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之時,朱見濟突然勒馬,反手一指旁邊的嘉嶺山。
“朕來時聽說,這山上還有座寶塔?”
隨侍的人立馬答道,“回陛下的話,有座唐時修建的佛塔,登頂的話,借助山勢,足以俯瞰整個延安府……”
“只是年代久遠,即便宋朝時修繕過,至今也破敗了。若是陛下有意登高望遠,臣即刻就著人前去修復……”
“朕就不登山了,有這個空閑,不如去延安其他的州縣看看。”朱見濟吩咐下去,“不過寶塔還是修一修吧,唐時古塔,不至于到了大明,就坐看它倒了。”
“另外再鑄一口銅鐘在山上,找幾個撞鐘的和尚過去。”
朱見濟說完,踢了下馬肚子,滴溜溜的跑馬走了。
他在延安府帶了小半個月,每天都在孔鏞的陪同下,視察地方。
君臣幾個在了解民生的同時,也算過了一把微服私訪的癮。
朱見濟甚至還在某個鎮上看到了來這兒排班的德云社戲班子,給人表演新編的劇。
當然了,有上層領導指點,他們的劇本大多是扎根在日常生活,符合老百姓口味的基礎上,宣傳正能量的。
要不是的確能夠讓人看的進去,德云社也不至于開辦出這么多業務。
他有點感嘆,自家的宣傳都擴張到這么鄉下來了。
“秦王還是想求見陛下。”
張懋摸了下自己剛長出來的胡須,對著朱見濟匯報道。
他也奉命率軍去各地給人免費衡量過田土面積。
而英國公如此人才,總得啃點大菜,那才能顯示出他的真正威力。
于是張懋就去找了陜西各地的宗室,上門服務,態度優良。
可總有傻逼不會看人眼色。
在查到當代秦王朱公錫那邊時,他府里的長史自覺常人不敢得罪親王,刻意隱瞞了一些。
張懋對此不動聲色,轉手就讓人抓了那個長史,說他有意“欺君”。
自己可是有皇帝親手詔令下鄉查田的,朱見濟更是在隔壁的延安府坐著,西安這邊這么囂張?
喜歡跟著一群文人舞文弄墨,不怎么管事的朱公錫得知后,嚇得趕緊遞了消息過來,企圖先一步認錯,讓皇帝免于懲處。
在朱見濟針對宗室制訂了一系列嚴格規矩后,老朱家的王爺都知道這皇帝不好惹了。
“我趕著回京,讓他自己一邊待著去!”
朱見濟對見遠房親戚毫無熱情。
如果朱公錫是個有實際才干的,那朱見濟肯定會像對待周王朱子埅一樣禮重對方,與其再續血脈情誼。
可朱公錫當了個只會動嘴皮子的文人,成天待在王府里跟人飲酒作詩,玩弄風雅,完全沒有踩到朱見濟的點。
至于求見被拒,對朱公錫來說又會造成怎樣的擔驚受怕,那就不關朱見濟的事了。
怎么來的怎么回。
等朱見濟回到北京的時候,夏天都快過完了。
他老婆跟老娘在迎接天子回鑾之時,都表現的很給人面子,可場面一散開,到了自家說話的場合,就揪著朱見濟不放了。
杭太后圍了兒子看了好幾圈,最后又傷感的慟哭出聲,“又黑又瘦的,我兒受苦不少!”
“讓你帶著皇帝的車架過去,再安排些宮人服侍,你都不要,連衣服都是沒什么顏色的……真是要氣死我!”
王氏自然要過去安慰婆婆,“陛下看著高了點,也壯實了一些,還是有好事的。”
“可是黑瘦之后,青哥兒就變丑了好多,一點都不如幼時憨態了。”杭太后拉著兒媳,跟她抱怨起來“男人就會糟蹋自己”的話。
朱見濟在旁邊聽得無語,但還是硬著頭皮把老娘給哄好了走人。
而長輩一去,夫妻倆對坐,王氏也給朱見濟擺臉色了。
出發前一天,為朱見濟整理了一晚上的東西,他都不帶著,可把王氏氣壞了。
皇后抱著已然膨脹到傲視同類體型的大橘去了一旁,嘴里嘀咕,“母后說得對,從小被供著長大的,出了門沒人伺候,連個毛都打理不好,回來渾身亂糟糟的。”
“來,陛下都吃不到嘴里的瓜,咱們吃了它!”
