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又露出沉思的表情,他身后的程彩衣緊緊握著五指,目中充滿喜色。
劉齊賢則負著雙手,額間陰云密布。
過了良久,劉齊賢忽然道:“周王殿下,如果真是韋家、蕭家在幕后策劃此事,他們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武承嗣沒有回答劉齊賢,而是朝著屋子問道:“二小姐,你見到程伯獻時,有沒有聞到一股特別的香味?”
“沒……沒有呀。”
武承嗣皺了皺眉,程伯獻沒有道理撒謊,他當時狀況很差,連他都聞到了,二小姐不可能沒有聞到。
等會!
“二小姐,你那天是不是用了一種特別的香粉?”武承嗣急問。
屋中沉默了好一會,才傳來一聲輕“嗯”聲。
“你那香粉是哪里來的?”
“是……是韋姐姐送給我的。”
聽到又和韋家有關,劉齊賢臉色又陰沉了幾分,沉聲道:“周王殿下,您懷疑那香粉有問題嗎?”
武承嗣瞇著眼道:“很有可能。”
向屋子里的劉家二女說道:“二小姐,你能將那香粉拿出來給我們看一眼嗎?”
屋內沉默了一會,忽然,大門開了一條細縫,一只香粉盒子遞了出來。
武承嗣接過盒子,剛一打開,一股奇妙的香味便鉆入鼻孔。
忽然間,他覺得心神有些激蕩,忍不住向大小姐看去,緊接著又看向程彩衣。
瞧見兩人嬌俏的容顏后,心底竟升起一股撲倒二女的欲望。
但這種欲望并不強烈,他很快便定住心神。
武承嗣眉頭又皺了起來,這香粉確實有催情作用,但效力這么微弱,應不至于讓程伯獻發狂!
劉齊賢也察覺到這香粉古怪之處,沉聲道:“周王殿下,莫非程伯獻是因為醉酒之后,再聞到這香粉,才做出那等事來?”
武承嗣搖了搖頭,望著夜空思索了片刻,忽然道:“當時宴會之時,誰坐在程伯獻身邊?”
劉齊賢皺了皺眉,道:“好像……好像……”
一時答不上來。他并未把程伯獻當主客,宴會時沒有太關注他。
武承嗣見此,便道:“也罷,這個問題本王還是當面問程伯獻吧。劉相爺,這盒香粉能讓我帶走嗎?”
“當然可以。”劉齊賢一臉凝重道:“周王殿下,明日就是冬狩,時間上來得及嗎?”
武承嗣道:“劉相爺不必擔心,無論有沒有查出他們的手段,我明早都會進宮,向陛下懇求將二小姐嫁給在下。”
劉齊賢又驚又喜,只要武承嗣肯出面,他相信李治不會拒絕。
吱呀一聲,屋門又被開了一條縫隙,縫隙后面似乎有一雙眼睛在偷看,大小姐也向武承嗣凝視了過來。
武承嗣沒有再停留,帶著程彩衣、鳳舞和一眾親衛離開了劉府。
戌時已過,大街上早已宵禁,不時會有巡邏的金吾衛注意到他們,過來詢問。
發現帶頭的是武承嗣后,趕緊讓到一邊,下馬行禮。
再次回到天牢時,程伯獻已等得焦急,一看到武承嗣和妹妹,便急問:“怎么樣,有什么發現沒?”
程彩衣喜道:“兄長,武大哥調查清楚了,這件事可能是韋家在背后設計你!”
“韋……韋家?”
武承嗣沉聲道:“程兄,你參加壽宴時,坐在你旁邊的是誰?”
“一個是張府公子,不過我們沒怎么說話,另一個是薛家公子,他對我挺熱情,不停向我敬酒。”
“薛紹?”
