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芷盈沉默良久,忽然道:“夫君,我感覺兄長似乎也在配合李敬武,而且昨日他還親筆寫了封信引我出去,會不會……會不會……”
武承嗣道:“你擔心他二人一同做下此事?”
李芷盈點點頭,咬緊嘴唇:“而且李敬武根本不知金牌在我屋子里,這事我告訴過兄長,一定是兄長告訴他的!”
武承嗣想了一會,道:“如果你兄長真愿意幫他們盜取金牌,他們就不必如此大費周章,用魚目混珠的計策了!”
李芷盈喜道:“那兄長是受他威逼了?”
武承嗣搖搖頭:“你兄長雖不愿幫他們盜金牌,但很可能還是幫了他們些忙。”
李芷盈表情一陣苦悶,低首不語。
武承嗣笑道:“夫人,不必難過,你若是知道你兄長是幫誰做事,應該高興才對。”
李芷盈一愣:“誰?”
武承嗣悠悠道:“誰對你兄長的影響力最大?”
李芷盈失聲道:“沛……沛王?他不是關在天牢嗎?”
武承嗣緩緩道:“他在外面一定還有個強援,那人聯合了沛王余黨,幫助沛王執行了這個計劃。”
李芷盈點點頭,明白丈夫話中之意。
沛王想讓李敬業盜取金牌,李敬業不肯,他們才讓李敬武代替。
倘若是以前,李敬武定然毫不猶豫的聽從沛王命令,這半年來的付出,并沒有白費。
武承嗣接著道:“我猜你兄長一定是拒絕盜取金牌,但又不愿負了沛王,這才答應幫他做幾件別的事。”
李芷盈苦笑道:“夫君,你就別安慰我了,他配合李敬武盜金牌,和他自己盜的又有什么區別?”
武承嗣慢慢道:“你兄長是一個真正秉持忠貞不二信念的人,寧可放棄一切,也對沛王不離不棄。能讓他這樣的人拒絕沛王命令,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句話讓李芷盈極為受用,心道:“是啊,兄長并不是壞人,只是跟錯了人。”
這樣一想,心態頓時好了很多,道:“夫君,李敬武多年在外,說不定做下什么壞事,有把柄落在別人手中,這事應該和二叔無關!”
武承嗣微笑道:“那是自然。”
李芷盈接著道:“咱們要不要現在就去英國公府找李敬武?”
武承嗣搖了搖頭,笑道:“你有沒有發現,他們這個計劃還有一個很大的妙處?”
“甚么?”
“他們讓我們以為是你兄長盜了金牌,咱們的視線自然都集中在你兄長身上,李敬武便可以悄悄干別的事!”
李芷盈微微一笑,道:“夫君,你是想瞧瞧他要做什么嗎?”
武承嗣笑著點了點頭。
回到王府后,武承嗣向鳳舞問道:“鳳舞,你手下有武功與你差不多的人嗎?”
“沒有!”鳳舞半點也不猶豫。
武承嗣皺眉道:“那天楊公向我推薦你時,不是還有兩人嗎?”
“他們打不過我!”鳳舞聲音微微抬高了些。
武承嗣一笑,道:“那兩人叫什么?”
“鳳盈,龍揚。”
武承嗣奇道:“鳳盈是你親姐妹嗎?”
“不是!”
武承嗣點了點頭,道:“那讓他們兩人去英國公府外守著,只要李敬武出來了,就讓他們盯上,隨時向府中匯報李敬武位置。”
鳳舞點頭答應了。
戌時將過時,周王府二門突然打開,兩騎從府中奔出,朝著平康坊坊門行去。
馬上兩人精神抖擻,正是從鳳舞處得到武承嗣命令的鳳盈和龍揚。
穿過一條青石街時,龍揚瞧見路邊有個面鋪,忙道:“鳳盈,別急,咱倆今晚可能要蹲夜,不如先吃點東西吧?”
鳳盈一想也是,翻身下馬。
兩人將馬系在附近一棵老樹上,在面攤找了個位子坐下,鳳盈大聲道:“老板,來三碗面!”
