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蘇城后,武承嗣和裴行儉一同進入北門外的營帳,裴行儉忽然道:“大將軍,你還記得攻打南蘇城時,曾有人向你傳送關于南蘇城的消息嗎?”
武承嗣微一思索,點頭道:“當然記得。”
裴行儉微笑道:“大將軍想見一見那名給您傳消息的人嗎?”
“哦?那人是誰?”
“此人名為陳天據,是揚州陳氏一族的人,也是高麗境內最大的礦商。在我軍向南蘇進軍時,他和另一名叫王式的商人,都在暗中幫助我軍。”
“商人?”武承嗣微感奇怪。
“是的,高麗境內有許多我國商人,陳天據是礦商,王式是鹽商。”
武承嗣心中一動,遼東多礦,尤其是鐵礦最多,這也是遼東一個優勢之一,后來的遼朝便是因為遼東的鐵礦,被稱為鑌鐵之國。
聽裴行儉提到礦和鹽,武承嗣忽然想到一件事。唐朝以前,鹽鐵專營幾經廢止,又幾經重新實行。
到了唐初,鹽鐵專營依然處于廢止狀態,任由商人自采。大約是唐朝中期,才由國家重新接管。
武承嗣深知鹽鐵之利,打完仗后,也許可以和武媚提一下此事。
裴行儉繼續道:“他們和其他唐商組建了一個唐人商會,壟斷了高麗的礦業和鹽業……”
武承嗣奇道:“你說他們壟斷了高麗鹽礦?難道高麗國不管嗎?”
“您有所不知,唐人商會在高麗有很特別的地位。高麗人用的很多絲綢、茶、陶瓷等物品都由他們販賣,而且他們與許多高麗官員都有來往,故而高麗官府也不敢過于得罪他們。”
武承嗣心中感嘆,這應該就是這個時期的跨國公司吧。他對這兩人頗有興趣,當即和裴行儉一同進了南蘇城。
城內僧信誠的將軍府,如今已被改為武承嗣的大將軍府。
前往大將軍府路上,裴行儉忽然道:“大將軍可想聽一下陳天據的事跡。”
“洗耳恭聽。”
裴行儉徐徐道:“那陳天據本是揚州陳氏族人,因連續十二年科舉不中,便棄書從商,用了二十年時間成為揚州巨商。”
“此人與一般商人不同,長年待在外國。近十年來他便長期待在高麗,一手建立唐人商會,壟斷了高麗人的鹽礦。而且他一直通過做善事,暗中提升我朝在高麗人心中形象,每次我軍打仗時,皆會在背后幫忙。”
武承嗣吃驚道:“他做下這些事,高麗官府也不管嗎?”
裴行儉笑道:“此人不僅有唐人商會做后盾,而且賄賂了高麗國許多官員,故而始終屹立不倒。蘇公在營州時,就曾得他捐送兩千套鎧甲,他的事就是蘇公告訴我的。”
武承嗣感嘆道:“不想民間竟還有這樣的商人。”
裴行儉笑道:“此人縱然以前讀過書,但現在卻是個真正的商人,他做下這些事,倒并非為了大義。”
“哦?那是為了什么?”
“為了揚眉吐氣!”裴行儉緩緩說:“此人在讀書上缺乏才能,故而寒窗苦讀幾十年,依然考不上功名,為同族之人恥笑。從商之后,雖然富甲天下,別人頂多也只會稱他一聲員外,依然得不到他人尊敬。”
說到這,裴行儉抬眼道:“大將軍,你知道對商人來說,最榮耀的事是什么嗎?”
