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交趾三司官員并沒有盡數到場。
但交趾的歡迎儀式,卻是做的遠比廣西充足的多。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交趾早早的就在城門處,安排了眾多的百姓,紛紛夾道歡迎。
城門樓上,一面面色彩鮮艷的大明龍旗,迎風招展。
按著交趾布政左使黃福的說法,這是安州城百姓聞聽太孫駕臨,自發而來的。
不好拆穿黃福不帶掩飾的借口。
朱瞻基笑著臉收納下來這場歡迎。
交趾不比中原各省,就連遠在南疆的廣西也比不上。
永樂五年方才被正式納入大明的直轄統治,可想而知其地位如何。
而在交趾的官員,哪怕是黃福這樣的一省布政使,就算品級一般,也比不過內地的其他布政使。
黃福自永樂五年趕赴交趾就任,到現在已經快十年了。
十年間,官職未有一動。
當年和他一同就任交趾的,第一任交趾布政右使王平,更是在永樂十一年,死在了崗位了。
這才有了如今,莫勛時隔三年之后,接任交趾布政右使。
這就是一片遠離的大明權力中心的犄角疙瘩。
正是因此,朱瞻基很清楚,交趾表現的這般熱切是為了什么。
無非是想要借機討好,好挪一挪位置。
朱瞻基的額手,從城門外,一直舉到了城內。
除了在京的官員,迎來送到都會不約而同的選在秦淮河。
大明地方官府的宴請,基本都是安排在了衙門里頭。
朱瞻基抱著一顆赤子單純之心,帶著學習新鮮見聞的心情,卻沒有機會瞧上一瞧這交趾的人文風情。
交趾布政使司衙門里。
早早的就已經是張燈結彩,一盞盞大紅的燈籠,高高掛起。
似乎是要為太孫,營造出一幅身處江南的感覺。
菜肴也很豐盛,除了交趾地方的特色菜之外,竟然還有不少江南的有名菜肴。
交趾很用心!
酒過三巡之后,朱瞻基心中給出了肯定的態度。
“此戰已了,一戰定交趾。目下,太孫是否要凱旋回京?”
等到侍女撤走餐桌上的杯盤,眾人移步到偏屋茶室內,黃福態度恭敬的詢問著。
于謙在一旁默默的觀察著,眼前這些官場大佬們的交談,默默的學習著。
本來按照規矩,這場酒席,也只有齊子安這位都督府僉事才有資格陪同。但是太孫卻是特別叮囑了,要讓幼軍衛經歷一同。
于謙很清楚,這是太孫要讓他更多的了解大明的官場。
此時見黃福這般詢問,他心中默默一算,大抵是覺得對方想要讓太孫在交趾多留一些時日。
被問到的朱瞻基,微笑著飲了一口茶,方才開口:“軍中上下疲憊,大抵是要在城中休整些時日,方才會開拔回京。”
隨著太孫的話說出口。
果然,于謙從黃福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喜悅。
一旁的布政右使莫勛,則是繼續保持大明官員該有的克制和矜持。
他今年年初才就任交趾,遠不知道黃福的內心是如何的煎熬。
黃福的屁股。
足足十年。
未曾挪動半分。
黃福現在聞聽太孫不會急著班師回朝,心中熱切不已,連忙再次開口:“下官雖久處交趾,但亦是聽聞,如今的徽州府正在……試點……太孫尚不急回朝,下官厚著臉,還請太孫看一看交趾的政務,該如何才好。”
黃福是交趾布政左使,便是整個交趾行政班子的扛把子,身系交趾萬千百姓,千里之地。
身為一省主官,向太孫問政,雖然說會顯得他有些無能,但在場的人卻都知道,這不過是個借口而已。
至于他方才一開口的第一句話。
也難免,是在太孫耳邊控訴,朝廷是不是忘了他,忘了他在這交趾兢兢業業十年。
所以,他才會提出,要皇太孫,看一看交趾的政務。
等皇太孫看了之后,難免會提出一些見解想法。
黃福早就打定了主意,但凡太孫這次交趾觀政,提出的所有觀點他統統立即照辦。
等到年關上奏述職奏章的時候,他也必然是要將太孫交代的這些事情,一一做實了。
到時候應天六部、內閣的老人們,看到了交趾的政績,說不得就會覺得他黃福是被太孫看中了。
然后……
然后就是一紙調令,將他這個做了十年的交趾布政左使,給調回應天城的花花世界去。
黃福的主意,想的很好。
朱瞻基同樣是一清二楚。
此時的朱瞻基,仿佛看到了一頭純潔的小綿羊,正在毫不知情的,緩緩走進狼群布置的陷阱之中。
既然交趾的扛把子都這樣說了。
本宮也只能是勉為其難了
朱瞻基的內心,不由的歡喜起來,正所謂是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他覺得,自己要是不做些什么。
那可實在是有些對不起兢兢業業十來年的黃福了。
于是,朱瞻基舉起手中的茶杯:“若是黃大人當真如此,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今日便以茶代酒,敬黃大人一杯。”
黃福趕忙雙手端起茶杯,站起身來,彎著腰畢恭畢敬的對著太孫抬手舉杯。
“下官,暫且先代交趾的黎明百姓,敬太孫一杯!”
