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基……”
“大侄子!”
“好侄兒”
正堂里,朱高煦的長時間的震驚之后,對朱瞻基的稱呼接連改變,逐漸親熱起來。
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老爹松開了的朱瞻壑,站在其后默默的撇撇嘴。
老爹!
做人要有骨氣!
剛剛那副想殊死一搏的氣勢呢!
干啊!
這個時候,就該舍去男人征服世界的浪漫,而要豎起男人的尊嚴來!
朱高煦大抵是察覺到了身后的不孝子的小心思,突然一回頭,惡狠狠的瞪了一眼,一巴掌拍向不孝子的后背,給竄到好侄兒面前:“你個混賬玩意,以后跟你堂哥好好的學!”
不要皇位了?
朱瞻壑有些幽怨的目光,凄慘慘的看向自己的父王。
朱高煦此時的目光,總是似有似無的看向那張巨大的世界堪輿。
真的很大啊!
“二叔,你覺得皇位真的很重要嗎?”朱瞻基再次輕聲開口。
一旁的王景弘覺得自己今天,不光不該進城,就連著岸都不該上,他就該掉進錢塘江里喂魚才是。
看看,大明的皇太孫和大明的親王,能在這么多人面前,視若無睹的聊著皇位的事情。
當真是覺得應天城里的皇帝陛下好欺負的了?
于謙的腦瓜子也是嗡嗡的。
自家這位爺,難道真的是幻想主義者?
他就這么認定,已經心心念念大明皇位數十年的漢王爺,就能因為一副堪輿,就此放棄登上皇位的心思?
忽悠鬼呢!
朱高煦看著堪輿,心中依舊是久久不能平復,這時候他強自鎮定道:“瞻基,你說!”
看著如此親昵的稱呼,讓朱瞻基一時還有些不適應。
他看向老二叔,眼神很是鄭重。
“二叔,這個世界你已經看到了,我想問二叔一個問題。”
朱高煦說:“你問。”
朱瞻基點點頭:“二叔,這個世界上不單單只有我們大明,還有更多的不同于我們的人、不同于我們大明的國度存在。”
“他們的文化,他們的思想,和我們完全不同!”
“如果有一天,他們會攜帶著遠超于我們大明的兵器,要將我們大明給當做一頭孱弱的獵物,給撕扯的七零八落,二叔你要怎么做?”
“放肆!”朱高煦低喝了一聲:“大明威加海內!四合八荒,誰敢不服!此時,據本王所知,即便是西域以西,那個勞什子的帝國,也遠不如我大明!這個世界上,還沒有那個國度,能夠打敗大明!”
呵呵。
當真不會有嗎?
朱瞻基沉聲道:“二叔,這個世界上沒有百分百肯定的事情。大明你看到了,只是這個世界的一隅,若是日后整個世界與我們為敵,我們的子孫后代又該如何?”
“二叔,當某一天,甚至連我們大明都沒有了,可我們的血脈,我們中原百姓的子孫還在。可他們卻要面對如今落后的那些國度的侵略,又該如何?”
“當應天城的午門被異域賊子敲開,當奉天殿上的那張龍椅被異域賊子坐上,又該如何?”
“二叔,強漢盛唐,亦有覆滅之日。我大明,當真能萬萬世永昌嗎?到那個時候,我們又該如何面對大明的列祖列宗,如何去見太祖高皇帝!”
“你放肆!”朱高煦再次伸出手指,怒指朱瞻基:“你放肆!我大明不是漢、也非唐,皇帝春秋鼎盛,你就要詛咒我大明忘囯嗎!”
朱瞻基沒有反駁和解釋,他昂著頭,目光平靜的看向老二叔。
朱高煦的手,在緩緩的落下。
這位漢王爺,也輕輕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他長嘆一聲:“秦皇思萬歲,二世而亡。便是始皇帝,也不能讓大秦萬世永昌。我大明……若是子孫不肖……不!子孫后代,總有不成器的!”
何止是不成器!
朱瞻基心里默默的嘀咕了一聲,他接著說:“二叔以為,我大明將來可能會面臨如此龐大的世界,面對著可能到來的域外賊子,我們該怎么做?我們這些先人,未來子孫的列祖列宗,又要怎么做,才能讓他們免受國破家亡?”
“殺光所有非大明之人!”朱高煦不假思索,答案脫口而出。
大明宗室之中,功勛最盛的漢王殿下哎,在這一瞬間,渾身殺氣騰騰。
如果未來有域外賊子要來覆滅大明,那么就在現在殺光那些賊子的先人!
