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站在后排的徽州八姓子弟,忍不住挪動了一下腳步。
對面老者輕聲開口:“小三兒有想法?”
已過知命之年,卻還被喚作小三兒的中年男子,略顯尷尬的輕咳起來。
他站出來,先是抱拳對著正中的八位老者行禮,然后對著周圍諸家兄弟抬抬手,最后才開口。
“我是想著,太孫此次巡視我們徽州府,無論怎樣總是逃不過要追究‘人丁絲絹’之事。
除此之外,也必然是另有機密頒行。
可無論如何,對我們徽州府萬千黎民百姓來說,都不算是好事。
既如此,如不讓太孫多看看,多聽聽,我們徽州府的百姓,真正的心聲是什么?
想來,太孫跟隨陛下、太子學習多年,自當知曉那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之意……
屆時,太孫知曉徽州百姓心意,想來自然會行仁主之事……”
此人中氣十足,盡顯仁者風范,滿腹為民請命的模樣,讓人只覺得朝廷沒有這等人在,便是十成十的損失。
然則。
待此人說完,此間所有人皆是目光閃爍。
隨后,紛紛不由的點點頭。
又有人提出疑問:“可如今,城外新安衛大軍在側,先前的五縣百姓似乎到如今,也未曾被放走……”
“到如今,我們的人還未探聽出城外任何消息……新安衛在阻攔我等靠近,但有異動必定拔刀相向!”
“對!其中更有太孫幼軍衛在,太孫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昨夜的消息,有人看到太孫在縣衙出沒,我等都未曾想到,太孫會藏匿行蹤,悄然進入歙縣城中。”
“太孫是否是在暗中謀劃事情,待萬事俱備,便全力一發?”
“不可妄議宗室!太孫是君,我等還是少些言論……”
“兄長慎言,我等還需謹記,太孫是不容指摘的。
但新安衛官兵蠻橫!不識禮數!就此引發五縣百姓親屬不安,想來此等事情亦是水到渠成之事!”
“仁民此言大善!”有老者贊許不已,看到最后說話的八姓子弟:“便是圣人面前,亦無法阻攔人世親情。”
隨著老人的定性,此間頓時響起一片附和之聲。
被表揚了的仁民,臉上紅光散發,抱著拳走出來:“既然諸位族老都已定下了,晚輩們這邊下去安排?”
老者們輕輕點頭:“徽州道路崎嶇,早去安排,莫要讓城外五縣百姓,想念親屬,思戀成疾。”
眾人聽命,陸續走出。
屋舍之中,便只留下了八位老者。
“可要派人讓京師去一封書信,詢問一番太孫此行究竟是何用意?”
“前些日子禮部侍郎來信,最近朝中諸般大事,皆有太孫參與,想來他是極靜思動了吧……”
“年輕啊……當真讓老夫懷念……”
“年輕人嘛,難免想法過多,自然穩重不下來。”
“既如此,自然是怕出亂子,那樣會顯得他辦事不力,也就丟了臉面,在陛下和太子那也,就說不過去了。”
“正是如此,年輕人,就要讓他經歷些困難,方才知道萬事穩重為先!”
“既如此,我等便將這份人生大禮,送于皇太孫!”
“哇哈哈哈……”
“吾等多年未有此般齊聚,便以茶代酒,共飲一杯!”
“圣飲!”
可以被喚作千歲屋內,一團和氣。
而在歙縣縣衙里頭,卻是愁云籠罩,陰云密布。
屋里。
朱瞻基與文想相對而坐。
兩人中間的桌子上,放著四餐一湯。
兩只筷子貼在一起,中間挖出一個凹坑的菜蔬,一直保持著一樣這個模樣。
飯菜早已變涼,卻不見有人動上一筷子。
朱瞻基滿臉愁容。
她已經一整天沒有吃飯了!
一整天哇!
整整一天哇!
文想已經是一臉菜色,昨晚的一夜折騰,早就讓她體力耗盡,今天又一整天滴水未進。
然而她卻沒有一絲想要動筷子的想法。
朱瞻基有些擔心,這個女人該不會是受不了刺激,便傻了吧?