“對,就是他。”
武承嗣深吸一口氣,到此,可以確定是薛韋蕭三家在幕后策劃此事。
“程兄,你且在天牢耐心等候,我會救你出來的。”他緩緩地道。
程伯獻用力點了點頭,目光轉向程彩衣,微笑道:“小妹,既然周王殿下答應救我,你就不必再擔心了。天色已晚,你趕緊和殿下一起回去吧。”
程彩衣將手搭在程伯獻握在牢桿的手指上,輕輕道:“兄長,那我們走了。”
離開天牢三層,程彩衣忽然低著頭道:“武大哥,我兄長的牢房好像不大暖和……他的囚服也有些單薄……”
武承嗣立即喊來天牢監官,命其給程伯獻牢房加了個火爐,再給他換身棉囚服。
那官員心道:“一個死刑犯還這么講究。”卻也不敢違拗。
出了天牢,武承嗣先將程彩衣送回程府,然后帶著人返回自家府邸。
跨過王府大門時,已是三更天了。
“咚——咚”
“咚——咚”
“咚——咚”
于家小姐倚在桌邊,聽著外面響起三聲一慢一快的打更聲,手指漸漸握緊。
她伸手將桌上燈籠上的燈罩取下,燭火直射而來,將她臉頰照的一片殷紅。
她的眼眶卻比臉頰更紅,仔細一看,能瞧見淚珠在眼眶中打轉,臉頰上還有兩道未干的淚痕。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她急忙擦了擦眼角,輕輕道:“進來。”
一名婢女進入屋內,身后還跟著名長手長腳的黑衣男子。
于家小姐頭也不抬,問道:“辛侍衛,查探的如何?”她雖然極立想表現出冷靜,但聲音中還是帶著絲顫音。
黑衣男子一拱手,道:“回小姐,薛府、蕭府的人都去了許國公府。”
于家小姐咬著牙,不住冷笑:“呵!想必是因為韋待價去了許國公府吧!”
“是的。”
于家小姐寒聲道:“他們都沒有派人去過大理寺嗎?”
黑衣男子遲疑了一下,道:“沒有。”
“好得很吶!我爹爹沒有利用價值了,就被他們棄之如敝履。呵呵,他們現在估計只想著對付武承嗣吧,哪還會在乎我爹爹是死是活?”
黑衣男子道:“小姐,如果他們的計劃能成功,估計之后會想辦法救老爺出來。”
于家小姐怒道:“你如何知曉?”
“這……大家畢竟同是關隴一脈,而且老爺也是為了幫他們才陷入牢獄,他們總不會見死不救吧。”
于家小姐冷冷道:“我算是看清他們嘴臉了,之前他們說一點危險都沒有,就算出了問題也會幫我們解決,可現在呢?”
“對啊,小姐,小婢覺得就算他們成功了,也只會接著去對付皇后,根本不會管咱們死活!”那名婢女氣呼呼道。
于家小姐咬著牙道:“不能指望他們了,要救出爹爹,只能靠我們自己了!”
十二月二十,長安城迎來第一場大雪。
武承嗣尚在被窩里,便聽到門外傳來丫鬟們銀鈴般的嬉笑聲,緊接著秋嬋的呵斥聲跟著響起,外面恢復了清凈。
“王爺,王爺,快起來啦!”
還沒清凈多久,秋嬋輕輕的呼喊聲便在耳旁響起。
迷迷糊糊中,武承嗣發現一件奇怪的事——秋嬋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叫自己起床了。
撐起身子,抬頭一看,只見秋嬋表情十分歡快,笑嘻嘻道:“王爺,小婢知道您昨天晚上沒睡好,不過今天是冬狩的日子,您可不能去晚了!”
武承嗣望著秋嬋的笑臉,心中也有些高興,印象中,似乎很久沒瞧見這丫頭這么開心了。
“好,我這就起來。”
在婢女服侍下,武承嗣穿好衣服,推開大門,眼前頓時一亮。
只見入目之處,盡是一片潔白,天空中漂浮著鵝毛大的雪花。
沒有風,雪花飄的很慢、很美。
武承嗣覺得心情更暢快了,轉頭問道:“王妃呢?”
秋嬋笑道:“王妃殿下在醫樓給徐姑娘施針呢。”
武承嗣微感奇怪,不是一般在中午施針嗎?
啊,對了,今天一整天都要在行宮,只怕施針不方便,所以施針便提前了。
來到醫樓,剛好瞧見李芷盈和徐文清從二樓下來。
徐文清披著藍色大氅,手中抱著白狗,由蘆葦攙扶著。在她前面,李芷盈披著白色大氅,手中抱著黑貓。
大雪紛飛中,兩人臉頰都紅彤彤的,更顯得明艷動人,武承嗣微笑道:“施針情況如何?”