“好!”
“圣飲!”
一場各懷心意的政治交易,就在這推杯換盞之間達成了共識。
丑陋的政治交易!
一旁年輕的于謙,還帶著剛出社會的熱血文青和純潔樸實。
斗轉星移。
黃福很是熱情的讓出了布政使司衙門的后宅,讓給太孫等人住下。
朱瞻基樂得不用再抬腳挪窩。
至于黃福,就算他真的是被朝廷無視了十年。
但對方也確確實實是在交趾干了十年,扛把子想找個地方睡覺,會是件很難的事情嗎?
深夜。
盡管如今已經快要入冬。
但交趾的氣候,卻從未讓人感受到該有的涼意。
洗漱過后的朱瞻基,穿著件寬松瀆褲,披著件半袖,躺在院中抱著個南疆的果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啃著。
果子很甜。
這樣的東西,就該永遠都屬于大明的才是!
許久未見的錦衣衛千戶羅向陽,在于謙的帶領下走了進來,到了皇太孫面前。
羅向陽的臉上帶著些喜悅,畢恭畢敬的抱拳行禮:“屬下參見太孫,太孫萬安。”
朱瞻基將手上啃得干凈的果核,隨意的扔到了一旁,拿起抹布擦擦手,看向羅向陽。
“沒有歇息?”
出身錦衣衛的羅向陽,竟然是靦腆的搖搖頭:“太孫的事情要緊,一到交趾便馬不停蹄,不敢耽誤了您的事情。”
朱瞻基示意一旁的于謙,為羅向陽搬來一把椅子,點點:“坐吧,說說都有什么事情。”
羅向陽推脫不過,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挺著腰說:“朝廷里,陛下已經決意營造北平,待建成之后便遷都北上。”
朱瞻基點點頭,這是朝廷里早就有的事情,這一次不過是徹底的給定了下來。
老爺子終于是忍不住,將遷都的事情弄成了國策。
羅向陽看了眼沉默著的太孫,接著開口:“三寶太監近期,便會抵達交趾,寶船隊將會建昌府。”
建昌府位于安州府東南,抵臨南海,沿海有天然海港,可供大明寶船停靠補給。
朱瞻基算算時間。
鄭和的寶船隊其實已經起航數月。
不過,他是從龍江船廠出發。沿途,在杭州、泉州、廣州等地皆有停靠。
大明各地的物資,就在沿途運上寶船隊,以供鄭和遠洋之時,宣揚大明國威。
這次停靠交趾建昌府,是在計劃之外的事情。
原因則是,當初朱瞻基從徽州府送往應天的幾分書信,就有一份是送給了鄭和的。
鄭和也要來了!
朱瞻基很開心!
朱瞻基并沒有在安州府多做停留。
兩衛兵馬,幾乎全都留在了安州城休整,他只帶著羅向陽的錦衣衛,前往建昌府。
理由,自然是皇太孫采納了布政左使黃福的意見,要在交趾走一走看一看。
原本黃福是準備親自和太孫走一遭的。
按照他的想法,是要繼續借此機會,多與皇太孫親近親近。
君不見,皇太孫去了一趟中都,原本只是小小一介指揮使的齊子安,就成了五軍都督府的僉事了嗎?
除此之外,皇太孫又去了一趟徽州府。
現在,整個徽州府從大明正常的行政序列里暫時去除,成了那什么試點之地,屬于太子爺直管州府。
只怕要不了幾年,朝堂上就要多出好幾位從徽州府走出去的部堂大員了。
黃福沒有太多的想法。
只要能從這千里之外的交趾回到應天,哪怕只在六部做個侍郎,他也心滿意足。
朱瞻基拒絕了黃福的請求。
理由同樣很充分。
你黃福是交趾布政左使,政務繁忙,若是你不在,出了事誰來擔著。
在正常不過的理由,卻讓黃福不敢再多做請求。
他很清楚,若是表現的太過熱切諂媚,不說能不能得償所愿,只怕最后還會在太孫心里留下個不好的影響。
擺脫了一心想著重回應天的黃福后,朱瞻基終于是能安心啟程,一路慢悠悠的前往建昌府。
按照羅向陽的消息,鄭和的寶船隊大抵還要差不多一旬時間才能抵達建昌府。
寶船隊不是一條兩條的船。
數百艘各式船舶,整齊擺開幾乎能占據整片海域,速度自然快不了。
所以,朱瞻基走的并不急,一路上甚至特意多次繞道。
為的便是多看看南疆這片土地。
朱瞻基曾經,從未來過這片幾乎可是說作天賜之地的南疆。
如今,真正的踏足這片土地,親眼見識這片土地上的一切。
給朱瞻基帶來了極大的沖擊。
土地肥沃!
