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朱瞻基帶著朱秀、孫安兩人到了日月堂。
卻是被告知,大家今日都不在城中,而是去了城外的皇莊郊游。
頓時,皇太孫氣不打一處來。
立即又帶著兩人,往城外皇莊趕去。
東宮名下有不少的產業,由朱棣賜下來的皇莊,在應天城周邊便有不少。
當年建立日月堂,朱瞻基便是有心,從東宮要了一處占地最廣的皇莊,為日月堂所用。
出城。
沿秦淮河順流而上,不過數十里,有山,山下田野彌補,阡陌交通。
便是到了屬于日月堂的皇莊所在。
從山腳到秦淮河,連綿不絕,千頃萬畝之地。
在山腳,有一片不大,全被包養的很好的莊園宅院。
依著宅院周圍,是一座數百人的村莊。
此時,在宅院村莊外,青草地上,卻是聚滿了少年人。
團團伙伙的。
一道道燎煙,在人群中升起。
隨著一陣風刮過,空氣中有各色香料的味道,伴隨著牛羊肉獨有的氣味。
人群中,時時有嬉笑聲發出,顯得熱鬧不凡。
連同到官道的村道上,一行三騎,為首之人見此場面,不禁滿臉慍怒,手中的馬鞭重重一抽。
戰馬在嘶鳴。
驚得滿地飛鳥。
戰馬如電,瞬息之間,即至陣前。
馬蹄高高揚起,又重重的踐踏在草地上,頓時踏出兩個凹坑。
離著越近,空氣中的肉香便越發的濃郁。
朱瞻基一臉不滿,看著被馬吸引過來的眾人,重重的冷哼。
我在朝廷里打生打死。
你在草地上吃香喝辣。
過分!
青草地上,少男少女們一臉茫然。
今日本就是每季日月堂的集體外出活動日。
按照皇太孫說的,這是他們的企業文化。
企業文化是什么,不懂。
但通過錦衣衛,從草原上弄來的第一手的牛羊肉,卻實實在在是格外的香。
男生扛把子朱墨,女生大姐頭徐儲秀。
兩人站在人群最前面,看著明顯心生怨恨的皇太孫,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做什么。
兩人默默對視一眼,這些年的默契,讓兩人不用開口,便已心意相通。
兩人同時上前,同時或彎腰或福身,施禮,開口。
“不知太孫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兩人,就連說的話,都是一模一樣,語氣亦然。
朱瞻基坐于馬背上,看著這一男一女,心中冷笑一聲。
翻身下馬。
眾人不知其意欲何為,趕忙讓出道來。
朱瞻基徑直走到燒烤攤前。
碳火正好。
油脂滋啦滋啦響個不停,滴在碳火上,就會驚起一片油煙。
烤著的是牛排、羊腰,應季時蔬,并著幾樣分不出摸樣的山菇。
“沒你們的事,接著吃接著喝。”
說了一聲。
朱瞻基徑直坐在了攤位前,拿起一個烤的噴香四溢、油汁光亮的羊腰,張著血盆大嘴,一口悶。
早就被好幾個人盯上了的羊腰消失。
現場的氣氛,終于是緩和了一些。
年紀小的,立馬歡呼著,跑回原來的位置,生怕自己烤了許久的東西,被其他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給搶了。
朱墨和徐儲秀兩人,自然是不能丟下太孫,跑到旁邊別的地方去。
兩人相視一眼,默默的坐在了太孫身邊。
吃了個羊腰,喝著不知道是誰的冰鎮酸梅湯,朱瞻基舒坦的長出一口氣。
“延時引線很有用,不過炸藥包的殺傷力,還是不夠,外部金屬化的進程如何了?”
一邊啃著一大條牛排骨,朱瞻基一邊訴說詢問著。
這是在說南疆的事情,針對日月堂出產的東西,給出的戰場總結。
朱墨微微皺眉,他算是比較接近文官思想的。
炸藥包的殺傷力不夠,并不表明是沒有殺傷力。
但他不得不開口回答:“金屬化外部,如今卡在了引發裝置上。”
炸藥包做成手雷,自然是不能再用點火引線。
這就要求,在技術上,要做出更大的革新和進步。
朱瞻基微微沉吟:“用火石撞擊,引發點燃內部火藥,是否可行?”