李芷盈將黑貓遞給紅茗,笑道:“很順利。”
徐文清臉上歡快中帶著幾分忐忑,道:“殿下,人家穿成這樣合適嗎?”
武承嗣笑道:“再合適不過了,你們先去用早膳,我要進宮一趟。”
大街上,萬年縣的衙役們正在清理大街上的積雪,不少百姓也在一旁幫忙。
眾人雖然手臉凍的通紅,臉上卻都掛著笑容,一片喜氣洋洋。
對于皇帝舉辦的冬狩大典,他們雖不能參加,但也會為此歡慶。
進入大明宮,來到金鑾別院,通報之后,武承嗣來到李治的寢殿。
只見他坐在窗檐,臉色竟比平日看起來好了許多。
武承嗣暗暗為他高興,拱手道:“侄臣拜見陛下。”
李治擺了擺手,微笑道:“承嗣,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
武承嗣道:“臣有一事想懇求陛下。”
“說吧,什么事?”李治溫和道。
武承嗣道:“臣聽說陛下原本打算將劉家兩女嫁給臣和太子殿下為妾。”
李治臉一沉,皺眉道:“是有這么個事,程伯獻的事你也聽說了吧,你不必擔心,朕不會逼你們娶她們了。”
武承嗣忙道:“臣并非這個意思,而是……”
“而是什么,在朕面前有話只管說。”
武承嗣遲疑了一下,道:“臣一直對劉家二小姐心存愛慕,還望陛下能恩準將她嫁給臣。”
李治微微一驚,道:“你說的二小姐,就是被程伯獻凌辱的那位嗎?”
武承嗣點頭道:“是的,還請陛下恩準。”
李治皺眉不語。
明黃羅帳中忽然傳來一道嬌媚的聲音:“陛下,您都已經答應董家了呀。”是薛賢妃的聲音。
武承嗣懇切道:“陛下,二小姐出了這種事,受到了很大打擊,臣擔心她會尋死,還請陛下成全。”
薛賢妃聲音又從帳中傳出:“周王,這件事不僅是你的事,也關乎皇家體面,陛下親自主持的婚事,怎么能選一個名聲有損的女子?”
李治拂然道:“賢妃,這件事你不要插嘴。”
薛賢妃吃了一驚,急忙答應一聲。
李治看向武承嗣,道:“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朕若不成人之美,只怕你還要怪朕。”
“臣不敢。”
李治笑道:“好了,其實朕見過劉卿的兩個女兒,她們都是鐘靈俊秀的好女子,朕也更屬意她們。東福,傳旨,宣劉卿和董卿覲見。”
武承嗣離開金鑾別院沒多久,侍中劉齊賢和太仆寺卿董晉一同來到金鑾別院。
兩人之間隔著一段距離,皆目不斜視,董晉稍稍落后半步,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劉齊賢則面無表情。
一柱香時間后,兩人從大殿出來,董晉臉色變成了豬肝色,劉齊賢則掛上了淡淡的笑容。
董晉心中雖憤慨無比,但想到劉家將來必然富貴至極,只得強笑道:“劉相爺,這次的事并非在下的主意,還望您海涵。”
劉齊賢淡淡道:“本相知道。”
董晉嘆了口氣,深知這時候再說什么也是無用,拱了拱手,快步向宮門方向去了。
劉齊賢則負著雙手,慢悠悠向家中返回。
回到家中,兩名女兒早已穿戴著一身盛裝,做好了一切準備。
“爹,情況怎么樣?”二女兒劉嵐璃小聲問。
劉齊賢微笑道:“周王殿下果然一言九鼎,你們倆就做好嫁人的準備吧。”
長女忽然道:“周王殿下是要娶妹妹嗎?”
“那是自然。”
一句話說完,劉齊賢發現兩個女兒似乎都有些不高興,吃驚道:“你們不愿意嫁給周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嗎?”
兩女都沒有說話。
劉齊賢皺眉打量了二人一會,道:“你們是不愿意給他們做妾?可他們畢竟身份不同,而且都已娶妻,給他們做側妃并非丟人的事。”
二女還是不說話。
劉齊賢無奈,只得吩咐下人,準備出發。
沒一會,劉府的馬車便從二門出來了,朝著東南方向前行。
馬車上,二小姐瞥了一眼大小姐,見她將窗簾拉開一角,默默望著窗外,用手肘碰了她一下,悄悄道:“大姐,你為何也不高興呀?”