將危險的更遠去除,則危險全無。
一股濃濃的危機感,不知道什么時候,在朱高煦的心中開始浮起。
他似乎已經看到,當只占據這個世界一隅的大明,面對來自這個龐大的世界所有的國度和敵人的侵犯時,大明那風雨飄搖的模樣。
當高貴的大明,被敵人踐踏在腳下的時候,他卻只能埋骨在冰冷的地下。
那些異域賊子,必定毫無文明可言!
他們定然會掘墳挖骨!
朱高煦殺氣騰騰的說:“敵人就在眼前,我大明自今日起,斷無坐實敵人壯大。大明乃天下之國!率土之濱莫非王土,這個世界都是我大明的!率土之臣莫非王臣,若不臣服,則殺之!”
這個學生的主觀能動性,讓朱瞻基甚為滿意。
他開口說:“二叔,此時我再問你,皇位真的很重要嗎?”
朱瞻基不疼老二叔開口,接著說:“自大明至歐羅巴需經年。便是收服,亦要遷移百姓,調派大員鎮守。可我大明,能重現李唐藩鎮之事嗎?”
“你當真不怕宗室領兵在外?”朱高煦目光幽幽的看著大侄子。
他只問了宗室,但他也是宗室的一份子。
更是宗室里功勛最盛之人!
若是大明開啟總是親王領兵出征的政策,他漢王必在其中。
朱瞻基笑了笑:“二叔,肉哪怕是爛了,攔在一個鍋里也未嘗不可!我大明宗室,分封這個世界目光腳步所及之處,便是宗室藩王作亂,皇帝依舊姓朱!”
“若子孫不肖,百姓揭竿而起呢?”朱高煦淡淡的問了一句。
今天叔侄之間,話已經說開了,朱高煦也不管不顧了,能在這里聽到這番話的人,斷然不可能將此間的言論給傳播出去的。
朱瞻基聳聳肩:“那也是大明的百姓!”
王朝的更迭,來自于一個集團內部利益分配不均造成的。
而當大明坐擁整個世界,還會被最基層最普遍的百姓所推翻,那只能說大明是命中注定。
若不然,只要按照他的計劃推動,這個世界將會逐漸向著未來靠近。
但又會是一個不同的未來。
君主?
終將有一個無為而治的時代。
朱高煦聽懂了這句話,可他陷入了沉思。
這個世界的龐大,讓他心神蕩漾。而此時,這位大侄子的一番話,又讓他一時失神。
朱高煦開始在思考著,皇帝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他不知道,這是一件最可怕的事情。
尤其,是當他擁有成為皇帝這個可能的時候。
當這整個世界都屬于大明,皇帝的位置只要是明人就可以嗎?
朱高煦想了想,雖然有些不甘,但不得不承認,他同樣有些贊同。
后世子孫若是真的能將這屬于大明的整個世界敗掉,那換一家來當皇帝,也不是不可。
甚至,若是這樣的子孫在他面前,他會第一個將其打殺了事。
朱瞻基走到堪輿圖前,手指向歐羅巴:“二叔,這里將會是大明最大的敵人生存的地方!”
朱高煦默默的走了過來。
一雙背影,在燈光的照耀下,并肩站在了這個世界面前。
“此地,距我大明路途幾何?”
“萬萬里之遠!”
朱高煦點點頭:“若是可能,此路便是一輩子!”
朱瞻基也點點頭:“是的,此路一輩子。”
朱高煦偏頭:“我能看到嗎?”
朱瞻基搖搖頭:“想來是不能的……”
“給我三萬兵馬,要全員騎兵,要配備火藥,要工部派出工匠。”朱高煦堅定道。
朱瞻基再次搖頭。
朱高煦一瞪眼:“你不相信你二叔我?”
朱瞻基輕笑了起來:“非是不行二叔,而是那邊已經做了安排。”
誰能夠想到,大明朝的這兩位,本該是正鋒相對,如今卻是這般的和諧。
于謙在一旁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看來自家這位爺,大抵是忽悠住了漢王殿下。
應該是被真情實感所打動了。
他走上前,站在兩人身后,小聲解釋著:“王爺,南疆那邊已經在安排了……”
朱高煦一愣,然后看向站在身后的年輕人,狐疑道:“是那個……唐賽兒弄出來的圣教?”
