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末并沒意外。
分身這段時間,他幾乎瘋狂狩獵海族高層,其中不乏真正高手,自然得到了不少好貨手臂。
而在金鱉島,發掘紅童子李昂秘密,得到了第三階段咒印的靈感后,便順勢派馬元德將人接了出來。
正好西行結束,一齊完成。
至于這一段時間的獵殺,確實也達到了吸引注意力的目的。
前不久,七海島便發布了數次七海令,加強對赤鯀的通緝。
來自于無目的性的殺戮,引起的恐慌,也開始蔓延,不少勢力,甚至多次向上匯報,想要得到回應,保護。
而肖無二處也傳訊,言黑海馬一族對于海祭一事,有些松口,事情出現轉機。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
當然,唯一付出的代價,那便是赤鯀于七海的名聲,又惡了些。
聽聞前不久,有幾個成員執行任務時,甚至還因此被埋伏,差點翻車。
林末想到這,手緩緩從青絕厚實的肩膀上抽出來,摸了摸手中的檀木念珠,若有所思。
‘看來提前收手是對的,也是,海族勢大,更歷史悠遠,不為人知的底牌必然不少,如果真這么容易,就被偷襲暗殺搞垮,那么赤鯀早就做到了。’
畢竟據林末估計,以他如今的實力,于赤鯀組織里,算是一流,卻達不到頂尖。
而整個赤鯀組織,在海淵也只能暗中行動,不敢太過囂張,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林末輕吐了口濁氣。
“不過至少方向是正確的,把水攪渾啊,自然沒有人敢隨意行動,畢竟魚目混珠下,誰又能知曉,捉到的是人畜無害的小草魚,還是嗜血殺戮的大鯊魚呢……”
林末沒再多想,這次西行到南全島,便算結束了。
他簡單召集了門下弟子,留有幾人處理后續。
完成一些收徒,建寺的工作后,便帶人乘船往澤南島趕去。
而在海上時,也更加感覺到獵殺之后,七海上氣氛的不同。
海上居然有專門的緝兇小船,隨機抽檢來往船只。
每艘船都配備有之前赤山虎那種檢測工具,以及自動上報器具,很是智能。
好在在崖柏海域內,林末算是名副其實的土皇帝。
一路上,自然是無人敢惹,無人敢查。
但這倒也讓林末起了些警惕,七海盟海族,這次怕是要動真格了。
真若這樣,那么赤鯀那邊,必然將很快做出應對。
這樣下去,局勢才是真正亂了。
歸根到底,還是實力。
林末目光閃爍不定。
混亂的局面,實力自然是越強越好,正好此間事了,便將獵殺中的一應底蘊,徹底消化。
他心中有了計較,走上甲板。
不知是不是海祭的原因,這段時日,天勢一直都都很好。
晴空萬里,風和日麗。
廣闊無邊的藍綠色海水,也如藍寶石般瑰麗,使人放空心神。
見林末走出船屋,很快門外值守的弟子便上前出聲詢問。
“佛首可有事務吩咐?”