“得嘞!您稍坐!”掌柜喜滋滋道。
面鋪子內有塊木板,上面寫著‘十文錢一碗’的字樣。
龍揚摸了摸干癟的錢袋,臉上忽然堆出討好的笑容,道:“鳳盈,能不能和你打個商量?”
鳳盈道:“除了借錢外,一切都好商量!”
龍揚暗哼一聲,壓住脾氣,笑道:“鳳盈,我不是找你借錢,而是和你做個交易!”
“什么交易?”
龍揚道:“我把易經借你看三天,這頓面你請我吃!怎么樣,很劃算吧?”
“劃算個屁!”鳳盈毫無淑女風范的說:“誰要看你的破書啊,請你的錢還不如買點好玩的!”
龍揚臉色一正,道:“鳳盈,話不能這樣說,讀書可以明理、可以醫愚,好處多的很,你讀上一個時辰,我保證你不后悔!”
鳳盈昂著下巴道:“我覺得自己很明理,也足夠聰明,所以不用再讀書啦!”
龍揚暗罵道:“這天下還有比你更不講理的人嗎?比你更蠢的也不多,還不知道趕緊多讀書,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雖然很想這樣說,但干癟的錢袋迫使他又露出討好的笑容。
“鳳盈妹子,你確實很聰明,但你若是讀完易經,很可能變成天下第一聰明人!”
鳳盈嫌棄道:“揚哥,你的笑容好惡心,而且一看就說的違心話,我才不信!”
龍揚再也忍耐不住,一拍桌子,怒視著鳳盈。
“你要怎樣?”鳳盈昂著下巴道。
龍揚沉默半晌,低下頭道:“能不能幫我點一碗面?”
鳳盈沒好氣道:“連這種事也要我幫你嗎?真沒用!”
龍揚頭垂的更低,一言不發,
鳳盈哼了一聲,道:“幫你點可以,不過錢要你自己付!”
龍揚暗罵一聲:“這娘們怎么這么精!”無奈道:“行,我自己付就是了!”
鳳盈這才幫他叫了一碗。
沒一會,四碗面都上齊了,每碗面雖然都是清湯面,但放上蔥花后,也是香氣撲鼻。
龍揚很快吃完一碗,將湯汁都喝完了,然后就眼巴巴的望著鳳盈吃。
好半晌后,鳳盈摸了摸鼓脹的肚皮,滿足的打了個嗝,笑道:“吃飽了,咱們趕緊去出任務吧!”
龍揚暗暗鄙夷:“真是個粗鄙的女人!瞧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兩人留下銅錢,翻身上馬,來到里坊門口。
仿外已宵禁,大門緊閉,兩人出示王府令牌后,坊正令人開了門,放兩人出去了。
兩人憑借著王府腰牌,在大街上通行無阻,一路出了城,來到城外的英國公府外。
蹲點對兩人來說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任務,一個守在前門,一個守在后門,一蹲便是一夜。
次日,天還未明。
側門外,龍揚坐在一棵樹上,伸手摘下一片葉子,中間對折,將匯成一線的露水倒入嘴里。
一連喝了幾片樹葉,忽聽遠處傳來一陣古怪的叫聲,知道是鳳盈召他過去,身影一晃,朝正門飛掠而去。
來到正門,在一棵樹上與鳳盈匯合,不等龍揚發問,鳳盈便道:“目標已經出府了,快追。”
兩人來到附近系馬處,翻身上馬,朝長安城方向追去。
不多時,便追上了一支馬隊,當先之人留著大胡子,正是李敬武。
兩人在后面遠遠吊著,跟隨馬隊入了城,一路追蹤,發現李敬武進入城西一座府宅。
鳳盈看了眼府宅大門上的匾額,皺眉道:“野王縣公府?這是誰的府邸?”
龍揚得意道:“叫你不讀書,現在就不知道了吧?”
鳳盈哼道:“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野王縣公是丘神績,從三品的衛尉寺卿,武太后的心腹大臣。”
鳳盈皺眉思索道:“李敬武來這里做什么?”
龍揚道:“喂!你不問一下我怎么知道的嗎?”
