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黃昏將至。
李多祚和賀蘭敏之并肩走在杭州街道上。
望著街邊琳瑯滿目的小攤位,李多祚忍不住感慨道:“好一座繁華的州城。”
賀蘭敏之笑道:“李兄過譽了,這里比長安還是遠遠不如的。”
李多祚搖頭道:“不然,長安城雖然也繁華,給人的感覺卻太過冷硬,不如這里有生活居家的氛圍。我將來若是解甲歸田,這里倒是一處不錯的地段。”
賀蘭敏之笑道:“李兄年紀輕輕,正是大好年華,將來過的必然是縱橫疆場,金戈鐵馬的生活,怎會去想解甲歸田的事?”
李多祚低聲嘆道:“只怕沒有那一天了。”
賀蘭敏之神色一肅,道:“李兄看來還是信不過我,這樣吧,我先帶你去見一個人,幫你弄一個新身份,你想必就能安心了。”
李多祚轉頭道:“誰?”
賀蘭敏之挑了挑大拇指,笑道:“杭州城的這個。”
“杭州刺史?”
賀蘭敏之失笑道:“李兄看來對杭州城還不太了解,杭州這位刺史早就被架空了,真正控制杭州城的是司馬錢德廣。”
李多祚遲疑道:“你還被朝廷通緝著,去找杭州司馬,不會有問題吧?”
賀蘭敏之放聲笑道:“李兄,實話告訴你,這通緝令在這江南大部分地區,不過是廢紙一張!”
李多祚默然片刻,感嘆道:“賀蘭兄的人脈,李某人佩服之至。”
賀蘭敏之得意一笑,拉著李多祚道:“走,咱們立刻去錢府!”
李多祚道:“現在還未下衙,咱們不是應該去刺史府找他嗎?”
賀蘭敏之笑吟吟道:“你不了解那錢徳廣,他這個人非常懂得生活,從不在衙門里待一個時辰以上,要找他的話,首選三個地方。”
李多祚暗暗冷笑,果然是物以類聚,這錢德廣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錢府想必是其中之一。”
“哈哈,不錯。”也不等李多祚問,賀蘭敏之自顧說道:“另兩處分別是西湖畫舫之上,以及龍隱山,長生觀之中。”
李多祚暗暗疑惑,去畫舫還能理解,這年頭貪官的標配就是貪財好色,可他去道觀做什么?
賀蘭敏之瞧出他的疑惑,笑道:“那錢德廣平生有三好,一好詩詞,二好美色,三好養生,去長生觀便是為了養生。”
李多祚嗤之以鼻:不就是怕死嗎,說的倒好聽。
在經過一座布莊時,賀蘭敏之看了看自己滿身褶皺的衣服,說道:“李兄,我想進去換件衣服,你可要也換上一件?”
李多祚搖頭道:“我就不必了。”
賀蘭敏之點了點頭,讓李多祚在門外等待,自己獨自進了布莊。
便在這時,李多祚在街角看到一名斗笠男向他招手,仔細一看,那人正是韓成。
他看了一眼布莊方向,隨后緩緩向韓成所在方向走去。
韓成駐足在一個泥人攤位上,李多祚過來后,也假裝看起了泥人,低聲道:
“杭州刺史被架空,州務掌握在長史錢德廣手中,賀蘭敏之打算去錢德廣府上,目前還不清楚他在揚州的靠山是誰。”
韓成沒有多問,只說道:“殿下在城東三十里外的李家村。”
李多祚將手中一個泥人放回攤位,默默又走回到布莊門口,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見賀蘭敏之還在挑選衣服。
再向泥人攤位看去,韓成已經消失。
沒多久,賀蘭敏之穿著一身白衫錦袍出來了,外面還披著件藍色小褂,手中多了把折扇,別提多騷包了。
“李兄,我這一身怎么樣?”賀蘭敏之笑吟吟道。
李多祚勉強笑道:“不錯,挺好。”
賀蘭敏之搖了搖頭,也不知是在責怪李多祚沒有品味,還是覺得他言辭匱乏。
總而言之,在接下來去錢府的路上,賀蘭敏之的回頭率大漲,這讓他笑的格外開心。
李多祚忽然道:“賀蘭兄,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李兄盡快開口。”
李多祚沉默了一會,說道:“等會見了錢德廣,我希望賀蘭兄不要說我救下你的事。”
賀蘭敏之笑道:“我還以為是何事呢,這個不用你說,兄弟也不會亂說,其實我也不打算把被武承嗣抓住的事說出來,這件事不如就當做你我的秘密吧。”
李多祚連連點頭,他主要的目的是不希望賀蘭敏之暴露了武承嗣的行程。
其實他也猜測得到,賀蘭敏之不會將這么屈辱的經歷告訴別人,但為了以防萬一,這才提醒了一句。
“對了,若是別人問起我和賀蘭兄是怎么走在一起的,我該怎么回答呢?”李多祚問。
賀蘭敏之笑道:“這個還不容易,就說你是奉武承嗣的命令來抓捕我,結果被我用言語勸說,棄暗投明,如何?”
