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林村三方匯聚,明爭暗斗。
鄭忠所代表的水師,要提出存在感,以及對朝廷的忠誠。
松江府衛所,要為拓林村慘案承擔應有的責任,也要保住自己的項上人頭。
齊子安要為統一沿海衛所控制做準備,要將地方衛所的權利收歸一處。
爭斗從一開始,其實就已經明了了。
身為松江府地方守備力量,無論是金山衛,還是青村中前所,都有過錯。
也正是因此,程遠亮、余大興等人,如今的地位已經排在了最后,比之鄭忠所暫時總督的水師還要不如。
而拿著節制松江地方軍務的齊子安,一時間手握大權,對于朝廷打擊倭寇的政策來說,無疑是好事。
幼軍衛中軍大帳內。
隨著齊子安將近期的主要軍務安排完,現場的氣氛也稍顯緩和了一些。
已經取得了松江地方軍務權利的齊子安,并沒有打算趕盡殺絕。
近八千人的松江地方衛所官兵,牽扯太多,若是將程遠亮等人逼迫太甚。縱使不會讓那八千官兵反叛大明,但等到與倭寇搏殺生死的時候,難免會讓人擔心是否會被拖累。
一直虎視眈眈,似乎是隨時都在準備將程遠亮等人撕碎了的鄭忠,在此時也微微一笑,落在了齊子安身邊的位子上。
“齊將軍,營里今早捕撈到了好幾尾海魚,正是新鮮,且等稍后移步,我等一同品味一番?”鄭忠有意和太孫身邊的人拉近關系,這些日子像吃海鮮這樣的事情,已經拉著幼軍衛的人做過不少次了。
齊子安點點頭,他看了一眼邊上還在站著的程遠亮等人:“指揮使請坐,如今防備倭寇事大,我等還要與指揮使這樣熟悉沿海倭寇之人多多交流,才好定下后面的軍略,等商議完了,一同去水師坐坐?”
這有安撫拉攏的意思。
齊子安態度的轉變,讓還沉浸在手中權利被奪的程遠亮等人,心中稍稍安定。
幾人默默點頭致意后,方才緩緩坐下。
代表著松江地方守備力量的程遠亮,微笑著道:“將軍盛情相邀,末將等自是聽令。末將等雖未立軍功,但對那倭賊,卻也了解甚多,對將軍自然是知無不言。”
同樣的,程遠亮也是在表態,如今他所代表的松江地方守備力量,會以手握節制權利的齊子安馬首是瞻。
鄭忠在一旁看得新奇。
雖然他如今已入水師多日,但都只是與幼軍衛交往,現在能夠和其他軍中之人交集的機會,自有一番雄心壯志的鄭忠,在很認真的熟悉著大明軍方的習慣。
等到營中的官兵上了茶。
齊子安潤過喉嚨后,看向程遠亮等人,再次開口:“倭寇久犯大明,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定海中所、拓林村,皆受倭寇殘害。此仇不報非君子!倭寇雖為皮癬,但時時在我大明耳邊犬吠,終是不好。”
朝廷要一勞永逸,解決沿海倭寇問題。
程遠亮臉上浮出些殺意,沉聲道:“若非倭寇漂浮海上,四處尋機,而我等只能忙于補救,致使百姓受苦。而是兩軍對陣,末將不殺至脫力,不殺盡倭寇,必不會退下陣來!”
