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一切清點完畢,由宋城為總指揮,兵分三路,又有柳承慶等人率領大軍出嘉峪關而向北進。
關西七衛派來的人看朝廷官兵軍容齊整,行走之間勇武有力,并且輜重糧草充足,顯然是動了真格的。
于是他們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應該更重視一點,而不是胡亂湊些人手過來摸魚的。
此前覺得以大明“優容各方”的作派,自家人搶劫朝廷使者,在瓦剌、大明和亦力把里三方之間不停反復,都少有受到真正的問責,得到的自由顯然過了火。
那跳動的心就不安分了,膽子也越來越大。
現在七衛總人數合一萬來人,分散在官兵之中,自然更能體會到來自大明方面的殺氣。
顯然,這讓他們感到害怕了。
只能說中國先人講得好,“夷狄畏威而不懷德”,對他們好聲好氣,反而會令對方得寸進尺。
只有把狗子痛打一頓,這群家伙才會知道誰是它的主人。
加上沙州衛的覆滅在前,關西七衛不由得在心里檢討起來自己這幾年做的事情過不過分,有沒有踩到皇帝底線。
但沒等他們想明白當今天子的性格,就聽到前線已然傳來了捷報——
既然這兩年來韃靼有頻繁扣關的跡象,那么一些部落跟嘉峪關離得近也是可以想象的。
大軍緩步推進,聲勢浩大,自然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有些部落要么聞風而逃,要么就大膽的組織人手出來迎擊。
然后,
敢為人先的蒙古勇士們就被炮火給轟成了渣渣。
一日之內,靠近嘉峪關的十來個部落盡被掃除,俘虜牛羊數萬。
這樣的戰果,在宋誠、柳承慶他們看來是應當的,但放在關西七衛的人眼里,卻是震撼的要死。
重點是那火炮齊發,排槍戰術的威力,讓他們刷新了世界觀。
更重要的是,哈密衛和罕東左衛的兵馬在頭天的順利推進中,企圖趁機給自己謀好處,為了搶奪一個部落逃竄后留下的牛馬而起了內訌。
在打韃靼一事上,他們沒出多少力,自然也沒死多少人。
結果在這次內訌中,反而造成了開戰以來的最大死亡人數。
宋誠面無表情的,讓人把那兩個帶隊鬧事的推出去按軍法處置了。
兩顆人頭立刻落地。
班麻思結本想求情,畢竟罕東左衛剛立,他能用的人還挺少,需要呵護一下,但后面卻是閉了嘴,沒有說話。
“朝廷這次竟然如此強硬?”
班麻思結的兒子回到營帳,對著他爹驚嘆不已,“難道就不怕咱們中途反水嗎?”
當爹的直接給了兒子一巴掌,“你這混賬!”
“今天官兵打的怎么樣,你也是看了的!”
“就咱們這群人,就算全都跑去幫韃靼,也就是給朝廷取消衛所的借口!”
班麻思結的一雙三角眼里不斷閃爍著智慧光芒,覺得自己絕對不能給朝廷這樣的機會。
他好不容易打拼出了一番事業,不能就這么沒了!
“這是打仗,既然是摧枯拉朽的打了韃靼,你就給老子我好好表現!”
班麻思結知道自己以前做的事,要是朝廷有心找茬,那隨便翻翻都是理由。
得“將功補過”才行。
只能跟兒子好好商量,父子兩個要表現出色一點,讓皇帝覺得自家還有些用處,方才有退路。
之后幾天,大軍仍然在漠南河套之地穩步前進,在韃靼人眼里,頗有大山緩緩碾過來草地而來的巨大壓迫感。
毛里孩對此極為重視。
他是不想再退再逃的。
兩年前他帶著大汗突圍到這邊,孛來為其殿后。
現在孛來死了,小孩子大汗也死了,他自己被韃靼內部沒停過的內斗煩的更加難堪。
毛里孩寧愿趁著這次大戰跟大明軍隊決一死戰,也不想再跑了!
所以他在聽聞大明軍隊進發的消息后,便迅速的找來了幾個跟他有聯系,關系還算過得去的韃靼首領,希望雙方可以合作,好好抵抗。
他以自己的經歷,告訴對方此時的大明戰力并非以往“溫和”,而是有點建國之初的剽悍影子了。
如果不想像先祖一樣,被漢人追的滿地跑,尊嚴盡喪,就得認真對待!
對方聽得也面色凝重,對著毛里孩說自己考慮考慮。
其后,毛里孩還企圖用誠懇的態度,說服剩下的韃靼領袖,讓韃靼團結起來,面對困難。
結果并沒有人理會他。
不是不知道大明的出兵有多厲害,而是內斗慣了,他們才不想聽對手的指揮。
如果是個德高望重的老韃靼人出來號召,他們可能還會考慮一下,可毛里孩算什么?
一個被漢人碾的跟狗一樣,逃到自己這邊來的“外地佬”,憑什么幻想自己會在韃靼諸多部落中一呼百應?