王氏拿起果盤里切好的西瓜,跟大橘分享了起來。
朱見濟湊過來,讓老婆別當面陰陽怪氣了。
就王氏這大家閨秀的水平,哪里能刺激到他的臉皮?
“這豬不能再吃了,我這姓朱的倒是可以吃幾口。”
皇帝公然搶走了皇后要喂貓的西瓜,完了還有吃后感,“甜啊,難怪特意寫信讓我回京吃瓜,果然還是梓潼愛朕!”
他毫不客氣的把肥貓趕了下去,再把身材小巧的王氏拎起來抱懷里。
王氏嫌棄的給朱見濟理了理剛才趕貓時粘上的毛,“你是天子,哪里用得著事事親為?御人得當即可。”
“眼下大明收復西域,是足以告祭太廟天地的功勞,可你愣是把自己搞的又黑又瘦,還往鄉下地方鉆……”
“你也不嫌委屈自己了!”
“好不容易去一趟那么遠的地方,哪能不多看看?我還給你從陜西帶了些特產回來,等會著人拿上來!”
“我是國母,還要禮物?陛下照顧好自己,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王氏的氣被皇帝親了幾口后就散了,抬手摟上了朱見濟的脖子,“現在好了,打完了仗,東南西北都沒有敢惹大明的,陛下可以休息休息了。”
她的想法很正常。
在亦力把里覆滅,重設安西都護府的消息傳回北京后,即使是高傲的京城人士,也大為震動。
因為這是大明建都北京以來,干掉的最大體量的對手了。
而在官方消息中,又稱亦力把里雖強,在大明天兵面前,卻猶如嬰兒,毫無還手之力,一路豬突猛進,勢如破竹。
京里的德云社班子立馬整出來了相關劇本,為大明如此的勝利,鼓舞慶賀。
在前幾年,他們還編排過“張議潮”、“安西鐵軍”等曲目,吸過一波關注和眼淚,讓人為西域退出中國懷抱而傷感不已,極大的激起了國人的愛國情懷,為收復西域做鋪墊。
現在正好反轉一下。
之前反對開戰的聲音也消失了——
仁宣之后內卷了幾十年,對大明部分人士造成的影響還是挺深遠的。
太祖太宗時的明人精神風貌類同于漢唐,仁宣后面就類同于兩宋了。
這群人,是討厭打仗的。
他們在之前搞了很多理由出來,說“亦力把里一向朝貢頻繁,無大罪過,朝廷是起無義之師,以征臣屬之國,有失風度。”
也說浪費國力,不能因為這十幾年來國家越發繁榮,就能當個敗家子了。
可當真的吞并亦力把里,整回來了西域后,這群人頓時閉上了嘴,再有反駁的,剛張嘴就能被激動的國人給他重新合上,順便縫了針。
臭傻逼,
盛世都要來了,竟然還有停留在舊時代的!
從消息傳回到朱見濟返京,這種熱鬧歡喜的氣氛一直持續著,完美印證了皇帝此前的評語:
“攻滅亦力把里,收復西域故土,是大明時代轉折的標志。”
骨氣和強大的自信,那是打出來的!
對外戰爭的勝利,是締造盛世的關鍵因素。
可朱見濟搖了搖頭,捏住了王氏撫上來摸他胡渣的嫩手,“不行,還有事要忙活呢,現在可不是休息的時候。”
“還能有什么事?”發現皇帝臉上的神情格外嚴肅,王氏不解了。
朱見濟笑了,“當然是關乎天下的。”
“你過段日子就知道了。”
于是,就在巨大勝利帶來的爆炸式喜悅好不容易有些消退后,皇帝突然又頒布了一項政令——
“官紳一體納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