朱墨搖搖頭:“已經試驗過,狀態非常的不穩定,外部撞擊力稍大一些,便有引爆的可能性,安全性太低。”
軍中的使用品,其實最講究的是安全性。
當安全性沒有保證的時候,必然不可能大規模應用。
朱瞻基點點頭:“那就接著研發,不急于一時。但是火藥的改進,不能停。
大明需要爆發力更大的火藥。
冶鐵煉鋼、槍管制作、預裝彈藥的問題,推進到哪一步了?”
戰爭會帶來傷亡。
但是,戰爭也會推動社會科學技術的大力前進。
一旁的徐儲秀,為兩人重新到了兩杯新的冷飲,便靜靜的坐在一旁。
在她的眼里。
沒有太孫。
只有一人。
朱墨稍作整理,思緒順暢后,便開口回答:“如今產出的鋼材,已經足夠讓軍中現有火炮,在重量上能爭取減輕一半。”
火炮很重。
這一點,對于所有人來說,是個共識。
因為鋼鐵質量的問題,在鋼材質量低下的年代,想要威力更大的火炮,火炮的重量就會越大,炮管就會越粗越厚。
只有這樣,才能承受住炮管內的火藥爆炸時,產生的沖擊力和破壞力。
減輕一半,那怕沒有一半,只要有個三四成。
對于大明現有火炮的革新和制造產出,都會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同等重量下,使用新材料的火炮,將會形成更大的威力。
而若是只保持現有威力,則火炮制作所用鋼材就會變少,節省成本。
當然,成本對于朝廷和軍方來說,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當火炮的威力不變,重要卻會減輕后。
所產生的恐怖影響,將會直接影響現在大明的軍事布置。
原本不能上的山,上去了。
原本跨不過的河,過去了。
隨著火炮重量的減輕,便捷性隨著增加,大明軍方對于火炮的使用增多,大明的軍事力量,將會得到充足的增強。
朱瞻基卻不是這么樂觀。
他言簡意賅,直指問題核心:“新式鋼材,每月能產出所少,所用成本、勞動力,耗費多少?”
東西是好的,但是要考慮成本和產出問題。
就比如,你能日了太陽,但前提是你要活一萬年。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是耗費巨大,才能得到少許新式鋼材,還不如維持現狀。
朱墨尷尬一笑:“多了幾道工序,于是也要相應增加工序人手,原料和添加料的耗費有所增長,整體成本相較之前,同比增長大約百分之五十左右。”
用增長一半的成本,去抵消減輕一半的重量。
看著還算劃算。
但朱墨卻又開口道:“但是添加料不好找……所用的礦石,找了很久,如今也所剩不多了……”
大抵是某種天然提純的稀有元素。
朱瞻基同樣皺緊眉頭,提純某種稀有元素,現在的他沒有辦法做到。
這大概將會是制約新式火炮產量的唯一問題了。
工業鏈條的不完成,嚴重制約了科技水平的發展。
沒有幾十年,乃是上百年的時間,這世間哪個人,能一人就做到全工業鏈。
“知會錦衣衛上下,在天下各處尋找,凡是尋到所需之物,官職錢糧,斷不吝嗇!”
