脈,所受的創傷,或許真正大到無邊。
十寺九空,皆是沙彌。
他反復念叨了幾句,于山上,所看記錄中的話語,心中原本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覺消散了些許。
“好了,不說這個了,我正好有一門功法要在暇點中修煉,便親自走一遭,先去打個頭陣吧。”林末聲音輕了些,調侃道。
“當然,這要等我成家結親之后,到時候師兄可要記得親自前來,另外賀禮可別忘了。”
青葉自然察覺到林末語氣的緩和,心中重石徹底放下,笑了笑:
“師弟結親,我必當前來,若是不嫌棄,我可親自主持。”
此時宗門長輩只有他一人,按理這等事情,其實是理應他主持。
只是林末如今威勢越來越大,青葉還是小心詢問起來。
“那便多謝師兄了。”林末點頭。
“甚好,那我先去準備了。”青葉笑容更加燦爛。
兩人沒再說什么,便起身離去了。
林末一個人站著原地,并沒有動身。
他心中有些郁悶,完全沒想到。
昔日覺得高高在上的靈臺一脈,竟然都會如此憋屈。
弟子在外遇事,想的卻是先返回情報,再做主張。
雖然這是有原因的,但想來,也太過憋屈。
終究還是實力啊。
他喟然長嘆。
沒有實力,即使是佛陀也不敢蛻去金身,下山救蒼生,也不能將救苦救難,教化世人,當做己任。
所以佛家,也是人。
林末搖搖頭,這才輕輕躍起,落至山頂,準備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