武承嗣想了想,搖了搖頭。
“十幾年前,安州巨商彭志筠在朝廷與高麗作戰時,獻布三萬匹,被當今陛下恩典參加皇家夜宴和萬國來朝,從此成為商人之典范,為天下人所稱頌。”
皇家夜宴是李唐皇室在一年最后一天,所舉辦的宮廷夜宴。只有王公宗室、朝廷大臣、以及在這一年對國家做出巨大貢獻之人,才有資格參加的榮寵。
萬國來朝則是由大唐的屬國以及有來往的國家,向唐朝進行朝拜的盛會,根據歷年慣例,各國使節們會從初一待到十五,相當于一次國際盛會。
彭志筠便是黎園主人,當年因參加了皇家夜宴和萬國來朝,名噪一時,成為現在的江南第一富商。
武承嗣頓時明白了。
陳天據所做的這些事情,都是為了效仿當年的彭志筠,希望能參加皇家夜宴和萬國來朝,從而揚眉吐氣,一泄多年之怨憤。
裴行儉續道:“當年蘇公將他獻鎧甲的事告訴了皇后殿下,只可惜殿下只嘉獎了幾句,并沒有多做表示。”
武承嗣接口道:“所以他來求見我,是希望我為他說話,讓他能參加皇家夜宴?”
裴行儉點頭道:“是的。”
此事蘇定方有負陳天據,裴行儉身為蘇定方弟子,覺得有必要替老師彌補一二,這才解釋了這么多。
武承嗣沉吟半晌,微笑道:“還是讓我先見見這位大商人再說吧。
兩人騎馬回到大將軍府,派人去請陳、王二人。
不久,陳天據和王式來到大廳。
陳天據是名身材矮小的中年人,作儒生打扮,一雙眼睛明亮透徹。王式則是名高瘦男子,目光有些陰蟄。
“草民陳天據(王式)拜見大將軍。”
“兩位不必多禮,請坐吧。”武承嗣抬手道。
兩人拱了拱手,小心翼翼的坐下。
武承嗣微笑道:“前一段時日,我軍與高麗人作戰時,陳員外為我軍提供軍情,本將軍十分感激。”
陳天據忙從椅子上站起身,拱手道:“在下身為唐人,做這種事乃天經地義,大將軍千萬別這么說。”
頓了一頓,懇切道:“草民愿意再獻鎧甲五千,希望能為我大唐軍隊盡些綿薄之力。”
武承嗣點頭道:“陳員外一片好意,本將軍便不多推辭了,你的心愿本將軍也明白,這件事我會幫你活動一下,不過能不能成就不能保證了。”
陳天據大喜過望,道:“多謝大將軍。”
王式急忙起身道:“草民也愿獻上布匹兩萬匹,求大將軍恩典!”
裴行儉勸道:“王員外,每年皇宮夜宴的名額都是固定的,就算大將軍想爭取一個,也并非易事,你還是等來年再說吧。”
王式看了陳天據一眼,見他悶不做聲,心中暗暗惱怒,低聲道:“是草民僭越了。”
又寒暄了幾句后,二人告辭離開。
武承嗣離開大堂,正準備返回后院書房,忽然瞧見不遠處,自己的兩名親衛軍校尉,王文節和衛恒正在爭吵。
“你們在吵什么?”武承嗣走了過去。
二人急忙見禮,王文節道:“公爺,卑職并非在與衛校尉爭吵,只是督促他將城內一名盜賊抓獲。”
“什么盜賊?”武承嗣奇道。
“是名高麗賊人,那人專門在城中打劫唐國商人,每次作案后還會留下一些大逆不道的話語。”王文節回答。
武承嗣皺眉道:“什么話?”
衛恒從袖中取出一張折疊在一起的白紙,攤開道:“這是在墻上拓下來的。”
紙上是幾個猩紅大字:唐人滾出高麗!
王文節不客氣道:“公爺,城內治安暫時由衛校尉負責,可已經兩天過去了,他卻依然沒有抓到那賊人。”
衛恒苦著臉道:“公爺,卑職已經派人搜遍全城,可就是找不到那賊人下落,卑職懷疑那人藏在民宅中,可裴將軍又有命令,不準咱們去高麗百姓家中搜索……”
武承嗣回南蘇以前,南蘇城都是裴行儉管理,他主張安撫高麗人,故而不允許軍隊擾民。
武承嗣想了想,道:“傳令下去,在南蘇城辦案手段一切按照唐朝標準,對待高麗人不得故意欺壓,但也不必特別優待。將他們當做大唐子民就是了,一切依法處理!”
衛恒忙拱手道:“卑職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