“如今離澤南島有多遠距離?”林末問。
“兩千余海里。”弟子看了看海圖,做出回應。
“兩千余海里……”林末默默計算了下座下船支的航速,“去通知船長,接下來全速前進,務必在最短的時間抵達。”
“是。”
弟子聞聲行禮,迅速離開,下發通知。
很快腳步聲便微不可聞。
林末深吸了一口氣,一股已經有些熟悉的海腥氣涌入鼻腔。
是的,幾年過去,再是濃烈難聞的大海氣息,也該熟悉了。
人總是這樣,無論是處于什么樣的境地,只要活著,便能適應。
就跟宗內,那些開始時,一刻也不敢歇息,想著重回淮州靈臺山的弟子長輩,如今也慢慢適應了現在的生活。
這類話……提的少了。
忽然,頭頂通體雪白的烏嘴海鳥,盤旋著,俯沖過海面,發出陣陣鳴叫。
林末回過神,沒有再浪費時間。轉身走進船艙。
船艙中,陰影里,一道人影陡然出現。
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平靜地看著他。
“開始吧……”林末輕聲說道。“辛苦你了。”
“我的就是你的,有何辛苦?”人影抬起頭,咧開嘴笑道。
露出兩排森白的牙齒。
澹藍色的天賦珠界面浮現在林末眼前。
其上,死魂訣字體開始模湖。
他的感知里,種種玄妙囈語在耳邊出現。
一聲巨響出現。
船艙消失,腳下不再搖晃,眼前的一切,也在急速變花,然后模湖。
天空變成灰蒙蒙的一片。
林末慢慢抬起頭。
看見了灰色天空中,那一座座巨型的石像。
那是……三天金闕宮。
另一邊。
澤南島。
不大的屋舍中,此時卻坐滿了人。
周遭有十數個宗師級別的好手守候在各處。
角落處,還有一一身赤袍的枯瘦老人,閉著眼,坐在昏黃的光線下。
縮在陰影里的面孔,不時抬起頭,環顧眼四周,又再次埋下,澹澹的光線下,可以瞧見,那是張五官極為立體之臉。
他雙耳往外翻,為典型的招風耳,雙眼深窩,一雙眸子眼角狹長,鼻梁更是高挺。頭發呈一種詭異的暗紅色。
光看面相,便極為兇戾。撐在雙膝上的兩只手,骨骼粗大,指甲極長,更是左證了這一點。
靈臺宗,佛胎部,赤翼蝠王韋羅,半步真君級高手。
曾有數次于真君手下,全身而退的戰績。
如今奉命保護馬元德,做其保鏢,為其最大的依仗。
正是因為有其存在,有其背后之人的支持,這段時日,馬元德才能在七海中大展身手,真正揮灑自己的才華。
慢慢恢復當年狂竹書生的氣度。
只是在此時,他好不容易恢復的心態,卻崩了。
他原以為時間可以磨平所有的矛盾與沖突,原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平常心面對一切,原以為經過這段時間,揮斥方遒的影響下,已經恢復了以往的狂傲瀟灑。
但突然與眼前人再見,心中依舊忍不住傳來陣陣絞痛。
有無數話想說,又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無論如何,如今元德兄已不是你們黃應學說之人,也早已被應大儒逐出師門,兩位想來此敘舊也好,求助也罷,咳咳,都需得元德兄首肯。”
一旁的聶云咳嗽了兩聲,沉聲道。
作為林末大弟子,他自然知曉不少機要之事,其中便包括馬元德的來歷。
后者身上原本是有不少麻煩的,自家師尊惜其才華,將其招至手下做事,自然也一應攬了過去。
對方開始還挺狂,或軟,或硬,曾多次派人來崖柏島,但都被頂了回去。
慢慢的,隨著靈臺宗勢力越發之大,林末的威名越來越盛,也就偃旗息鼓了。
沒想到現在突然上門,還不是尋仇,而是所謂將馬元德重收入門墻。
言自家恩師有要緊之事,需后者回歸助力。
這就有些耐人尋味,更是讓人難以理解了,甚至于,荒謬。
要知道,傳聞當年,馬元德可是從益州文壇年輕新秀,直接被搞得身敗名裂,甚至于一路追殺,人人喊打,如過街老鼠般。
從云端跌入谷底。這樣的大仇。
憑什么還敢找上門,來求助,來說一筆勾銷?
而且表面上,還如此有把握,自信的模樣?
