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
益平城邊緣。
巨大的城池,高大的城墻,猶如一尊巨獸般蟄伏在廣袤的益平平原之上。
此時久違地,整座大城八個城門大開,十八條鐵鏈吊起的鐵木城門垂落,橫亙于寬闊的護城河之上。
一隊隊周勝軍軍士于大門外看護,維持秩序。
一列列武夫百姓,從城中井然有序地走出。
后者身上背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托牽著老人孩童。
這些人皆有共同點,衣著華貴,身上氣血氣息斐然。
武夫強力者,最少都是大宗師層次。
而以益平城為中心,周遭是一片片茂密的森林。
從天空中俯瞰而下,以益平城為圓心,繁密的林海,就如一個巨大的綠色同心圓。
林海中,大概相間三十度的間隔,都有一處凹谷,從中各生長出一條數十人環抱的巨大藤蔓。
藤蔓蔓體上生長著一片片四五十平的綠葉,猶如小船。
從城中走出,或從外界趕來的普通人,都手持著一枚類似綠葉般的令牌,
隨后于周遭工作人員的指引下,一個個跳上綠葉。
隨著綠葉船上人員的滿載,藤蔓開始猶如生長般,不斷向上,一直刺入云霄,進入天幕,
最終與一座座懸于天空中的島嶼相接。
島嶼便是仙庭。
一共一百零八座。
合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屬。
此時并沒有隱蔽身形,就那么懸于天空。
益平城中,九州大地上,任何人抬頭都能將其望見。
前者與佇立于大地上,猶如小山般的四大天門一同,給予人極大的震撼。
而相比有資格登上仙庭之人,大地上,沒有資格的普通民眾,即使被告知真相,告知事實,以及留守大地后的安排,
此時眼中,也不由滿是羨慕。
益平城中。
疾步匆匆的‘有資格’之人,
五步一哨,十步一衛的周勝軍士。
一輛輛掛著某個大家族家徽圖案的馬車,在強壯馬夫,帶刀護衛護持下,在踏踏的馬蹄聲中,于街面駛過。
能在這益州中心大城,擁有獨特家徽圖案的家族,最少都是族中有數位真君坐鎮,傳承數代的豪族。
不過在此時,別說他們,即使是城中那些有大真君,乃至大圣武夫支柱的門閥族人,也不敢囂張跋扈。
盡皆排著隊,由周勝軍護衛的安排下,陸續出城。
林末站在路邊,讓過踏踏駛過的馬車,然后穿過城中大道,來到益平城中的大豐坊。
這座益平城中,最為繁華熱鬧的街坊。
其算是后期規劃建設,人行道寬闊,街道上種有花朵似玫瑰的玫瑰樹。
一到秋天,玫瑰盛開于樹。
加上街道兩旁店鋪繁多,天南地北的新奇貨物都能在此找到。
因此很受年輕男女的喜愛。
算是這方世界的‘網紅街’。
不過在此時,也蕭條了不少。
林末就那么慢慢地走著,走在這條著名的街道上。
他剛剛將自家家人,族人,門下弟子等,送到了頭頂的天罡宮,其算是最為安全的部分。
原本想就那么陪著家人,然后等到天賦珠最后一點填滿,但又不確定,屆時會出現什么異變。
依照前幾次天賦珠覺醒,按照估計,波動聲勢其實不小的。
這也是他一直加強無憂樹的緣故。
而天罡宮,沒有無憂樹。
此時已經快到傍晚了,太陽只剩大半身子外顯,灑下淡黃色的光輝。
云層疊疊猶如魚鱗,在淡黃的光輝下,襯得湛藍的天空都有些朦朧。
很具有美感。
前方有一株五六人合抱的玫瑰樹,被修剪成愛心狀,樹枝上還掛著各式彩色條帶。
樹周遭建有欄桿圍臺,有鐵鏈鏈接。
不過鐵鏈上全是滿滿當當的各式鎖頭,似乎是同心鎖的玩意。
正常而言,這個時候,這邊應該有不少小販推著車,叫賣著。
只是在此時,一樣不多了。
遠遠望去,還能看到前方最中心的幾個店面,貼上了租賃的黃色條子。
幾對十幾歲的男女,穿著款式新穎,顏色亮麗的服飾,一邊說著什么,一邊抹著眼淚。
抹著抹著,深情相擁。
仿若面臨生離死別。
一個轉彎,越過這處‘網紅地’,來到一家茶酒館。
這個地方,倒是生意很好。
聚著成群的中年男人,桌上擺著鹵牛肉,煮毛豆,炸花生等下酒菜。
喝著酒,大聲說笑。
很是灑脫。
嘴里嚷嚷著,“婆娘上去了,過幾年,攢點功勛再上天。”
“兒子先去的,和他爺一起,老爺子實力高點,大宗師,不過只能帶一人,讓小子先上去!”
