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府的飯菜,做的很是可口。
眾人比前幾日,吃的都要多上了不少。
用完膳之后,于謙等人便告罪退出,自去歇息,正屋里只留下朱瞻基和岑可二人。
自從那一夜過后,因著趕路,這兩人并沒有再有多少的私密接觸。
而此時,都是酒足飯飽的時候。
溫飽思,饑寒起盜心。
人類是控制不住填飽肚子后,想要睡覺的欲望。
待到屋外的動靜漸小,兩人相視一眼,默默的看向不遠處敞開著里間。
那張黃梨雕花點翠大床,兩塊薄紗垂珠簾,正隱隱約約隔出一方小小的空間。
直到正午過后,日頭西斜。
午休的人們,才緩緩的從相擁之中醒來。
砰砰砰。
小院正屋房門被敲響。
“公子,黃四爺回府了。”朱秀的聲音,從外面傳入房中。
朱瞻基的嗓子里發出一道懶散的聲音,從岑可的脖子抽出手臂,站起身來,收起長槍,稍稍整理了一下有些瀆衣瀆褲,披上掛在床角的外套。
岑可臉上帶著些緋紅,緊了緊貼身的淺白透明長衫,走到朱瞻基身邊,小心的為其整理衣裳。
“趕了一路,難得歇息,就多歇歇,等今夜促膝長談。”朱瞻基的嘴,輕輕的啄在岑可的額上。
引得岑可一陣臉紅,身子幾乎又要軟下去。
女人的嬌羞,引得朱瞻基又是一陣心熱,不由的低下頭去。
待到良久,過盞茶時間。
朱瞻基重新抬起頭,滿臉得意和滿足,眼角含笑,舌頭輕輕的舔過唇齒。
而岑可已經是徹底的兩眼含水,整個人都要滴出水來,身子也徹底的軟了,待到朱瞻基松開她,便輕輕的癱軟在了身后的花梨床上,四肢緊緊的夾在一起,身子微微的蜷縮著。
一個最高系數零點七難度的明式濕吻。
朱瞻基挺挺胸膛:“今夜兩軍對壘,槍出如龍,定教你一瀉千里!”
朱瞻基咿咿呀呀的掐著手,唱著戲腔,眉飛色舞,輕身而出。
黃梨床榻上,岑可兩手夾于腹下,臉色一臉潮紅誘人。
門被輕輕打開,又被輕輕的合上。
正屋門外,早就等候著的于謙等人,臉色板正,看著太孫走出屋子。
于謙湊上前,悄悄的看了一眼小院外面,壓著聲音:“那黃四爺回來了,一回來黃管事就去說了我等在此,那黃四爺也不歇息,就要請我們過去。”
朱秀在一旁小聲道:“聽府上下人說,府上的黃四爺去松江府城,乃是送去一萬兩白銀,用以松江防備倭寇,救濟百姓的。”
士紳的原數奉還,百姓的三七瓜分?
朱瞻基從最壞的角度出發,心中暗自思索判斷著。
于謙說:“不論好壞,我們還是先行見過再說吧,暗中的錦衣衛此時也應當都潛伏在鎮外隱蔽處了。”
“信號彈帶了嗎?”朱瞻基點點頭問道。
朱秀一挑眉,拍拍自己大腿根部,多出的一條長長的凸起圓條:“早就備好了,事有變故,就會發出,盞茶時間,咱們的人手就能支援過來。”
見事情都安排好了,朱瞻基不再遲疑停留,與眾人走出院子。
出了院子,只見黃管事就帶著人,站在外面狹小的過道里等候著。
黃管事見到朱瞻基出來,立馬露出熱情的笑容:“公子出來了,我家老爺剛剛回來,一聽幾位公子光臨寒舍,欣喜若狂,還未坐下就要我等過來相邀。”
朱瞻基恭維著:“貴府老爺如此盛情,倒是要我等晚生慚愧汗顏了。”
黃管事擺擺手:“我家老爺最是喜愛與公子們這樣的讀書人交談。公子定然是不知的,如今咱們松江府學,大半的錢糧都是由我家老爺出的。”
又是捐獻,又是資助。
這黃老爺當真可謂是十世大善人了。
可越是這樣,朱瞻基便越是不信。
他含著笑,不再說話。
黃管事也不多說,走在前面,欠著身帶路。
直到這個時候,朱瞻基才有時間細細的觀察這黃府的營造。
果然是如朱秀等人說說,這座府邸的營造,處處都是為了防御敵人的進攻。
狹長的過道,最多只可以讓兩人并肩而行,若是身上著甲,或是手握兵器,則只能容下一人通過。
只需要在敵人攻進來的時候,在過道的另一道安排盾牌、長槍,便可以將敵人穩穩的攔下,需要付出無數的死傷才能沖破圍堵。
