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日,小大。
福建福寧州官倉,被倭寇襲擊。
早有準備的明軍,提前埋下伏擊,擊殺、擊退兩千余倭寇,明軍大勝。
臘月二十四日,漢王世子領兵,沖破浙江溫州府五戶海商,逮捕五戶全族。
臘月二十五日,福建布政使司會同都指揮使司、提刑按察使司,抄沒一十三位海商,上萬人被逮捕關押。
臘月二十六日,浙江有司抄沒一十七位海商,亦有上萬人被捕入獄。
整個浙江福建兩省,一時間風聲鶴唳。
盡管離小年已經過去三日,但人人都在猜測,這數十位海商被抄家,最有可能犯得是與倭寇勾結。
兩省官府沒有半分消息出來,讓無數想要打探實情的人只能是無功而返。
似乎是來自于朝廷的嚴令,哪怕是官府中人,休沐回家也對此事諱莫如深,三緘其口。
杭州府。
隨著從福寧州傳來的有關于明軍大勝的消息,民間終于是難得的松了一口氣。
于是,隨著時間的臨近,節日的氣氛也就變得越發的濃郁起來。
杭州城內,街道上滿是總角之齡的孩童,手中拿著各式各樣節日里的小道具,帶著天真爛漫的歡聲笑語,走街串巷,為杭州城即將到來的新春佳節,添加了更多的氣氛。
城外,錢塘江碼頭依舊是每日一個大變樣。
來自于南疆的民工勞力們,沒有過中原春節的習慣,所以他們依舊心甘情愿,抱著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發誓要在年關之間,能讓碼頭里停下無數的大明水師戰船。
先前被調入杭州府的紹興衛,并沒有被重新調回,而是在杭州城外東面的一塊空地,建立起了一座軍營。
軍營就依著正在建設之中的,將來的東海艦隊的大本營。
而紹興衛的軍營建設,也在進行著第二步的更新換代,往永久性軍營建設。
大明的軍人,如今自然是不用動手去做復雜而繁重,且影響日常訓練的建設任務。從應天那邊,最近陸續又調撥過來了數千民南疆民夫,替代了明軍們需要承擔的事情。
大年三十。
杭州城中。
早早的,思學堂就忙碌了起來。
因為如今住在這里的尊貴的客人,說今天要宴請親族,于是本來就在忙碌著為客人安排大飯的于家仆役,就更加的忙碌起來。
小院中,于謙、朱秀等人,正站在院子里靜靜的等待著。
正屋里,岑可正在為朱瞻基裝點打扮。
女人很是盡心,想要將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極致。
朱瞻基的手,劃過一片柔然,拍拍還在為自己整理已經平整無比的衣領的小手。
“已經很好了,又不是要做什么大事,不用這般繁瑣。”
岑可撇撇嘴,小聲道:“那可不行,不管在哪,您才是主角,總不能被人給搶了風頭。”
朱瞻基好笑道:“那你有沒有聽說過,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風頭出的多了,容易挨槍。”、
“那就要治朱秀他們護衛不利的罪!”岑可依舊小聲的說著,不忘悄悄抬頭,看了一眼朱瞻基的臉色。
朱瞻基笑了笑,沒再說話。
他將岑可的雙手,從自己的身前拉開,握緊,在對方的額上輕輕一吻,然后就朝著屋外走去。
“太孫,王景弘的船隊,再有少許,就能駛入東海艦隊碼頭。”于謙抱拳奏事。
朱瞻基甩甩手:“走吧,可不要比咱們這第一任東海艦隊王總督,晚到了。”
朝廷的旨意已經到了,傳旨的宦官,這個時候也已經在東海艦隊碼頭上等著了。
少頃,眾人出城,便到了整個被劃為東海艦隊大本營管轄范圍的碼頭上。
碼頭很大,基本上可以同時容納數十艘寶船停靠。
而在更遠處,還有另一座碼頭正在修建,將會不斷的補充著東海艦隊母港的停靠能力。
整個錢塘江口岸邊上,一棟棟兩層小樓,拔地而起。
一座座圓形的碉堡,露出一個個空洞,深邃的讓人自然產生恐懼。
一切。
得益于新式水泥的出現。
負責修建東海艦隊碼頭的某位工部主事,在一次和杭州知府豪飲醉酒之后,甚至是拍著板子說,只要知府大人一句話,他就能讓杭州城擴大一倍,城墻再上三五丈。
這自然是酒后吹牛的話。
不說擴建所需要的耗費,就是朝廷也斷然不會同意這件事情。
不過,卻掩蓋不了水泥的出現,對工部上下所帶來的刺激。
杭州前衛,杭州右衛,紹興衛的指揮使,都已經來到碼頭上。
原本浙江三司衙門以及杭州知府,都是想要過來的。
按照規矩,也應該是要過來的。
不過,最后還是被朱瞻壑給一一拒絕了。
理由很簡單。
大過年的,都各自在家好好陪家人吧。
至于皇太孫心里想的是不是這樣,浙江官場上的頭頭腦腦,明顯是不相信的。
于是在東海艦隊駐地范圍外,就多了不少年三十,還扛著各式東西販賣的商販。
假的很。
到了碼頭上,朱瞻基看著這些人,只是微微一笑,也沒有多管。
他只是有些厭煩官場上的人情往來,說了一堆的屁話,正事卻什么也沒做。
今天無非就是迎接東海艦隊,然后喊了王景弘和船上一起過來的人,去于家的思學堂里安安靜靜的尺寸大飯而已。
要是浙江官場上的人都來了。
是不是也要喊著一起吃飯?