更有人不顧大明威脅,還在想著和毛里孩爭權奪利,懷疑他是想趁機夸大事實,然后擴張自己的勢力。
自己這么聰明,
才不會上毛里孩的當呢!
韃靼跟大明也是老朋友了,切磋交流的次數也是數不勝數。
畢竟蒙古人窮的不行,必須要經常去大明那邊打打秋風。
他們不相信大明的戰斗力短短幾年就提升了。
雖然有瓦剌、毛里孩的例子在前,但韃靼人更樂意相信,這是因為對方內斗,給了大明機會。
韃靼自覺自家的矛盾還沒有瓦剌厲害,不會出現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的事情。
他們不會內斗,會好好對抗明朝官兵。
但不會是為了毛里孩而這么做的。
只是他們沒想到,以前跟大明做的“友好交流”,很大程度上在于大明自己有問題。
誰讓大明走向“內斂”后,連“開邊釁”都能成為臣子間互相攻擊的理由呢?
如此,誰敢大聲說要打仗?
就連鎮守邊關的將領面對蒙古劫掠,也只是停留在被動防衛上,要想主動出擊,還得承受來自隊友的背刺質疑。
直到朱見濟掌權后,根本不在意“開邊釁”這事,還處理了好幾個拿這個理由找事的文官,這才讓將領們多了些進攻的底氣。
再者——
現在朝廷給軍隊發錢了啊!
還是那句老話,很多時候不是錢的問題。
但沒有錢是處處都有問題的!
原歷史上的明朝軍隊為什么一到韃清那邊變成綠營,就爆發出了兇殘的戰斗力,把老東家追著打?
還不是因為新老板給他們發錢!
只要錢到位,神仙都給你干廢!
持續衰落了百年的蒙古人算什么東西?
都是讓大明將士賺賞錢的游走功勛罷了!
雙方都充滿了自信,打算在草原上跟對手碰一碰。
自然,這個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朱見濟和他的內閣大臣們為了這件事開了多少次會,五軍都督府又跟刑部戶部吵了多少次,都在起居注郎的筆記里記得清清楚楚。
大明做了這么久的準備,早就把自己的槍桿子給打磨的尖銳無比了。
韃靼人還想著拿他們用草編制的盾牌來防衛,只能是自尋死路。
從四月底到六月,大明在漠南經歷了數次圍剿戰,在成功打垮韃靼的主力軍后,就分出騎兵對其殘余勢力進行追殺。
毛里孩到底是沒有孛來那樣的圓滑,本以為召集別人一塊對抗是輕而易舉之事,結果卻是如水中月一般虛妄。
甚至在面對大明軍隊,韃靼內部經過商議后,竟然還讓毛里孩出去打前鋒。
既然他說了漢人厲害,平時也夸耀自己的勇武,不如先行一步給大家做個榜樣。
毛里孩又失望又氣憤,脾氣一起來,也不過腦子,直接應下,帶著人沖了出去。
迎接他的自然是無邊的炮火硝煙。
兩年前的故事再次重演,可惜這次,毛里孩身邊可沒有孛來給他斷后。
毛里孩心里也早就存了一決生死的意思。
打的過,那他怨憤盡去,能夠“衣錦還鄉”。
打不過,就直接自殺,免得落到漢人手里被侮辱,回去還要看那群韃靼傻逼的騷操作。
“到了今天,我才知道當初跟孛來爭斗是有多么不該!”
隨著身邊護衛越來越少,而大明的排槍隊越走越近,毛里孩忽然對自己的親信說道。
也許是有了預感,對方雙目含淚,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毛里孩。
“若是當時能忍一時之氣,隨便孛來怎么樣,我又何至于此?”
“要是韃靼人能在外敵面前停止內斗,團結上下,他們又何至于此?”
“只愿長生天庇佑,讓我蒙古人畜不絕,成吉思汗的光芒仍然籠罩著他的子孫!”
毛里孩仰天長嘆,隨后把自己那把已經砍得缺了口的彎刀拔出來,架在脖子上。
“逃吧,這邊還有無邊戈壁,大不了咱們跑到那里去,漢人追不上來!”
“學一學烏哈噶圖汗不行嗎?”
所謂的烏哈噶圖汗,就是元順帝。
親信最終還是不忍,攔住了毛里孩。
但對方搖了搖頭,已然是心氣盡失,“一退再退三退……我毛里孩是蒙古的好兒郎,絕對不能做這種茍且之事!”
學烏哈噶圖汗?
學他被人圍剿,慌不擇路,最后自己帶著幾十人逃亡,連老婆都被漢人給抓過去享用嗎?
也不看看,自烏哈噶圖汗那一跑,這近百年來的蒙古,變成了什么樣子!