鳳盈哼道:“你愛說不說。”
龍揚得意洋洋道:“這就是去國子監偷聽的好處了,那里的學子上課之余,就喜歡談論朝事,如今朝中各個大臣我都了然于胸!”
頓了一下,誘惑道:“怎樣?要不要揚哥帶你去國子監,也不用你報答,以后請我吃幾頓飯就行了。”
鳳盈斜睨了他一眼,道:“我要去不會自己去嗎?干嘛要你帶!別啰嗦了,趕緊回府匯報李敬武行蹤!”
說完來到府宅側面,縱身躍了進去。
龍揚撇了撇嘴,轉身朝著王府返回。
鳳盈潛伏技巧早已爐火純青,很快尋到公府大堂,躲避著府中護衛,悄無聲息的來到堂外走廊。
縱身一躍,跳上廊檐,透過窗戶,剛好能將將大堂看的一清二楚。
不多時,只見李敬武和一名相貌魁梧的中年男子一同進入大堂。
丘神績穿著官府,顯然是準備去上衙了,他笑了笑,道:“世侄今日怎么得空,來我這里走動?”
李敬武正色道:“實不相瞞,小侄是奉周王殿下之命,特來向丘公爺說一件事。”
丘神績深知英國公府與周王府的關系,神色一凜,揮手斥退了下人,低聲道:“不知周王殿下有何吩咐?”
李敬武也壓低了聲音,道:“三日后的沐假日,上午巳時,周王殿下想請丘公爺去“木雅閣”商討一件大事。”
丘神績拱手道:“請轉告周王殿下,丘某一定準時赴會。”
李敬武說完便告辭離開,丘神績還要上衙,沒有挽留,將他送到門外。
離開野王公府后,李敬武又朝著城南方向去了,鳳盈一邊在后追蹤,一邊沿途留下記號。
不久,李敬武來到一條小巷,進入一間小院子。
鳳盈潛進去才發現,這間院子比在外面看時,要大得多。
只見李敬業跟在一名獐頭鼠目的男子身后,沿著院子走了好一陣,穿廊過院,來到一間屋子外,推門進去了。
鳳舞來到窗邊,剛靠近,便聽到里面傳來陣陣吆喝聲。
“大!大!大!他娘的,怎么又是小,真晦氣!”
“咬他!咬他!快咬啊,你這呆蟲,要是輸了,老子一腳踩死你!”
“洪哥……您能不能再借給我一貫錢,我回去就將家里的母豬賣了,保證連本帶利還給您!”
“那有什么不行,你耿老五……咦,武爺,您來啦!今兒個來的可真早,來來來,快坐。耿老五,你沒錢了還占著位子做什么,滾一邊去,將位子讓給武爺!”
鳳盈怔了怔,心道:“這里面似乎是個賭場,李敬武這小子怎么跑這來啦?”
在外面盯了一會,龍揚循著暗號追了過來,低聲問道:“這里是什么地方?李敬武在里面嗎?”
鳳盈點了點頭,道:“里面是間賭場,你趕緊回去匯報吧。”
龍揚道:“怎么又是我,這回該你跑腿了吧?”
鳳盈取出三枚銅錢,顛了顛。
龍揚討價還價道:“五個子我就去!”
鳳盈鄙夷的斜了他一眼,又取出兩個銅板,向他拋了過去。
龍揚探手接過,眉開眼笑的去了。
一個多時辰后,龍揚回來了,李敬武卻依然在賭場里不出來。
兩人換班各自去吃了飯,一直盯到晚上,天色一片昏黑,才見李敬武從賭場中走了出來。臉色很難看,顯然輸了不少。
離開賭場后,李敬武又朝著城北去了,先后拜訪了吏部侍郎黃祿超、尚書右丞張光輔、右衛將軍麴崇裕三人。
與拜訪丘神績時說辭完全相同,只說武承嗣要在三日之后,在‘木雅閣’邀請他們商議要事。
三人皆無懷疑,應諾赴約。
接下來兩日,李敬武又接連找上五人,這些人全都是武媚心腹,得知武承嗣召集,自然也都答應了。
七月二十的清晨,李弘難得在休息日起了一個大早床。
原來他和李旦約好了,今日要與他一起微服去民間玩樂。
李弘做了大半年皇帝,還從未微服出巡過。
他對微服之事并不感興趣,但在李旦和雅若的勸說下,還是答應了。
為了掩人耳目,李弘先去了李旦的殷王府,然后兄弟兩人和雅若換上民間常服,帶上太監和護衛,出了府門,來到長安街頭。
望著繁華而喧鬧的街市,李弘點了點頭,笑道:“嗯,在宮中待久了,出來走走也挺舒服。”
李旦笑道:“皇兄,你聽說過‘木雅閣’嗎?”