而在過道的兩側,開著不少的窗戶。
雖然說是窗戶,但卻格外的狹小,一尺長寬、或直徑一尺,顯然是容不下一個成年人穿越的。但是從兩側后面,卻可以將刀劍長槍扎進來。
眾人在黃管事的帶領下,走過了不少的院落。
所有的院門,都選用了厚實堅固的木材,如黃府府門一樣做的很小很窄,依舊是為了阻攔遲緩敵人的進攻速度。
直到穿過一扇稍微大些的院門,繞過一道厚實高聳的影壁,朱瞻基等人的面前這才算是稍稍的豁然開朗起來。
觀其內部,顯然就是這黃府的正堂所在。
粗大的廊柱下,三排屋子。
正中,坐北朝南的屋子,十二屏木門全開,堂屋正中的墻壁上,一副巨大的先祖群像高掛,兩側掛著黃府訓世的警語。
在主位一側,正有一名身高六尺,肩膀寬厚,面色焦黃,約莫三十出頭的男人,穿著一身墨藍儒服有些破舊,卻被浣洗的很是干凈,正將雙手放在丫鬟捧著的面盆里洗手。
聽到院子里傳來的腳步聲,男人帶著笑臉轉過頭,探望過來。
等看到是府上管事,帶著幾名年輕人。
男人臉上的笑容更盛,連忙將手從面盆里抬起,懸空抖動幾下甩掉手上的水珠,然后就背著雙手在腰間擦擦。
而男人那豪邁充滿磁性的聲音,也已經傳了出來:“幾位便是要回錢塘的相公?快快入內,嘗嘗今年錢塘那邊購回的清茶,看看可是幾位相公家鄉的味道。”
相公,在前宋那就是中樞宰輔。
用在這里,自然是為了顯示熱情和重視。
一邊說著話,男人已經開始招呼著一旁的下人們,為他的年輕客人們烹茶。
帶著朱瞻基等人的黃管事,則是微微側目介紹道:“幾位公子,這位便是我家老爺。”
朱瞻基等人再不作偽,連忙抬手抱拳,一邊作禮,一邊走入黃府正堂。
“黃老爺方回府上,便盛情相邀,我等晚生感激不盡。”
朱瞻基開口回敬,帶著于謙走去正堂,朱秀和孫石兩人,則是留在了正堂門前廊下。
大約是覺得擦干了手,黃四爺同樣是快步迎了上來,一把就抓住朱瞻基的手臂,連連搖頭道:“這位相公某要自謙,若是不嫌,你我便已長幼相敘,喚我一聲黃兄,為兄便是厚著臉,喊你一聲賢弟。”
朱瞻基還未開口回答。
一旁的于謙,心中已經是泛起一陣吐槽。
黃兄?
怎么聽,怎么像是要太孫喊這位黃四爺皇兄來著。
朱瞻基臉色稍稍一正:“兄長抬愛,怎敢不從。”
見到朱瞻基答應,黃四爺立馬是發出哈哈大笑,顯得格外的喜悅,連忙拉著朱瞻基往里走。
眾人分坐,黃府的下人也將茶水送了上來。
黃四爺托著茶杯,輕輕的嗅著從茶杯里飄散出來的茶香:“二位賢弟,快嘗嘗。”
朱瞻基不懂茶,忍著滾燙,綴了一口。
于謙看出太孫語短,先是一聞,然后抿了一口,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茶香久存,甘苦相宜,倒是讓人想起西湖美景來了……”
這是很高的評價。
遠不是光品茶的意思了。
黃四爺聽著,自然是格外的開心,放下茶盞,看向朱瞻基和于謙,開口詢問道:“還未知曉兩位賢弟是錢塘哪家的?若有機會,為兄定要去府上,拜訪府上尊親。”
朱瞻基看了于謙一眼。
于謙接過話:“兄長客氣,我家乃是錢塘于氏,此乃我堂兄。”
明顯的,聽到錢塘于氏,黃四爺的眼角微微一跳。
他假裝不知,遲疑道:“為兄有聽聞,當朝太孫親軍幼軍衛,有位于謙于經歷,可是賢弟家中兄弟?”
于謙愣了愣:“倒是不敢高攀,不過想來,也是一筆寫不出兩個于字的。”
這是在撇清關系,兩家不是親故,但祖上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血緣關系的。
聽到這,黃四爺笑了笑:“倒是為兄唐突了,以為二位賢弟乃是那于經歷親故家人,還想著能借此讓為兄入到太孫耳中。”
朱瞻基目露好奇,不解道:“兄長可不是那等攀附鉆營之人,為何要再次此事?”