一旁跟隨程遠亮而來的余大興、金山衛指揮同知等人,紛紛點頭,目光之中露出一抹兇狠。
若論野戰,大明不怕任何人。
哪怕是當年,縱馬中原、不可一世的北元,同樣倒在了大明官兵的金戈鐵馬之下。
齊子安說:“太孫總領滅倭之事,已成定局。沿海守備衛所,幼軍衛,水師,都要齊心協力。”
程遠亮點頭附和:“太孫久經戰爭,總領滅倭之事,自是無可爭議,軍中官兵亦是心神所往。”
漂亮話說得讓齊子安難得的露出笑容:“太孫業已定下滅倭大略,總體來說分為三步。戰略防備,戰略對持,戰略進攻。”
戰略防備、對持、進攻。
說完針對滅倭之事的軍略,齊子安停頓了下來,他要等程遠亮等人領悟。
在領軍出京之前,齊子安特意去了一趟城外皇莊,與正在和那些被培養成軍事參謀推演滅倭之事的太孫商談了一番。
滅倭三步走的軍略,齊子安就是在那個時候,從太孫嘴里得知的。
剿滅倭寇,非是一日之功。
一旦朝廷下定決心剿滅倭寇,勢必要大動干戈,各方官兵、物資調動頻繁,如此自然會被倭寇知曉。
哪怕這些倭寇,沒有親自上到岸上,也會被那些在暗中與倭寇勾結的沿海明奸們通風報信。
當得知大明要下定決心絞殺自己,倭寇們必然會躲在外海上,短時間內不會再犯大明沿海。等到勞師動眾的明軍,疲于日夜防備,時日拖延,尋到機會的倭寇們說不定就會沖上岸,對大明造成更大的損失和傷亡。
也正是因此,所以齊子安才要從一開始,就放出信號,要整合各地防備力量的訊號。
為的就是等到太孫到來的時候,能有一個強有力的整體,能長期的堅守下來。
到時候,水師以及從南疆帶著戰船歸來的王景弘,就會成為中堅力量,統帥著大明那戰無不勝的戰船,在大海上尋找到倭寇的藏匿之處,絞殺能夠自有踏足大明沿海土地的倭寇。
當這一步完成之后。
便到了大明滅倭之事的戰略進攻階段。
若要根除大明沿海倭患,從肉體上消滅所有的倭人,是最直接了當的選擇。
朱瞻基是仁慈的。
他沒有打算,真的將東瀛那座島上的所有倭人殺光。
不為別的,畢竟勞動力就代表著生產力,所以是在現如今這個封建時代。
讓選擇投降臣服的倭人,替大明開礦、種植、捕撈,同時施行和南疆已經定下的歸化策略一樣的政策,控制倭人種族數量,替換其文化,用不了多少代。
這個世界上,必將會有一個罪惡滔天的物種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仁義道德,是善良樸實的新明人。
程遠亮即便還背負著拓林村慘案的罪責,但并不代表著他的軍事智慧就此消失。
消化完了齊子安所說的,太孫所定下的滅倭三步走戰略。
他開口道:“若如此,只怕今年至明年夏收之時,我軍都將處于戰略防備階段……”
齊子安點點頭:“指揮使所說不錯。隨著冬季到來,倭寇必定會逐漸退守在海上的藏匿點。等到大明夏收之時,不事生產的他們,也必定會再次大舉進犯,搶奪錢糧。屆時,就是到了對持階段,由水師在海上徹底絞殺倭寇航海能力。最后我等集結,乘坐水師戰船進攻倭人本土!”
最少橫跨一年,乃至更長時間的軍事戰略。
不得不讓余大興等人壓力倍增。
程遠亮細細盤算道:“若是如此,我軍耗費激增,朝廷……”
他是要問朝廷,能不能支持一場如此漫長的軍事行動。
要知道,如今南疆可是到了要緊時刻,時時刻刻都在耗費著海量的物資。
北方,北平城的營造也到了關鍵時刻,容不得半點拖延。
九邊同樣不得安寧,草原上的北元余孽,向來是賊心不死,用于九邊的錢糧耗費同樣少不得。
要是在今冬,朝廷地方受災,明年開春再發生些天災人禍,說不得朝廷又要頭疼不已,抽調大量物資賑濟地方。
處處都要用錢,所幸如今三寶太監似乎徹底停在了南疆大骨剌那塊地上。
程遠亮在擔心,時間漫長的滅倭之事,會拖的朝廷苦不堪言,最后只能是放棄滅倭大計。
齊子安輕笑了一聲,卻并未開口。
一旁的角落里,一直關注著軍中將領們討論的參謀團少年中,站起一人。
齊子安和煦微笑著看了過去。
少年人長得都差不多,英武不凡。
他記得這個少年,似乎是叫朱……
好像他們的名字,也都差不多。
齊子安搖搖頭道:“指揮使他們不是外人,但說無妨。”
少年參謀點點頭,然后向程遠亮等人解釋道:“諸位將軍,此次滅倭之事,太孫定下的軍餉錢糧,一應耗費都將從南疆抽取,朝廷無需在此事上勞心。”
朝廷不管滅倭耗費來源。
程遠亮等人頭一聽聞,顯得有些震驚,然后疑惑道:“南疆如今尚未徹底收服,就算是全部收服,能從南疆收取賦稅,只怕也要等上幾年吧?”
少年參謀微微一笑,自信而堅定的說:“諸位將軍有所不知。南疆大部地區,皆可做到一歲三熟。且從去歲開始,南疆除了大軍征伐,后方建立的兵線沿線,都在開墾山林,推行耕種。如今這些地方,都已完成收獲,第一批糧草會在王公公到來時,隨同運來。此后,亦會源源不斷的送來錢糧。”
感謝靖江王府。
該是感謝南王府!
還要感謝南疆投誠內附的住宣慰司王室!