“你……你倒是吃一點啊,咱們家不缺你一口吃的……”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說著話,朱瞻基就拿起筷子,撿起菜想要送到文想面前的碗中。
然而,朱瞻基剛剛舉起筷子,文想立馬是臉色大變。
她一臉煞白,整個人打著寒顫,雙手捂著肚子。
嘔……
嘔……
嘔嘔嘔……
竟然是有了反應?
朱瞻基的手愣在半空中,一臉冷汗。忽然發現,這個女人不單單是渣女,還是個十足戲精。
且不說她到底是不是一發中地,也沒見這么快就就能有孕吐反應的人。
“別演了……至少也得三兩月,才真的會看見什么都想吐……”
文想一撇嘴,再無曾經的巾幗英氣,唯有柔情似水,慈母模樣。
她轉過頭,不想看見對面那個該死的男人。
這么像受氣的小媳婦?
朱瞻基心里樂呵呵的,懸著的手訕訕的收回,不失尷尬的喝了一口茶,問道:“提前說,那個什么文思我并沒有殺了,如今更是養得白白凈凈,體重都上去了好些。只怕,往后是提不動刀了……”
聽到先生的名字,文想忽的回過頭,死死的盯著朱瞻基。
“卑鄙!”
“無恥!”
“下流!”
“奸詐!”
一連好幾個贊譽人的詞語,從文想的嘴里迸發出來。
她到現在還記得,這個不講武德的大明皇太孫,與人對決之時,竟然是那生石灰下陰招。
更是強……
玷污良家!
朱瞻基故意皺起眉頭,哼哼著:“你要是再這樣,我現在就讓人殺了那個文思!”
“不要!”當即,文想就急切的喊了出來。
朱瞻基露出得意的笑容,純潔的笑著:“不想我殺了他,你就乖乖聽話!女孩子,不要動不動就打打殺殺。往后哇,你就負責貌美如花就好了。”
朱瞻基覺得自己都不需要說什么,他負責賺錢養家的話,畢竟整個天下都是他們家的,自然不必勞心勞神的去賺錢。
被人那先生的性命當做威脅,文想果然是乖乖的點點頭,態度也恭順起來,少了一些排斥。
朱瞻基大善,拍著說問道:“你和那個文思到底是什么關系?”
文想面無表情,聲無情緒的回道:“我是先生養大的。”
朱瞻基心中大定,接著問:“你們到底是什么來歷?當真是允炆親近?”
他有點害怕,別最后發現,他和這個文想之間,多出些能讓太祖高皇帝爬起來的關系來。
文想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傷感,看了朱瞻基一眼,低聲道:“當年……官兵入城,城中官兵士氣大落。有亂兵沖進我家,殺了所有人……”
似乎是憶起了過往的場景,文想不遠多說,閉口不言。
朱瞻基點點頭,遲疑的問著:“不是當年的燕王官兵吧……”
文想抬起頭,瞪了朱瞻基一眼,然后默默的搖搖頭。
朱瞻基徹底的心中大定,也算是清楚了文想的身世。
大抵還是當年靖難之時,燕王官兵入南京城,城中守軍無心作戰,便打起了搶奪官宦家財的念頭。
文想的父母家人,應當是反抗中被亂兵殺害。而文想則被那個文思救出,改換姓名,就此做了一個流落江湖的女俠。
心中難免升起痛惜,朱瞻基開口勸慰道:“往事成空,當下才是最要緊的。你還是吃些東西吧,就算你不想吃,肚子里的孩子總還是要吃的……”
他是打算將錯就錯,一錯到底。
不然這樣一個貌美如花的娘子,要是跑了怎么辦?
朱瞻基堅定,自己為了不讓大明朝多出一個失足婦女,也不讓未來多出一個可憐的孤兒,他要展現出自己博愛的一面。
而文想,在聽到孩子之后,臉頰粉紅,嬌羞之中帶著懊惱看了朱瞻基一眼,默默哼哼著。
最后卻還是被母性光環壓倒,默默的拿起筷子,皺著眉吃起飯菜來。
畢竟,為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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