李多祚點了點頭:“甚好。”
穿過兩條街,二人來到錢府門外。
瞧見錢府大門,李多祚不禁暗暗吃驚。
他這個在皇宮待過的千牛衛郎將,都不得不承認,錢府大門設計的極有氣派。
甚至比長安城中許多王府還要大氣。
府門之外有兩對石獅子,一對坐著、一對站立著。
府門左手處有一座石碑,上面寫著“為國為民”四個大字,右手邊有座石制屏風,上面畫著一幅圖。
隱約是名官員站在運河旁邊,關切的望著下方修堤的老百姓。
下方配有文字,寫道:揚州工曹參軍錢德廣,于龍塑元年,對京杭大運河揚州段第三次整修。
不得不說,這錢德廣對于裝裱自己,很有一套。
賀蘭敏之在門外通報后不久,便有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出了門,滿臉微笑道:
“不知是哪陣風將賀公子吹到了,公子來的可正是時侯,我家老爺正在后園宴請穎川郡王哩。”
賀蘭敏之通報時用的是賀敏這個名字,不過從這位長史府管家的態度來看,他顯然是知道賀蘭敏之身份的。
賀蘭敏之笑道:“這就叫相請不如偶遇,本人之前便一直想去拜訪郡王殿下,只是一直沒有時間,不想今日竟在此遇到。”
說著話,管家將二人引入后院。
不得不說,設計這座府邸的人必定是位大師,不僅大門設計的氣勢磅礴,后園更是清幽雅致。
穿過一片小樹林后,前方豁然出現一處石亭。
寬兩丈多長的亭子,用料全部是大理石,光滑如鏡面,地面鋪著西域地毯。
一張楠木圓桌置于亭心,上面擺放著十幾道精美的佳肴,三名男子圍桌而坐。
上首位置坐的是一名近三十歲的華服男子。
華服男子一左一右,分別坐著名四十多歲的胖文士和一名留著羊角胡的精瘦男子。
精瘦男子臉上笑的最燦爛,不住向華服男子陪笑臉,然而華服男子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偶爾和左手邊的胖文士說上幾句話。
李多祚光從三人表情態度,就能猜出三人身份。
那華服男子想必就是穎川郡王,旁邊的胖文士是錢德廣,右邊的想必也是位官員,只不過品級一定不會太高。
三人走近后,那胖文士站起身,哈哈笑道:“賀蘭兄,你的膽子倒是真不小,頭上頂著一張通緝令還敢到處亂跑,就不怕本官把你抓起來嗎?”
賀蘭敏之笑道:“我膽子小,別的地方確實不敢亂去,不過杭州在你錢兄的控制下,賀蘭還有什么好怕的?”
錢德廣笑容更盛,向旁邊的穎川郡王笑道:“郡王殿下,我就說來的是賀蘭本人,您還不信,怎么樣,這下相信了吧?”
穎川郡王名叫李訓,是韓王李元嘉的長子,掛著一張不茍言笑的威嚴面容,淡淡道:“賀蘭兄,久仰大名了。”
賀蘭敏之苦笑道:“在下的名聲早已丟盡,只要郡王殿下不在背后笑話賀蘭就好了。”
穎川王一擺手,道:“實不相瞞,我和父王時常聊起賀蘭兄,都說要是當初賀蘭兄扳倒了武承嗣,咱們如今對付武氏也不會那么艱難了。”
賀蘭敏之沒有吭聲,心道:“我若是真的當上了周國公,自然會站在舅母一邊,又怎會和李賢這個莫名其妙的兄弟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