少年參謀心中感激著,有些話卻沒有說出口。
從去年南疆征伐開始,放火燒山就成了殺敵拯救南疆土著之外,最大的事情了。
一座山林的消失,代表著無數的良田出現。
若不是太孫有令,要在南疆控制一個足夠的山林雨林面積,只怕南王府這些人,會將整個南疆變成一片焦土,然后開墾成良田。
然后,無數歸化投誠的南疆土著,在能夠吃得飽的承諾下,開始為大明無私奉獻自己的生命,在屬于大明的良田上勤懇的耕種著。
這些事情,在場的人并不知道,甚至于朝廷里的大多數人都不知道。
但是在日月堂里,這不是秘密。
甚至可以說,南疆如今正在施行的諸多計劃和策略,都是出自于日月堂。
而程遠亮等人,現在有些吃驚于年輕的參謀所說的話。
南疆已經開始從投入轉變為產出了
這個消息,顯然是驚人的。
程遠亮隨即開口:“即便如此,南疆產出能否足夠支撐我等滅倭之事?途中耗費,又有幾何?”
少年參謀立馬開口解釋:“南疆產出,完全可以支撐滅倭之事。至于耗費……三寶太監正在大骨剌大興伐木,用于制造專事海上運輸的寶船,以戰船護航。所需耗費,不過水師官兵軍餉錢糧而已。”
同樣是出自日月堂的計劃。
少年參謀的心中,已經在期待著海面上,布滿一望無際的從南疆而來的運輸船隊了。
程遠亮張了張嘴,盡管心中還有無數的疑惑,但現在他只想能有機會,親自走一遭南疆,去看看那里到底是個怎樣的景象。
在場官階最低的余大興長嘆一聲,站起身來,面上滿是堅定:“末將愿在此立誓,待到殺倭之時,必斬首倭寇三百零九顆首級,于此地鑄京觀,告慰拓林村慘死百姓,在天之靈!”
齊子安也站起身:“屆時,本將必為爾請功!”
“虎!”
大帳內,響起眾人的虎吼聲。
一旁,年輕的軍事參謀,微笑著開口:“將軍,按照計劃,金山衛、青村中前所、南匯咀中后所之官兵,應當全數集結于沿海地帶,重新整編,等水泥到來,沿海建造哨塔。”
程遠亮當即面露遲疑,看向齊子安:“齊將軍,松江府城不可不防……”
其實程遠亮之所以姍姍來遲。
原因真的是為了抽調官兵,前往松江府城護衛,牽扯了精力。
當然,也有害怕來的太早,被更加盛怒的齊子安,給當場斬了。
齊子安還未開口回答,一旁的年輕參謀就已經開口說:“太孫說了,若是連沿海都守不住,還要一座府城有何用。總不能將所有的百姓都裝進城池之內吧。既然如此,大明就不能讓一個倭寇,在往后踏上大明的土地!”
這是要求所有的官兵背水一戰。
因為若是倭寇突破了官兵們的防線,背后便是沒有任何設防的處女地,將會任由倭寇肆意侵犯。
陳元亮等人,心中的壓力再次倍增。
他們可不敢說,不同意太孫抽調集結全部兵力的命令。
看出了程遠亮他們心中的壓力,齊子安笑了笑:“此次沿海防備,除了運來的水泥。日月堂、工部、將作監,也會派出人手,前來沿海各地,開山采石建立水泥廠,生產新式水泥,用于沿海防線哨塔建設。”
少年參謀接過話:“應天城那邊已經試驗論證,十里一哨塔,高度五丈,駐兵十人,哨塔之間另有巡哨,足可防備。”
程遠亮等人細細一算,心中已然明了。
若是如此的話,在不抽調回守衛松江府城的兵馬,眼下的人手根本不夠用。
可程遠亮還是不由的問出聲:“難道,整個沿海州府,都要如此做?”
程遠亮聽說過最近在應天很是火熱的新式水泥,他不敢想象,若是每隔十里就要建造一座五丈高的哨塔,會耗費多少的資源。
“再大的耗費,也沒有徹底解決倭患重要!”齊子安沉聲定氣。
一直靜坐一旁的鄭忠,這時候突然站起身。
他環視眾人,隨即高聲喊道:“南疆會新建數省,數位總督于軍中提拔。征服東瀛,朝廷勢必曹隨蕭規,諸君屆時,因功獲封,自不在話下!”
總督一方軍務,可比當一個小小指揮使,小小千戶,要來的風光榮耀。
幼軍衛大帳內,頓時響起一片低沉的呼吼。
“虎!”
“虎!”
“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