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為何會花費如此之巨?”
其他參與內閣會議的臣子聽到“教育支出”后,都忍不住站了起來。
禮部尚書陸瑜也被人關注著。
依照慣例,禮部的每年支出,大多花費在培訓新進官員、招待各國使節上面,各地方郡學、縣學等等,卻是比不上這兩種。
畢竟前兩者都算國家大事,一個代表了人才一個代表了顏面。
地方上,能讀書的人本就占比較小,入學校讀書的,基本上也是自己承擔生活開支,那些教師工資和三好學生補助,由中央跟地方財政分別承包。
如此,攤到禮部的具體金額,其實是不多的。
這些年最大的教育類開支,也就是皇帝一意孤行重新捧出來的“社學”。
作為大明最基礎的教育組織,社學是以“鄉”為單位的,建設數量自然不用多提。
可就今年的預計支出看來,貌似不僅僅要有社學了?
朱見濟輕咳一聲,打斷了他們的大驚小怪。
以他的后發優勢眼光看來,每年的國家財政支出在教育方面占很可觀的一部分,不是很正常嗎?
他早就想對大明的教育行業進行改革了,也就是前些年錢不夠用,才一直慢吞吞的弄一些社學,沒有全方位的普及開去。
元年下半年,朝廷開了海禁,允許民間出海經商,雖然還是沒擺脫“國營”的影子,但好歹是掙到了不少錢。
以后想來會更多。
有了關稅收入補血,朱見濟就可以在乾圣二年做點他想做的事了。
“這是朕的意思,幾位卿家都只是順朕的心意辦事罷了。”
他揮手讓人都坐好,自己提著腰帶正色說道,“國之大計,在于教育!”
“傳承之事,不可輕忽!”
“這也是當年太祖立國,便在大明之內廣設郡縣之學的本意!”
反正朱見濟的意思就是祖宗的意思,他說這話著實是理直氣壯。
“可是朕著人去地方考察,再看了最近兩次科舉錄取的舉子身份,真是不由心痛!”
歷史的發展規律真的是可怕。
一些很好的制度,總是會隨著時間流逝而被破壞扭曲,逐漸的失去其本意。
正如衛所制,
也如大明的教育體制。
朱見濟國家的軍政方面慢慢穩定下來后,就將多余的精力放到了其他方面。
像教育這種百年國計,更是不會被他忽略過去。
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大明朝在地方上的學校,已經因為各種問題陷入一個尷尬的地步,基本淪為了有錢人的鍍金之處,混文憑的地方。
教師力量不足,招收的學生質量不行,以至于能在會試中大放光彩的舉子,大多來自于專門的學堂,學子拜了各種大儒為師,享受一對一指導,方得出身。
受官方教育出人頭地的,反而稀少。
特別是國子監這種國家最高學府,學風敗壞,二代橫行,還出現過不服管教的勛貴子弟追打老師,欺凌同學的例子。
幸好朱見濟此前從學校中抽調學生去地方充任吏員,喜歡從被他整頓了一番的社學里面找,不然就這種素質,估計就是去地方給人當“父母官”的。
對于這種混亂教育混亂現象,皇帝自然大怒。
在有錢有權的情況下,便決心整頓一番大明的教育體系。
而且現在也的確有一定的基礎,并不是一拍腦袋的決定。
就像朱見濟此前在咸陽宮那邊開設的皇家版“技術工人小學”,專門招收來的職工子弟也讀了幾年書,應該放出去溜溜了。
畢竟人數越來越多,孩子在營養充足的條件下一個比一個能長,咸陽宮還有點遭不住他們。
那地方以后還要給朱見濟太子住的呢!
隨著給匠戶封官賜爵等事例的出現,一些人也慢慢轉變思想,想通過這條路子來實現階級轉變。
畢竟讀書科舉的限制太大了,完全滿足不了底下人向上爬的需求。
朱見濟也需要更多有素質的工匠來為大明制造更堅硬持久的馬車,拉著全國的人狂奔跑向更好的時代。
于是大明需要專業的“工科院校”。
朱見濟覺得這個東西可以跟著普通的素質教育一塊搞起來。
反正以朱見濟的計劃和大明的體量,不怕學生畢業后找不到工作崗位消化!
“西南改土歸流一事雖然快要收尾了,可還是很缺乏人才的!”他又指出新的問題。
不論是管理層面還是按照王越此前提出的,在西南原本蠻夷占據之地推廣儒學,普及漢化等社會改造計劃,都需要大量的知識分子來輔助辦理。
即便這些年不停的往那邊輸送社學學生和吏員,還鼓勵衛所之中的老兵退休后就地轉職成公務員,可西南數省何其之大,還是填不滿它的空缺。
根據王越這個貴州布政使的最新報告,貴州全省還有不少地方只搭了個草臺班子出來,朝廷能派遣過去的人員太少,以至于壓制不了當地的土民,官民相互對立,國家政策難以及時推行。
偏偏在土民暴動全被鎮壓后,這群人也學乖了,不跟朝廷直接對著干,而是玩非暴力不合作,把派去的官吏們當空氣,更讓當地的掌權者感到棘手。
兵戈殺伐到底是兇器,不能輕易動用。
再者西南本就是使用了國家暴力才拔出掉了那些土司,接下來本就該用“柔和”的態度去安撫,更不好去打人強迫他們了。
所以朱見濟總結——
治理困難的根本點,便是在于大明的讀書人,太少了!