“聽說在下面也沒事,朝廷親自發的話,總不能連我們百姓都騙吧!”
“不過話說回來,這么大的島,竟然就飄在天上,還有那片樹林,我敢保證,之前絕對沒有!
奶奶的,一晚上就生出來了,真的扯犢子。”
雖然一個個聲音都很是豪邁,但林末能聽得出,其中的悲涼,其中的擔憂,其中的迷茫。
當然,也不全是如此。
走過酒茶館,在經過一家還開著的酒樓前,有一家三口坐在酒樓靠欄桿的位置。
一家三口,父親,母親,穿著并不華貴,是普通人。
即使是有過點武功底子的中年男子,也不過立命不到,沸血境層次。
女兒大概八九歲,梳著可愛的羊角辮,穿著嶄新的,繡著老虎的紅色棉衣。
“爹,爹,那天上的島,到底是什么啊?一起念書的小童聽說上去了,我們為什么不上去啊?”
女兒一邊咬著滿溢著油的排骨,油乎乎的小手指了指天空,好奇道。
“那是仙庭,我們不上去啊,因為上去的話,只能有一個人去,妞妞想一個人上去嗎?”媽媽小聲道,面容不算好看,但很是溫柔。
“爹不去,娘不去,妞妞也不去!”女孩當即叫道。
“不過,娘,小童說,留在地下的人,過不了多久要死,這是真的嗎?妞妞不要死啊……”
想了想,女孩又小聲道,說著說著就哭出聲來。
“死了,死了就睡著了,就醒不來了,和姥一樣,見不著爹和娘了,妞妞不要……”
排骨上沾著鼻涕和淚,一邊哭,但還是想往嘴里塞。
不過被女人制止了。
女人將女孩抱在懷里,拿起手絹替其擦著臉。
“小童亂說的,我們好好在家,怎么可能死?快說呸呸呸!吃完大餐,你爹可還說帶你去蓮花池玩,
要是遲了,可就不去了!”女人一邊擦,一邊說。
聽到荷花池三個字,女孩頓時不哭了。
捂著眼睛的手,露出一條縫,看向一旁的男人。
男人一直板著的臉,此時也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點點頭。
女孩頓時一下將捂著眼睛的手拿下,撲在桌子上,重新拿起排骨吃。
一邊吃,一邊笑:
“耶!去荷花池咯!去荷花池咯!”荷花池在益平,算是游樂園,很受孩童歡迎。
“吃慢點。”女人一邊說,一邊為其拍著背。
看著男人,女人擔憂眼神中的寵溺,
看著女孩天真無邪的笑容。
林末平靜的心境,此時出現了一絲波動。
前世也好,
千羽界也罷。
對于蕓蕓眾生的普通人,當時代的洪流滾滾向前,濺起的浪花,無論再小,
當落在每個人,每個家庭頭上時,就是滔天巨浪。
無論是高高在上的門閥,家族,還是過著普通生活,老實生活的普通人,其實都一樣,
或早,或晚,都無法擺脫。
真正能做的,似乎只有調整心態,做到最好,迎接著未知的,茫然的一切。
但……這是他想要的嗎?
習慣著,拼命維持著日復一日的安全,再擔憂著自身能否躲過突然降臨的災難危險?