鄂宏大是朝廷要安排在南疆坐鎮的大將,不可能領兵出征。
而且按照大侄子的意思,大明對外域的征服之路,是要已宗室為主。
停航在大骨剌的鄭和也不太可能,如今大明水師正在急速的擴張。東海艦隊就在近日,在城外新建的東海艦隊大本營碼頭上確定。想來,有了東海艦隊,大明還會有南海艦隊,北海艦隊,西海艦隊,乃至于遠海艦隊。
大侄子的野心,朱高煦早有領教。
艦隊的建立,需要鄭和這位水師第一人來統籌,所有也不可能是他。
至于已經獲封南王,食邑八百大甸的朱佐敬?
那就更加的不可能了,朱佐敬的作用,就是替宗室坐鎮南疆,看好南疆那片地方而已。
這么一圈算下來,也唯有南疆那邊的那個叫做唐賽兒的女子了。
似乎……
這位唐賽兒,與大侄子有些不一般的關系啊。
朱高煦審視之中夾帶著一道男人都懂的眼神,看向朱瞻基。
你當真舍得,讓一個花花女子,去萬萬里之外?
朱瞻基笑了笑:“驅狼吞虎,不一定要親力親為。朝中一直以來,都對我在南疆那邊縱容出來的那個圣教,多有言辭。只不過,這些都是為了消耗南疆的土著,為我大明百姓讓出南疆的土地。而南疆的土著,亦能為我大明去開疆拓土。”
朱高煦呸了一聲:“朝廷里那幫沒有卵子的文人,懂得個屁!南疆土著就是死,也要死得其所。何必要用我大明軍中弟兄的性命去換?此計,可用于我大明往后所有對外開疆拓土之事!”
朱瞻基搖搖頭:“雖好,卻也不能擅用。若是控制不好,會成為我大明心腹大患。所以,南疆那批歸信土著,只能死在為大明開疆拓土的路上!”
“你準備要我去哪里?”朱高煦看著近在咫尺的堪輿圖,問了一句。
朱瞻基愣了一下,然后指向堪輿上的兩處。
“此處是東瀛,大明要徹底滅絕倭人之種,亦要開采島上的金銀礦藏。此處是澳洲,土地遼闊,所產礦藏,可供大明萬世之用。”
朱高煦看向被大侄子指出的兩地,不假思索的拍在了那條狹長的小島上:“本王去做殺人的事情!”
自家兒子差點被砍,這口氣他還沒有出,如今有這個機會,朱高煦斷然是不會放棄的。
朱瞻基當即笑了起來:“二叔,其實原本我就是想要你去這里的。您領兵多年,自有一番威武煞氣,最能震懾此地倭人。”
朱高煦呵呵一笑:“澳洲那邊,你是想要你三叔過去的吧。”
朱瞻基訕訕地笑著:“南疆有朱佐敬在,等南疆的戰事徹底結束,三叔便可從鄭和那邊抽調戰船,統帥官兵直接過去。”
“你不怕我們殺回應天?”
突然的,朱高煦平靜的問了一句。
他們不論是去東瀛還是澳洲,身邊都是要帶著兵馬的。
而他們本身就是多年軍務,和將士們遠離大明,時間一久必定更加熟稔,這樣一支軍隊到時候會聽誰的話?
朱瞻基聳聳肩:“五軍都督府正在商論一件事,除九邊以外,凡大明境外征戰之軍,依距離遠近,數年輪換之。”
朱高煦張張嘴,然后大笑了起來:“所以,若是我們不愿意,是不是這次諸事完結,你就要在老爺子面前,提請讓我們回封地?”
“二叔,我是這樣的人嗎?”朱瞻基臉上帶著些不樂意:“有二叔這樣能征善戰的大將在,不用可是對不起大明的列祖列宗啊!也是對我大明后世子孫的不負責!”
朱高煦的笑聲更大了一些。
他幾乎是要笑得擠出眼淚來。
朱高煦伸出手,拍在朱瞻基的肩膀上:“哈哈……好侄兒啊!你當真是好!好話都讓你給說盡了!將我等宗室之人,分封于大明之外的世界,大明得到真正的整個天下,而我等也無力回返中原去做那爭斗之事,當真是好算計啊!”
朱瞻基撇撇嘴:“二叔您不愿意?”
“今日我在此立誓,只要你朱瞻基,能給足了我兵馬,不做那十二道金牌的事,我便戰死疆場!”
“二叔言重了……”
“你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