哪來那么多的飯給他們吃!
三衛的指揮使,以及從應天而來,要給王景弘傳旨的宦官,與太孫見過禮,便肅手站在一旁。
朱瞻基站在碼頭的最前端,眺望著平坦且空無一物的錢塘江口和遠處的海面。
“工部的人呢?”朱瞻基詢問道。
回話的是于謙:“第二碼頭和紹興衛營區那邊,出了點事,他們正在想辦法解決。”
朱瞻基點頭道:“出問題是必然的,沒有問題才是真的有問題。讓他們不要那么急,杭州諸衛在城中都有營房。若是東海艦隊大本營這邊,王景弘他們住不下,就分撥多出來的人,入城和杭州諸衛擠一擠。”
“是,下官記下了。”于謙小聲的應下。
嗚嗚嗚嗚……
海面上,傳來了一陣悠長的號角聲。
巨大高聳的桅桿映入碼頭上眾人眼簾。
似乎要遮蔽整個海面的戰艦,以泰山壓頂之勢,出現在所有人的眼中,緩緩的向著碼頭駛來。
盡管所有人都知道大明的寶船,也有不少人是見過寶船真容的。
但是每一次重新見面,如山脈一般的寶船,還是給予了所有人巨大的視覺沖擊力。
隨著巨大如山的旗艦駛入錢塘江口,后面無數大大小小的戰艦,不多時就將整個江面給鋪滿。
壓迫感油然而生。
碼頭內,已經有小船使出,開始引導船隊旗艦和其他戰艦。
浪花翻滾,拍打在岸頭亂石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日頭被高聳的船體遮擋住,引得眾人紛紛抬起頭來。
得益于不計成本的建設碼頭,碼頭至少能和寶船甲板最低處,有著差不多的高度。
不算太寬,但也不算太窄的棧橋,被搭在了寶船甲板和碼頭之間。
碼頭上,傳旨的宦官精神一震,挺起胸膛等待著王景弘的出現。
“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連串如同咆哮一般的笑聲,從寶船甲板飄到碼頭上。
引得碼頭上的眾人,無不心生疑惑。
聽說……
那王景弘在三寶太監座下辦事,很是沉穩得力。
怎么會如此的輕浮……
知道內情的朱瞻基等人,則是無奈的笑了笑。
這天底下,只怕除了老爺子來了,才能讓笑的這么難聽的那個家伙安靜下來。
朱高煦來了!
朱瞻基就看著打開的甲板欄桿后,長得膘肥體壯的朱高煦,竟然是一個跳躍,直接竄到了碼頭上,然后這位大明朝的漢王殿下,就雙手叉腰,昂首挺胸環視著整個碼頭上迎接的人。
“怎么沒見浙江三司的人呢?奶奶的!就連杭州府的人也沒來!是不是看不起老子?啊!”朱高煦掃了一遍,只見碼頭上一只飛禽都沒有,于是高呼著咆哮。
杭州三衛指揮使和傳旨的宦官,看到朱高煦竟然出現在這里,不由的渾身一震,就想要跪下去,但一想太孫還在這里,三位指揮使只能是默默的挪動著腳步,將自己藏在太孫身后。
而傳旨的宦官,則是有苦說不出,只能是訕訕道:“王爺,不知王公公現在何處,奴才這里還有陛下的旨意……”
朱高煦定睛一瞧,大手拍在宦官的肩膀上,讓對方整個人瞬間矮了一尺有余:“竟然還有個從應天來的。是不是老子爺喊我回去盡孝心了?”
宗室的臉面,都快要丟盡了!