聶云想著,看向對前那一身青衣的女子。
這位名為應清雅的女子,便是那次事件的主角,昔日馬元德的青梅竹馬。
此時淺笑嫣嫣,兩道梨渦掛在兩頰,就那么看著面色猶豫,不斷喝著茶的馬元德。
很有大家閨秀的氣度。給人自信在握的感覺。
知曉事情經過的他,卻無來由有種厭惡。
“眼下時候不早了,此事也終究不是小事,我等就不留兩位了。”聶云端起一旁的茶盞,沉聲說道。
“至于元德兄是否應允,有了結果,我等會通知兩位。”
說著便看向身旁的靈臺宗弟子,示意其送客。
他沒有問一旁的馬元德。
明眼看,其如今就有些不知主意,六神無主,若是詢問,難免有逼迫之意。
倒不如事后好好溝通。
話音落下,兩名弟子便上前兩步。
角落處的赤翼蝠王韋羅,眼睜開有些猩紅的眼童,慢慢直起身子。
坐在椅子處,原本一臉笑意的應清蓮見此,笑容頓時一窒,柳眉倒豎。
她在益州,即使是面對那些高高在上的真君武夫,也是被奉為座上賓,何曾受過如此怠慢。
正想要說什么,卻被一旁的張叔同按住。
“此番前來,本就冒昧,確實打擾了。”頭戴紫色頭巾的老人起身,笑著拱手道。
“還請聶少俠,若有消息,盡快通知。”
說罷抬起頭,看向首座上的馬元德。
眼中也是忍不住露出復雜之色。
“元德,我知曉你受了委屈,只是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之前那些經歷,或許也是你這一輩子,真正珍貴的至寶,
你師尊托我告訴你,他的確做錯了一些事,但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希望你能原諒他,回去幫他。”
說罷,再次拱手,便拉著身旁的應清雅,往屋外走去。
毫不吝情去留。
沒過多久。
腳步聲越來越小,隨后消失。
屋內只剩自己人。
原本守候的弟子,就連韋羅,也離去了,只剩聶云,林殊,留下足夠的私密空間。
“元德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這時,聶云終于看向馬元德,緩緩開口。
“你要知曉,背叛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破鏡難重圓,豈是一句所謂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能抵的。
真若如此簡單,江湖上就沒有那么多打打殺殺了。”
他看著前方,絲毫沒有平日所見所見君子如玉,運籌帷幄,指點七海大勢模樣的馬元德,說著自己的想法。
“對啊,照我說,就該把這兩人轟出去。”一旁的林殊磕著瓜子,也是搖搖頭說道。
“而且馬大哥,就是那娘們之前搞了你是吧?青梅竹馬,背后捅刀子,還有臉笑,要不我找人把她臉搞壞,看看笑不笑得出來!”
說到最后,好像有些代入其中,一把將瓜子丟在桌上,恨聲說道。
這種女人,再是漂亮又如何,心比毒蝎,送他他都不用!
怕有毒!
“我……”馬元德聞言,終于開口,聲音,竟然沙啞了。
臉上擠出一抹笑容。
“放心……我不會回去了。”
“他們以為,我還是昔日的我,卻不知曉,昔日的我,已經死了,心死在了被師尊逐出師門的那天,人死在那睡在友人準備的棺木,才僥幸離開益州的那晚。
我……不會回去了。”
說著話,他明明沒有悲傷,兩行清淚卻不自覺流出。
愛之深,恨之切,這句話,一點也沒錯。
世間最殘忍之事,便是把不可能,變可能,將完美之物,變得不完美。
他回憶起小時,小時父母雙亡,流落于街頭,吃不飽,穿不暖,最后出現的那寬厚背影,那伸出的溫暖手掌。
忘不了干凈的衣服,溫熱的飯菜,敦敦教誨,以及如蝴蝶般在他穿來穿去的小師妹。
雖然有些任性,卻毫不吝惜地將自身之物,與他分享。
他待他如師,更如父。
他也待他如子,真正做傳人。
他不止一次幻想過,繼承老師的學說,道理,將其發揚光大,然后十年如一日地,奉養他,以示自己的誠心,以報那此生難報的大恩。
老師似乎也知曉了他的性情,甚至于將小師妹許配給他。
可結果……
一切不同。
與老師合著的學說,轉眼變為他人之物。
不留他名。
他有過委屈,卻能忍讓。
與他有過婚約的小師妹,嫁給他人。
他心中難言悲痛,但看著后者臉上的笑容,老師的滿意,他也能接受。
可換來的是什么。
是盜竊他人學說,是欺辱老師之女,是殺人放火,是無惡不作。
拜那人擁有的一切,被悉數奪回。
現在想來,或許也是一種道命。
如今,他不欠他,他……是為自己而活。
以及……報仇!
聽著馬元德的話語,聶云與林殊兩人也是終于放下了心。
他們是真怕前者,突然來句,“你不懂,我必須回去……”
那樣的話,他們也只能將其按住,等林末回來,再做商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