黃四爺長嘆一聲,看向朱瞻基,目露憤恨和懊惱。
“二位賢弟大抵有所不知,為兄確實想要攀附于太孫,但卻決然不是為了蠅營狗茍之事,而是聽說此次朝廷以太孫為主,總掌滅倭之事,為兄有心捐獻家產,以供太孫滅倭之用!”黃四爺解釋了一番。
朱瞻基含蓄笑道:“兄長大義!不過朝廷能如此快的定下滅倭之事,想來錢糧是不缺的……”
黃四爺搖搖頭:“賢弟有所不知,若是為了滅倭之事,為兄便是散盡家財,也在所不惜!”
是為了死去的四位兄長?
朱瞻基和于謙兩人對視一眼,都想到了之前岑可提及的,當初黃府的三位公子,都是死在了倭寇手上,這才有了眼前這位黃四爺接手家業,將黃家做大做強,也有了如今聲明遠播。
黃四爺看了一眼,沉默的朱瞻基和于謙兩人,大概是覺得這兩個外鄉人,不知道他們黃府的凄慘舊事。
于是,黃四爺開口道:“兩位賢弟,為兄此生恨不得殺盡所有倭寇,飲其血、食其肉!”
朱瞻基再次與于謙對視,然后祥裝不知詢問道:“兄長,何曾如此憤怒?”
桌子上發出一聲巨響。
黃四爺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原先滿臉和煦的他,此時變得格外的憤怒,充滿了怨恨。
“二位賢弟所有不知,為兄先前也是有三位兄長的。可恨,那些倭寇屢次侵犯沿海,我那可憐的三位兄長,為了護住我家,護住這鎮上的百姓,竟然慘遭那倭寇殺害!”黃四爺說的很是動容,眼底也變得充血,布滿血絲。
情到深處,黃四爺先前的風度全無:“所以我這些年,時時捐獻錢糧給松江府,廣施錢糧給百姓,就是不想他們也重蹈我黃家覆轍。太孫此次總掌滅倭之事,我恨不得投奔而去,好將我黃家錢糧全數捐獻,也好讓太孫能夠多招募些水中好手,多些上陣殺敵的官兵!”
“這一次拓林村的事情,我也聽說了,那可是三百零九條性命啊!賊子可惡,便是千刀萬剮也不能泄憤。可我也無計可施,只能在鎮外修建溝渠,只希望能夠抵擋可能到來的倭寇一時半會,好等待朝廷援軍。”
“二位賢弟,為兄聽聞二位乃是錢塘人氏,心中亦是擔憂不已。錢塘富庶,前番那舟山的定海前所也是折損過半。若是錢塘再被倭寇進犯,說不得二位賢弟家中也要出事。”
“為兄想,二位賢弟若有擔憂,我等再聯絡松江、蘇州、錢塘大族,一同捐獻錢糧,奏請官府應允我府上家丁策應官府,在倭寇來犯之時,可往各地救援百姓,緩解官兵奔襲之苦?”
大明的普通百姓,在離開籍貫之地十數里,就要上報給里長、官府等知曉,若要出縣,更是要開局路印才行。
而大戶人家的家丁,甚至都是些家生子,連普通百姓都不是。
這些人想來遠行,基本是沒有可能的。
朱瞻基聽著黃四爺的話,稍作沉吟,心中細思。
而發泄完的黃四爺,看著兩人不說話,不由開口道:“二位賢弟!賢弟!”
提高聲量的黃四爺,將朱瞻基從沉思中拽出。
朱瞻基唯有疑惑:“兄長,我聽聞朝廷這次可是大舉招募擴建水師,各地衛所官兵也有抽調支援,便是倭寇再犯,也該是能應付的來吧……”
黃四爺當即搖頭:“賢弟有所不知,為兄這些年與那些倭寇賊子接觸不少,為兄更是手刃數名賊子。朝廷衛所官兵雖然強悍,但若論對那些倭寇的了解,為兄卻另有一份自信,絕不比朝廷官兵差!”
黃四爺說的很是自信。
一副沒有人比他更懂倭寇的樣子。
對方的話,已經說到底了。
朱瞻基嘆息一聲,搖頭歉意道:“兄長,非是我等兄弟不愿,而是我等家中……不似兄長家……”
你家里人都死光了,我們家里還有一大幫子人,可做不了主。
聞聲,黃四爺臉上露出一抹失望。
他想了想,然后搖搖頭,臉上擠出笑容:“是為兄唐突了,雖然為兄與二位賢弟,不過是一面之交,但為兄實在是對二位賢弟一見如故,恨不得促膝長談。”
聽到促膝長談,朱瞻基的嘴角微微一抽。
大概是自覺,氣氛被破壞了。
黃四爺站起身,做出邀請:“二位賢弟,若是無事,可隨為兄去鎮上走走轉轉。”
見黃四爺避過要緊問題,朱瞻基、于謙兩人也就借坡下驢。
兩人也站起身,跟在黃四爺身后,向著黃府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