以此時的生產力去開發西南諸省不是難事,難得上層建筑需要跟著做好匹配。
“所以郡縣之學和中央的國子監,都要改革!”
皇帝拍了拍桌板,一錘定音,“讀書是人生大事,讀書人更是治國基石,再怎么難也得做下去!”
“各位卿家不用多言了!要是花費太多,朕就苦一苦自己,也是無妨的!”
現在的帝室根本沒幾個人,朱見濟還把身邊能用的宮人都訓練成了計算機,不少都放到外面工作去了,只留下了基本的伺候人手,維持皇室的生活質量。
“朕的四季常服,如今也不過八套,用的材料都是紡織廠中購買的……若是還缺錢,還可以再節衣縮食一些,砍掉一半。”
說到這里,朱見濟不由捏了一把肚子上的肉,想著趁機減減肥也是好的。
話說到這里,哪里還有人敢反對皇帝的意思?
“陛下如此姿態,堪稱古之圣君在世!天下讀書人也要感念陛下恩德的!”
工部尚書徐有貞率先起身,對著皇帝抹他那被感動出來的眼淚。
旁邊的大臣看著他每次開會都必備的“舔狗”項目已經是習慣成自然了。
不過說真的,要不是他們年紀大了要些臉面,也會忍不住對著朱見濟吹起來。
十三四歲的年紀最是不定,更何況手握最高權力,卻能狠心委屈自己,比起往來君主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那就按陛下的意思辦……可如此大事,應該如何定策呢?”
商輅發言問道,看向朱見濟。
就見小皇帝提起了褲腰帶,淡定說道,“自然是要與各位卿家詳細討論的。”
“今日大家就加加班,在宮里吃晚飯吧,總得把事情定下章程才放心。”
不像宗室管理,皇帝作為全宗族中最大的一個,完全可以一言而決,孩子的未來是要考慮很多東西的。
朱見濟肥手一揮,馬沖立馬出去,將早就準備好的飯菜著人端上來。
因為時刻盯著加熱,在年初的冷風里,這些伙食還冒著熱氣。
原來皇帝是早有預謀拉著他們加班了。
徐有貞看見那些菜肴,卻是又感動的哭了起來,扭曲著他那一張獨具特色的臉在旁邊不停垂淚。
“你有事嗎?”
坐在他旁邊一塊干飯的于謙忍不住表示關心,想讓他別吵著自己吃東西。
于大爺是習慣一邊進食一邊想事情的,最討厭別人擾亂他的思路。
真踩到了于謙的火線,他真的能像十三年前那樣,拽著徐有貞打一頓,讓他管不住嘴。
徐尚書哽咽道,“我只是見宮廷何等尊貴之地,陛下膳食竟然全是家常小菜……一時激動,不免落淚。”
于謙冷眼相待。
也許是年初首會的原因,今天的徐有貞額外能舔,以求為接下來的一年做好準備。
說的好像以前他們開會,皇帝會給他們安排山珍海味一樣。
除了身體實在不行的會多安排兩份藥膳補品之外,君臣都是一樣待遇,家常小菜在文淵閣里是常見的。
加班嘛,本就是湊合湊合就行了。
于大爺沉默的吃完,然后將碗中剩下的一點肉撥出去,給了旁邊叫喚的肥貓——
皇帝吃完飯便去了隔間洗漱更衣,這只大橘被他留在了這邊。
肥貓聞著香味一直在騷擾加班的大臣們,誰碗里的都想嘗一點。
“好好吃飯,不要舔了。”于謙語重心長的對著肥貓說道,又咳嗽兩句。
旁邊的徐有貞感覺自己受到了針對,挪了下屁股跟于謙拉開了距離。
果然,不管過去多久,他跟這個家伙就是合不來!
幸好于謙的身體越來越差,也活不了多久了!
等這家伙一死,自己就能揚眉吐氣,獨得陛下恩寵!