“現有產出之新式鋼材,按最佳運輸方案,進行制作囤積。”
新式鋼材的問題暫時被定了下來。
朱墨心中也松了一口氣,他生怕皇太孫要窮兇極欲,想要大量產出新式鋼材火炮。
趕忙開口接著說:“新式槍管的研發制作,如今已經到了關鍵時刻。您所說的,膛線問題,雖然始終無法得到完美解決,但鋼材強度的增強,已經讓我們能夠得到了準確度更高的槍管。
膛線,如今只能依靠少有的幾名老師傅,通過手工制作的方式產出,如今囤積數量并不富裕。而且,成效并沒有達到您預期的……
預裝火藥的制作倒是很快,如今采用硬紙包裝,預計將會極大提高射擊速度,減小射擊間隔。”
朱瞻基很認真的聽完對方說的每個字。
總結起來。
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
事物的發展,也總是螺旋上升的。
這個世界沒有一成而就的事情,也不會天上掉下個餡餅。
現在不是安排工作的時候。
朱瞻基點著頭,已經開始默默的竊取面前早就烤好的肉串。
朱瞻基在城外皇莊待了好幾天。
皇莊后面的山腳下,有著一片基地。
很是神秘,外人少有靠近。
連著好幾日,山腳下雷聲大動,響徹天際。
更有不少的隊伍,從各處趕了過來。
大車小車,大包小包。
走的時候,同樣是收獲滿滿。
南疆一戰,暴露出了很多的弊端和劣勢,這些都需要改進。
戰爭推動了科學技術的進步,進而會帶動社會生產力的發展革新。
連著好幾日,朱瞻基都在日月堂的少年們商議著,如何將現有囤積的技術,改變為民用產品。
直到皇帝北巡的日子到了。
宮里頭來了消息,要皇太孫參與送行。
朱瞻基方才從皇莊里,帶著滿身的油漬和硝煙走了出來。
皇帝北巡,是朝廷的大事。
內閣三位文官老大人,隨行兩位,五軍都督府出動五人隨駕。朝中,更有眾多官員,被點名要求伴駕陪行。
皇帝要坐著龍舟寶船,從應天城外的秦淮河出發,先入長江,匯合停靠在江邊的水師船隊,然后沿著運河一路北上。
光是水師,就不下五千人馬。
而在兩岸,更有京衛大營里的數衛兵馬護衛。
這一次北巡,皇帝是要看一看運河兩岸,清查一邊漕運的現狀。
但是最終目的,卻是要看看,在去歲已經定下來的遷都北平城的事情,如今已經進展到什么地步了。
皇帝不喜江南,一直想要回到北方,這件事情滿朝皆知。
龍舟寶船已經揚帆。
漸漸消失在視線里。
城門下。
留守應天的官員們,卻變得有些尷尬起來。
為皇帝送行,自然是要以老大,太子朱高熾為首。
但是現在皇帝走了,應天城也就自動變成以監國為首。
如今的監國。
漢王朱高煦殿下。
兄弟兩人并肩站在一起,大有一副貌合神離的樣子。
文官們很糾結。
一位是他們往日里,尊敬、信任、寬仁的太子爺。
另一位,則是如今的頂頭上司。
這個時候,不是站隊的好時機。
所以,沒有人愿意開口說話。
就比如,誰先入城這件事。
現在該如今做,就是件讓人頭大的事情。
軍方的人,在小聲的商討著事情。
他們在羨慕被皇帝帶走的同袍,說不得都時候皇帝遠在北平,就會借機走一遭草原,到時候那些隨行伴駕的小伙伴,必然會有大把的戰功攢取。
而他們只能留守應天,無事可做。
不過,剛剛在送行列隊的時候,皇太孫又告訴他們,最近那個日月堂里,有些新東西,不日就會送到五軍都督府,進行驗證。
這算是最近,軍方少有的好消息了。
而文官們,還是沒人開口。
禮部尚書呂震被皇帝帶走了,一同北巡。
按照朝堂的猜測,這位老大人,怕是要就此留在北平,專責遷都北平城的事情了。
如今負責禮部的,是金純老大人。
金純是個實干派的官員。
在接任禮部事務前,就已經官至禮部侍郎,而在此之前,更是以刑部左侍郎的官職,會同工部尚書等人,負責修造水利。