物產豐富!
地廣人稀!
總結起來,就是一個字。
南疆的一切,映入朱瞻基的眼中,統統轉變成一個錢字。
這個的土地,還處于最為原始的耕種模式。
春撒一把種,秋收萬斤糧。
說的就是這片土地。
看得越多,朱瞻基心中的熱切便越發的大。
于是自然而然的,他開始了各種推算。
若是大明徹底占據整個南疆以南,中原遷移大批明人定居,這片土地該是能產出多少的糧食,供應大明多少的子民。
若是心再大一些。
從半島一路往西……
那片河流兩岸的平原土地,又能產出多少的糧食,養活多少的明人?
朱瞻基想了想,若是開發完善,在去除運輸途中的損耗之后,這兩片土地上產出的糧食,只怕是能再供養出一個大明來!
而除了糧食外,這片土地上還擁有著數不盡的,讓大明眼饞到流口水的物資原料。
香料!
礦產!
寶石!
這些東西,一旦開發出來。
朱瞻基覺得自己可以就此躺平了。
而眼下。
如何讓大明真正的重視這片土地。
讓大明境內的權貴士紳們,看中這片土地上的利益。從而推動大明境內資金轉移,推動移民、生產的發展。
朝廷又該如何徹底的控制這片土地,再造一個從未有過的自古以來。
成為了朱瞻基頭疼的事情。
當朱瞻基快要走進死胡同,開始鉆牛角尖的時候,隊伍已經到了建昌府沿海港口。
涼爽的海風吹在臉上,讓朱瞻基攪在一起的思緒,重新清明起來。
因為有天然的優良海港。
沿岸,自然就出現了一座依靠海港生活的小鎮。
鎮子里,多數都是漁民。
直通海港的街上,則是玲瑯滿目的商鋪和倉庫。
將交趾境內的各種物品帶到這里,通過停泊在海港里的船舶,運送到大明。
再將從大明運來的物品,從海港運到交趾境內。
往日艦船擁擠的海港,這幾日變得空空如也。
朝廷下西洋的寶船隊,即將抵達這里地靠補給。
鼎鼎有名,震懾整片南海的三寶太監將要踏足此處。
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進到這片海港里來。
不久之前,大明皇太孫一舉殲滅胡氏余孽的消息,如今已經傳遍了整個交趾。
所有人,變得更加的溫順聽話。
不敢在這個時候,觸了朝廷的面子。
盡管交趾的天氣,讓朱瞻基很想穿上自制的大褲衩和小背心。
然后在潔白的沙灘上,肆意的奔跑,在涼爽的海水中沖浪。
但是按照時間,今天就是鄭和的寶船隊抵達建昌府海港的日子。
所以,他換上了一身累贅無比的宗室裝束。
這是皇太孫特意為之。
海港上,已經被羅向陽手下的錦衣衛徹底清空。
五步一人,警示四方。
后面的小鎮里,更是調集了建昌府的衛所官兵巡邏。
皇太孫全殲胡氏余孽,卻不代表,交趾境內就此就沒了賊心不死,意圖復辟前朝的亂黨賊子。
朱瞻基挺身站在港口最前面。
在他的身后,羅向陽、于謙等人,垂手肅立。
“船帆!”
于謙瞪大了眼睛,抬起手指著前面的海平面,驚呼了一聲。
隨著于謙的提醒,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遠處的海平面。
高聳入云的船帆,眨眼間布滿了整個海面。
隨著海風的鼓動,船帆下的船體漸漸暴露出來。
龐大的船身,一瞬間就霸占了所有人的視線。
打頭的,連成片的,是身長四五十丈的寶船。
這是大明如今造船工業,集大成之作。
舉世無敵!
然而,海面上的寶船,就像是不要錢一樣的,細數之下,竟然不下三五十艘。
更不要說在周圍,還有那些三十丈、二十丈左右的馬船、兵船、糧船了。
僅僅只是一個照面。
海港上的所有人,幾乎是統一的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壓力,如同洶涌的海浪一般沖向他們。
船隊在逐漸降低速度。
巨大的船帆,在官兵熟練的操作下,緩緩降下,依靠著海浪的推動和自身的慣性,緩慢駛入海港里。
鄭和統帥的寶船隊實在是太多了。
上百艘的艦船,若是全都要駛進港口里,只怕是要再次上演一場赤壁了。
建造的最是雄偉高大的寶船,帶著幾艘運輸船,緩緩的駛進了港口里。
余下的艦船,則是在速度降低到足夠程度之后,便開始紛紛拋下船錨,將自己固定在海面上。
港口里,波浪徒然變大,洶涌的砸在堤壩上。
一時間,浪花翻滾。
港口上,所有人的眼前,同樣是徒然一暗。
那是寶船,高大的將陽光都給遮蔽了。
朱瞻基始終保持著微笑。
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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