毛里孩最后眺望了一眼草原景象,狠心的劃開了自己的脖子。
戰后,宋誠聽說有人找到了毛里孩。
不過很可惜,在混戰之中,這人的結局并不美妙——
其人自殺以后,親信本想帶著毛里孩的尸體繼續突圍,結果混亂之中,尸體滑落,遭到了馬匹踐踏。
要不是盔甲和俘虜的指認,根本認不出來這是大明的老朋友。
“這頭顱還算完整……拿下去抹點石灰腌一下,去給關西七衛的人看看!”
宋誠簡單吩咐一句,隨后帶著大部隊追擊鄂爾多斯部,力求將那個“八思宮”給拔除。
毛里孩的死,在大明看來已經不是值得關注的事情了。
關西七衛見到毛里孩的首級后,更是慌張。
他們跟著打了一個來月的醬油,越看越是心驚于大明的戰斗力,以及他們對敵人的兇殘手段。
刀劍相擊,指不定還能留個全尸。
可火炮過去,人直接裂開了,慘狀可怖。
這便是現在的大明!
所以后面基本不用宋誠出手了,一旦七衛中有人因為搶奪戰利品而鬧事,他們自己就給提前解決了,根本不敢去打擾宋誠主帥。
唯一可惜的是,鄂爾多斯的人太難抓了。
作為一支“精銳”,打不過就跑的真理被他們運用的淋漓盡致。
徐永寧、柳承慶和張懋眼神好,年輕又有沖勁,帶著騎兵追了好久,幾次都讓他們溜了。
氣的三個小伙伴當時就摔了手槍,狂發脾氣,“這家伙跟元順帝學過?難不成咱們還得追到捕魚兒海去?!”
“老子非得把那個見了鬼的八思宮給燒了!”
“罷了罷了,反正是他們當東躲西藏的老鼠,咱們已經花了這么多時間,再堅持下去也行!”三人中脾氣最好的張懋勸道。
總不能無功而返啊!
于是幾人整裝,仍舊順著那群家伙跑路的痕跡進行追繳。
而宋誠那邊,隨著戰事接近尾聲,追擊鄂爾多斯的任務又交給了三個后輩歷練,對朝廷發送了捷報,便著手安排起請關西七衛“吃飯”的事情來了。
對朱見濟而言,
他人在宮里坐,捷報天上來,是越看越開心。
他爹景泰帝看人的眼光果然很不錯,宋誠當真能成國之棟梁。
想來后面的事,也不成問題了。
不過為了解決關西七衛這個尾大不掉的麻煩,更好的鞏固中外交流之路,朱見濟還是命當年給他教過書的彭時前去幫忙管理。
宋誠是武將,在政治上難免有些短缺之處,讓彭時這個嚴謹人物過去,倒是能相輔相成。
加上梁白開,估計不會有什么遺漏了。
然后,朱見濟又召見了鞏珍,還有他的堂兄沂王朱見濡。
上個月阮伯山就向他匯報過,說萬貞兒已經有了身孕,朱見濡連續不斷的開大車終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成果。
他沉浸在和愛人有了結晶的歡喜里,周氏也沉浸在自己有了孫子,就可以理直氣壯的向皇帝討要封地的快樂中。
正好,鞏珍也結束了最新一次的航行,按照朱見濟的指令,去菲律賓那邊踩了踩點。
根據他了解到的,那個大島之上,目前只在馬尼拉港口周圍形成了一個呂宋國,其余很多地方還沒有得到開發。
那次前去,鞏珍的主要任務不再是聯絡中外感情,而是攜帶著他從沿海地帶招募的破產流民作為移民,去呂宋島上居住。
他把人放在那邊,然后以天子使者的身份,舉辦了一次煙火晚會,先是當著大家的面對著老天爺和大明列祖列宗打報告,宣布腳下地方成了大明領土。
然后又是對那些惴惴不安的新移民指天畫地的發誓,說朝廷招募他們來開發這里,不會把人扔下來就不管的。
接下來的時間里,大明本土會繼續向這邊展開移民建設工程,開發呂宋島。
等基礎設施建的頗有成效,再去通知旁邊的呂宋國,把那邊居住的漢人移民拉過來填充人口。
呂宋島的氣候還算讓人接受,土地更是肥沃,一年三熟不在話下,野樹結的果子抬手就是,吃飯的問題是不大的。
所以那些移民的情緒還算穩定。
反正他們在老家已經是破產了的,還不如來海外開發新天地。
對此,朱見濟表示,他可以把大明的海外殖民計劃提上日程了。
當朱見濡接到皇帝召喚入宮時,當面而來的就是一個巨大的地球儀,還有朱見濟深沉思考的背影。
“陛下?”
朱見濡不解的打了聲招呼,不知道地球儀這個已經失去熱度的東西有哪里好看。
畢竟在新太學開起來后,里面的世界地圖就流傳了出來,引起了無數人的驚呼。
不過一年過去,再大喘氣也呼不起來了。
對于世界有多大,大明的士大夫們見怪不怪了。
就是他們還在討論“地球是不是圓的”問題,沒被朱見濟“太宗托夢”的理由忽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