政績矚目。
廣受百姓愛戴擁護。
感受到現場同僚們的目光關注,金純沉著臉。
現在的局面,雖然有關于權力地位之爭,但也涉及朝堂禮儀。
所以問題,還是得要他這位禮部尚書來說話。
漢王默默的向旁邊挪了一步,與太子錯在了一段距離,倒是和趙王朱高燧離得更近了一些。
朱高煦的目光,時不時的掃向在場的文官們。
雖然如今身負監國,但名義歸名義,實際權力需要得到朝堂的認同,這個見過的名分才算能坐穩。
倒是太子朱高熾,顯得很是輕松,不時小聲的與身邊的太孫交談著。
離得近的,大抵能聽出些,東宮里的這對父子兩,竟然是在討論今天東宮里頭該吃什么東西來著。
“陛下重禮。”金純一語定音,接著說:“如今陛下北巡,我等仍需勉勵,不負陛下重托。”
說著,金純已經讓到了一旁。
雖然金純沒有點名,要太子爺先行走在前面。
但是一句陛下重禮,卻是點名了,現在該是以年歲長幼排序。
更是含蓄的說明了,皇帝雖然北巡,但朝政還是要務,大伙就都不要做這些莫須有的爭斗了。
不然皇帝回來了,大伙都沒有好果子吃。
內閣胡廣、金幼孜、楊士奇三人,如今前兩位伴駕隨行。留守應天的,是內閣排序最末的楊士奇。
他聽到金純的話,不由含笑點頭,領著一眾文官,讓出路來。
朱高煦臉色陰沉,但卻一閃而過,只是心里卻是暗自生恨。
老爺子前腳剛走,他現在是監國,但是這幫人卻直接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欺人太甚!
但如同金純的所說,要是老爺子還沒到江面上,就聽到城門口的爭斗,怕是一氣之下就給自己下個禁足在家的旨意。
他錯身讓出入城的位置。
心中帶著些不甘。
朱瞻基默默的看著現場正在發生的一切,他看到老父親的臉上并無波瀾。
太子爺只是對著一眾大人抬抬手,然后竟然是拉住老二朱高煦的手臂,拉著對方,一同往城里走。
“陛下讓你監國,這是信任,是認可。朝政繁雜,我教不了你什么,小心謹慎卻總是好事。”
太子拉著老二,小聲的叮囑著話。
朱高煦還在發蒙狀態,他不明白,明明老大已經取得了,在場臣子們的支持。卻還要做出拉住自己,一同入城的表現,更會在這個時候說這些話。
等入了城,到了分岔路。
太子終于是松開了監國老二的手臂,帶著同樣有些不解的,自家的崽回東宮。
內閣留守楊士奇,會同這旬輪值的五軍都督府都督張輔,一同去宮中整理政務,準備移交。
各部司衙門堂官,則是各回衙門。
皇帝北巡,應天卻還是國之中樞,每日里依舊會有海量的天下之事匯集于此,然后經過篩選,匯總交于內閣,由內閣派出人手急遞皇帝行在。
至于如今的監國。
漢王朱高煦,則是帶著老三朱高燧,往皇宮里的奉天殿去。
不是要坐一坐龍椅御座。
這是殺頭的事情。
而是因為,監國得要在宮中偏殿,坐鎮中樞聽取處理政務。
等進了午門。
朱高煦已經是一臉陰沉,氣氛壓得很低。
朱高燧似有所感,小聲出口:“兄長是在想城門處的事情?”
朱高煦低喝一聲:“老大意圖不明,但朝中,卻有人想要欺辱于本王!”
他想到了金純的那番話。
剛剛接任禮部尚書的金純,似乎已經選擇了站隊東宮啊。
朱高燧默默的看著,走在前面的新任監國:“您如今是監國,該有監國的威嚴才是……”
朱高煦回頭,深深的看了老三一眼:“老爺子北巡,要多長時間?”
朱高燧微微一愣,沒想到老二哥并沒有接自己拋出的話,卻是詢問此事。
他沉思細想,稍遲開口:“算上一算,怎么也得到年底,才會南下回京。”
朱高煦聽著老三的回答,微微瞇眼。
呵呵一笑。
背起了手,向著宮中偏殿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