不,不是這樣,
真要是如此,他當年便與許成元為伴,留在寧陽城了,
真要是如此,他在與林氏一族,逃至大延山,便該過著隱居封山的日子了。
真要是如此,他日復一日不歇地練武,這么些年來,無數次生與死之間的掙扎,便徹底失去了意義。
我的命運……沒人能左右。
“也不該有人能左右……”
看著再次其樂融融的一家子,林末目光凝視著天空中的天罡宮。
他身形緩緩消失,猶如氣泡一般。
下一刻,出現在陰河神宮的小靈臺寺處。
此時寺廟清凈,不過還是留有不少弟子。
來到自身一直的閉關之地,林末盤膝而坐。
澄清的湖水倒映著他的身影。
他雙眼微閉,開始潛心入定。
等待著最后時刻的到來。
赤色天賦珠上,最后一絲裂紋,開始以著緩慢的速度愈合。
他其實早已做好了諸多布置。
至少正如此前所言,即使沒上仙庭,甚至于沒在四大天門之內,有著他的庇護,
如果一切按照黑山真君等人的預測,至少會有大半人存活。
但林末卻必須做好,最壞情況發生時的打算。
目光觸及淡藍色光幕,赤能上,最后一點數值跳動。
天賦珠上,恰好那一絲裂縫愈合。
他沒有任何猶豫,心念一動,催動天賦珠。
方才完美無瑕的天賦珠,頓時破裂。繼續圓滿的赤能飛速跳動。
只見擁有一種凋零破壞之美的薔薇花,遍布于無瑕的珠體之上。
滿溢百分百的赤能,掉到零點。
與此同時,淡藍色光幕上,天賦一欄,也緩緩浮現出嶄新的字樣。
熟悉的熱流涌出,
林末沒有抵抗,
在此之前,稱得上灼熱的熱流,于此時,就如溫泉般,猶如一只只輕柔溫暖的手,于他身體輕撫。
這一次,意識并沒有模糊。
不過整個人,卻好像進入了一方粘稠的泥潭,極深的深海。
目無可視之物,鼻無可聞之息,耳無可得之聲。
只有神意元神存在。
能夠感覺到,自身在下潛。
這種狀態,其實很奇異,很陌生,但又給予他一種淡淡的熟悉感。
他心神開始發散。
知覺開始模糊。
這種模糊化,最開始便是霸王命格。
后者給予了他近乎野獸的惡意感知,以及無止境,無限度的氣血增幅,
然后是青龍血脈,
原本刻印于血脈中的化龍本能,緩緩退散。
緊接著,
武道天眼,
圣魔源胎,
崩玉,
重瞳……
在此時,這種觀感知覺,都消失了。
他能感受的,只有自己血液的流動聲,自己意識的存在銘刻。
時間與空間,于此時,彷如失去意義。
“這……是什么……”
林末感受著這一切,心中卻沒有半點驚惶。
而是抬起頭,看向天空。
不,那其實不是天空,只是灰蒙蒙的一片。
只是在此時,原本便灰蒙蒙的一片,顏色更為深沉。
咔嚓!
咔嚓!
驟然間,一道道電光出現。
猶如蛛網般,依附于天空之中。
他整個人,猶如溺于深海中的人,不斷下沉。
但一直仰著頭,一直望著上方。
“來了。”
突然間,一股預感出現。
不過他心境依舊古井無波。
下一刻。
只見灰色霧蒙蒙的一片,部分開始深沉,深沉的地方,圍成一個圓環。
前者沿著圓環邊緣,在塌陷。
很快,便形成一座漆黑深沉的空洞。
而下一刻。
只見那深邃無盡頭的空洞中,一道龐大的黑影緩緩探出。
在其出現的瞬間,整個灰蒙蒙一片,開始陸續塌陷。
仿佛不能將其承載一般。
越來越大,
越來越大,
不過霎時間,從黑洞中探出的影子,便將整片天空占據,
不,準確說,應該是占據了林末所能意識到的最大限度,
望著那黑影,一股恐怖的心悸感,涌上心頭。
他甚至能感受到,黑影出現后,本就無意義的時間與空間,在此時,都凝滯了。
“這是……”
一聲聲吶喊在耳邊忽地出現。
隱約是“赤……”“矛……”
什么的字樣發音。
林末注視著這一切,忽然間若有所思,原本的心悸感開始消失。
再是可怕,其實,終究只是外物。
真正強大的,永遠是肉與靈。
就如現在的他一般。
此時的狀態,正映照一點,唯有自身,算是真實。
在這一刻,龐大的黑影已經近乎咫尺。
林末張開雙手,作擁抱狀。
整個人依舊如溺水之人,不斷下沉。
轟隆!
龐大黑影墜下。
只見一道矛影,將他整個人貫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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