嚯嚯嚯……
等到半夜,文淵閣的炭火燒了一盆又一盆,差點讓大明最有權勢的一群人被一氧化碳憋到中毒之時,關于教育改革終于出了具體的政策。
幾位閣臣尚書回去后倒頭便睡,連老婆孩子都沒來得及抱一抱。
在第二天的早朝之上,朱見濟便對天下宣布了他的教育改革方針——
首先,要將國子監和太學剝離出來,各做各事。
這兩個機構從教育層次上,同屬于大明最高學府,所以有時候常被人混起來劃上等號。
但國子監的“監”,本是“監督”之意。
這個機構是用來發揮在教育方面的都察院作用的,對標的是后世教育部一樣的玩意兒。
但因為操作不當,讓二者的職能混淆。
朱見濟趁著機會把這兩個組織徹底分清楚,以后也好辦事。
國子監就此成為一個單純的管理學校的政府機關,仍舊隸屬于禮部,不再參與人才的培訓事務。
新進官員歸于禮部訓練,讓他們學會官場的基本禮儀,原屬于國子監的各種監生和領導,則是歸入太學。
太學被法定為最高學府,將之前的國子學和四門學全都囊括在內,進行了一次大范圍的職能擴張。
監生則成為太學生。
太學祭酒由周洪謨擔任,司業由孔公誠兼職。
前者曾在“如何解決荊楚百萬流民”一事中提出過良好決策,本身也是一位正直的教育家,在國子監任職期間對其多次加強管理,把好幾個二代刺頭整治的服服帖帖,使得國子監風氣大為好轉。
這便入了朱見濟的眼。
后者更別說了,只說文章作派,差不多能和徐有貞當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了。
作為負責國家未來的組織,其領導朱見濟也不會放任別人插手,必須得讓自己信任且有本事的人來充當。
太學之內,則是要廣設學科,不僅僅要有原來的四書五經,還要增添入法律、算數、騎射、列陣等等科目,文武兼重,和對于優秀學生發放補貼。
在就讀的期限中,太學每年都要舉行一次大考,由禮部長官和祭酒對學生的學習成果進行審核,三次不過者直接罷免,革除太學生身份,取消一次科考資格,還要追究其“不學無術”之過,讓人把自己在太學里享受到的各種補助奉還。
等太學生順利畢業后,依照祖宗成法,可以憑借自身專業,領取祭酒的推薦信,前去吏部報道,入一些部門為吏員,做滿五年可以通過考核轉正,不用參與科舉考試便能做官。
其下的郡縣之學,則是要通過入學考試才能加入,不論是不是大儒引薦的,都得按規矩來。
學習優秀者,可以憑借三年的考試成績和其學校的教喻保證書,先去國子監審核蓋章,再來太學報道,升入高級院校。
郡學畢業后,可以享有秀才功名,但不會有秀才待遇,其人能夠直接參與地方鄉試。
這讓文官們松了口氣。
他們絕大多數都是科舉出身的,對于學院派自然是有些排斥。
偏偏國家從太學中選拔人才,本就是古已有之,持續了千年之久,朱見濟做事還打著朱太祖的旗號,更讓他們找不到理由反駁阻止。
但現在皇帝只是給了他們名分,出來了也頂多為吏,不像自己科考之后能夠直接分配成一縣長官……
如此,利益沖突便少了很多。
以上種種官辦學校,都要按社學的例子來辦學。
那些“體育老師”可以從軍隊中聘請退休將官來擔任,也算緩解了一下武人無事可干后的就業壓力。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特定的“工科學院”被建立起來,直接歸于皇帝管理,朱見濟為掛牌校長。
此前東宮小學堂的孩子都可以直接入學,有功匠人也可以推薦其孩子進入,由陳研這些人兼任教學,原本位于皇莊之內的研究小院也被取消,其中人員成為工科院教授——
像陳研這等人,本身的學習基礎是不行的,也只會悶頭做東西。
而眼下的官員,基本都是行政官員,讓他們當官只能是掛個牌子,政務是一點都做不來。
朱見濟不想用繁雜的政務和人情往來把這些人身上的科研靈光消磨掉,干脆讓他們去當師傅帶學徒去了。
在這個特殊技校里面,圣賢書的內容較少,但“格物”、“化學”等新科目卻是教了很多,教材也是由朱見濟親自主編。
這樣的待遇,即便很多人都看不懂這個新學校的用意,但事關皇帝,也是樂意去摻和一把,把家里不能繼承家業的庶子族人送過去的。
反正陛下如此在意,就不可能讓學子打醬油去了。
而之后,皇帝又頒布了一個關于“匠人職稱”的規定。
工作十年以上的匠戶可以自動獲得“匠工”職稱,并且移籍,取消原戶籍限制,匠工子女可以優先被工科院錄取。
“匠工”之上,則是“匠師”,享受正九品官員待遇,有國家每年定額補貼,其子女可以免費入學工科院,若是制造出了于國家有功的新式器物,待遇可以翻倍。
再往上,便是“匠造”職稱,匠人一旦獲得該職稱,可享受正五品官員待遇,去工科院任職教授,除了皇帝之外,對任何人都無需行禮。
同樣的,有功就賞,一切都好商量。
這些職稱,都被分為“高中低”三級,屬于朱見濟培養的技術人員。
大明以后的工業革命,需要這些人來為之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