李弘還未答話,跟隨在側的竇文鳴便說:“殿下,咱們出了宮,在外面可要注意稱呼,免得被人認了出來。”
雅若笑道:“小竇子說的對,你們可要注意,露餡了就不好玩啦。”
李弘和李旦皆點頭答應。
李弘道:“‘木雅閣’這名字,朕……我尚是第一次聽說。”
李旦笑道:“木雅閣是長安一處極有名的酒樓,與別家酒樓不同,要想進他們家酒樓,需得做一首詩。倘若做的好,還能免費吃飯。”
李弘哈哈一笑:“妙啊,想不到長安城還有這樣一處有趣所在,咱們難得出來一次,可要去瞧瞧!”
雅若嘻嘻笑道:“夫君,我一直聽別人說你的詩才不遜色于長安城中的大才子,這次可要讓我見識見識。”
李弘昂首一笑:“那是自然,以前是沒有機會,這次正好可以與長安城的才子們切磋一二。”
當即,一行人在李旦的引領下,朝著城西方向而行。
來到木雅閣外時,只見一座紅樓碧瓦的建筑挺立在眼前。
李弘贊道:“好,不僅規矩好,樓也建得好,能當得上一個‘雅’字!”
來到門外,果然有執事攔住去路,恭敬道:“還請客人先作一首詩。”
李弘來的路上早已做好,微微一笑,道:
“竹搖清影罩幽窗,兩兩時禽噪夕陽。
謝卻海棠飛盡絮,困人天氣日初長。”
話音剛落,李旦、竇文鳴等人都大聲叫好。
雅若覺得聽著還算上口,但分不清是否真的好,笑道:“他不管做的怎樣,反正你們肯定都會叫好。”
李旦臉現尷尬之色,心道:“不愧是突厥女子,一點不會說話。”
雅若目光轉向那執事,笑道:“你覺得這詩做得怎樣?”
那執事似乎頗有文采,尚沉吟在詩句中,聽雅若問話,連連贊道:“貴客此詩做的好極了,諸位都請入內。”
雅若這才相信李弘是真有本事,伸手攀住他手臂,笑道:“夫君,你真厲害!”
李弘心中好不得意,挽著雅若的手,大步進入了酒樓內。
入內一瞧,只見樓內空間雖大,桌案卻不多,擺放的并不整齊,但一眼看去,只覺頗有韻味,令人心情舒暢。
李弘贊道:“果然有意思,老八,這地方的東家是誰,我倒想見見他了。”
李旦笑道:“四哥,這位東家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太原王氏子弟,吏部侍郎王勃的堂兄。”
聽到王勃之名,李弘臉色微微一沉,哼道:“原來是太原王家的人。”
雖然王家沒有明著站到武氏一邊,但偏好還是很明顯的,不僅王勃以武承嗣門生自居,連王家家主的女兒也嫁給了武熙越。
幾人在二樓要了一個包間,因為還未到午飯時間,便只要了些茶酒糕點。
李旦拿出一些有趣的小玩意,供李弘玩樂。
其中一個木鐘外形的小東西吸引了李弘注意,道:“老八,這是什么?”
李旦笑道:“四哥好眼力,這東西正是我最近玩過最有意思的東西。”
李弘忙問:“是嗎?這東西怎么玩?”拿起木鐘,上下翻看著。
這木盒看起來就像一大一小兩只木鐘,頭對頭連在一起。
李旦笑瞇瞇道:
“這東西叫‘隔墻有耳’。只要將大的一面貼在墻上,小的一面貼在耳朵上,就能將隔壁墻內的話音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