朱瞻基心中長嘆,感想著未來勢必要加強宗室子弟的教育問題,臉上則是堆著笑上前:“二叔,這旨意是給王景弘公公的。等王公公出來領了旨,咱們就一道入城。一早下面人就來了消息,瞻壑估摸著能在入夜前趕回去,一家人吃頓飯。”
朱高煦看了看眼前這位大侄子,他冷哼一聲,松開抓著傳旨宦官的手:“你小子酒水可夠?不夠,現在還有機會去把這杭州城內外的酒水,都給搬過去!再不行,就讓那幫子竟然膽大到不來給本王請安的浙江三司官員,去各地搜刮回來!”
這人看著也不傻,卻總是語出驚人。
朱瞻基不得不解釋道:“是侄兒不要他們過來的。左右不過是給王公公加封的旨意,辦完了正事也就入城吃飯了。喊了他們過來,豈不是要留了他們吃飯。”
朱高煦一愣,沒成想竟然是聽出這么個理由來。
他當即再次哈哈大笑起來,倒是拍起了朱瞻基的肩膀:“好小子!干的漂亮!本王就算是去秦淮河,那也是要給錢的。他們不給錢就想吃飯?吃屁去吧!”
若是禮部尚書金純在這里,只怕是當即就要彈劾這位漢王殿下了。
朱瞻基則是習以為常,后面的三位指揮使也是早有耳聞。
倒是惹得周圍護衛的官兵們,無不偷偷側目觀望過來。
“太孫,王公公上岸了。”于謙在身后小聲的提醒著。
朱瞻基眼前一亮,趕忙錯開朱高煦的身子,看向寶船。
只見王景弘帶著一班水師將校,已經魚貫登上碼頭,到了近前。
王景弘先是帶著眾人,向皇太孫行禮。
朱瞻基也是眼疾手快,趕忙讓朱秀等人上前拉住王景弘。
“王公公一路跋涉,率領船隊行萬里海疆,是有大功的,些許禮儀不必在乎!如今,皇爺爺的旨意可是實實在在的來了,王公公先接旨,等辦完事我等入城先做歇息,再痛飲一番!”朱瞻基高聲說道。
王景弘謙虛的搖著頭:“此乃我大明國力之成,奴才不過是替陛下,替太孫,去外頭宣揚我大明國威而已。”
兩人一番推辭,倒是讓場面歡鬧起來。
一旁早做準備的傳旨宦官,當即宣旨。
其實旨意的內容,早就流傳出了很多,無非就是皇帝圣明,朝廷有力,大明將增設東海艦隊,設總督一職,由王景弘擔任第一任東海艦隊總督。
這本就是為了呼應,皇太孫總掌滅倭之事下的一個分支而已。
王景弘領了旨,親兵接過宦官們送來的官印、官牌、官服等一應事物,如此便算是交接完畢。
等傳旨的事情辦完。
朱瞻基看向在場的三位指揮使,吩咐道:“東海艦隊的弟兄們剛剛歸來,還要勞煩三位指揮使,代本宮款待艦隊的弟兄們!我已知會杭州府,午后便有糧草物資送來。”
三名指揮使當即抱拳領命。
朱瞻基再說:“今天是大大,除了已經安排放哨的,所有人皆可飲酒三兩。肉菜放開了吃,能吃多少吃多少!不夠了就去找杭州府要!但有一點,任何人不得踏出東海艦隊營區半步!”
天知道喝了酒的大頭兵們,要是入了城會惹出多少麻煩來。
三人再次遵令。
一旁,傳完旨的宦官,大抵是看出皇太孫今晚是要辦私宴的,于是主動開口:“啟稟太孫,奴才久在宮中,一直向往鄭公公與王公公能馳騁海疆,奴才想暫留東海艦隊這邊,與我大明將士多交流交流,往后說不得奴才也能上陣替我大明殺敵!”
宮里出來的,當真都是人才。
朱瞻基點點頭:“公公要是有意,等往后得了機會,我去和皇爺爺說,給你調到東海艦隊來!”
傳旨宦官不敢當真,趕忙謝恩。
朱高煦則是在一旁靜靜的看著,看著這位大侄子處理著眼前的這些事情。
他的目光不時的轉動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見到朱瞻基話都說完了,又是一拍大侄子的肩膀:“事辦完了?你二叔我可是忍了一路,王景弘這廝一滴酒水都不給老子喝!”
剛剛成為東海艦隊總督的王景弘,儼然已經是大明朝堂上手握權柄的一方大員,聽著朱高煦這話,卻只能是姍姍的笑著不說話。
朱瞻基安撫著:“二叔,海上危險萬分,不比陸地。若是飲酒,來一個浪頭說不得就載進海里頭去了。城里我已備好美酒,定然是要讓二叔你滿意的。”
朱高煦呵呵一笑:“大侄子,如今是越發硬氣了?今晚你二叔我,就與你比上一比,誰先喝倒,誰是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