大小姐將車簾放下,轉過頭道:“我為何要高興?”
二小姐扁著嘴道:“嫁給太子殿下多好呀,將來太子殿下登基后你就是皇妃,成為天下女子之尊,還能住在大明宮里!”
大小姐道:“你知道太子是什么樣的人嗎?”
二小姐笑道:“他是儲君呀,將來的皇帝。”
“我指的是他的品性。”
二小姐想了想,道:“聽說他很孝順,而且非常仁慈,經常勸諫陛下不要打仗,相比之下……”
“相比之下怎樣?”大小姐問。
二小姐嘆了口氣,道:“相比之下周王殿下就比較兇暴了,聽說他將一個小國家的人都給屠殺了呢。”
大小姐默默打量著自己妹妹,一言不發。
“姐姐,你怎么了,干嘛這樣看著人家?”
“沒什么。”
武承嗣回到王府,來到二門庭院,只見李芷盈和徐文清穿戴整齊,各自站在一輛馬車旁,正在等著他。
“你們怎么還將寵物帶上了?”武承嗣望著兩人手中的貓和狗。
李芷盈道:“夫君,您有所不知,以前先皇冬狩時,皇妃們會舉辦“競寵大賽”,讓寵物們通過一些小游戲比賽,每家都要求帶一只寵物。”
武承嗣皺眉道:“莫非姑母也讓你們競寵?”他覺得武則天應該沒興趣做這種事。
李芷盈道:“不是皇后殿下的旨意,是賢妃殿下的旨意。”
武承嗣點了點頭,道:“那帶一只就是了,干嘛帶兩只?”
李芷盈笑道:“毛鼓現在與黑姬形影不離了,我們若是強行將它們分開,它就會在地上打滾。”
青荷捏著裙角,低聲道:“都是婢子沒有調教好它們。”
武承嗣擺了擺手,笑道:“這種小事,不必在意。”揮手道:“出發吧。”
說著翻身上馬,等眾人上了馬車后,帶著一家子向芙蓉園而行。
大雪覆路,馬車行的很慢。行不多時,便在路上與太平公主的車隊遇到了。
太平公主下了馬車,她今天穿著一身淺黃宮裝。
武承嗣下了馬,正要和她打招呼,卻發現她快步從自己身邊經過,走到李芷盈馬車旁,笑道:“二表嫂,你今天真美。”
目光看向黑貓時,一拍手道:“呀,這不是黑姬嗎,有人明明答應將你送給我的,卻轉頭就忘了個干凈。”
武承嗣來到她身邊,笑道:“你就是為這事不高興嗎,那行,你把它抱走就是了。”
太平公主接過黑貓,哼了一聲,道:“有人只顧著自己逍遙快活,一次納兩個側妃,哪還會在意別人高不高興。”
武承嗣摸了摸鼻梁,道:“這事是陛下決定的,我也沒有辦法。你是我妹子,我自然在意你了。”
“是表妹!”
太平公主糾正了一句,終于轉過頭,扁著嘴道:“我也不是在生你氣,只是發生這樣的大事,你也不來親口告訴我一聲!”
武承嗣笑道:“知道了,以后這種事我一定去找你商議一下,再做決定。”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將黑貓還給李芷盈,笑嘻嘻道:“二表嫂似乎有些不舍呢,那人家就不奪人所好吧!”
頓了一下,又道:“對了,二表兄,你那位新娶的嫂子呢,不向我引薦一下嗎?”
遠處的徐文清早已下了馬車,在蘆葦攙扶下走了過來,行了一禮,道:“拜見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微笑道:“嫂子不必多禮,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相互間和和睦睦的才好,不然二表兄就要頭疼了。”
武承嗣暗暗一驚,太平公主這句話似乎帶著幾分警告意味。再看徐文清,她微微笑著,也不知聽出來沒有。
兩家車隊合并在一起,武承嗣騎馬在最前面,帶著變大一倍多的隊伍,繼續向芙蓉園前行。
行至半路,大雪驟停,太陽從云層后現出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