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儒士靜靜地看著棋盤上紛亂的棋局,亂向來源于一顆白子。
“翻書人入了書中,局外人進了棋局。”
這并非是他想要的局面。
為了下那一盤讓自己心安的大棋,他以三寸不爛之舌,挑動春秋九國混戰,只為了早日讓天下一統。
為了抹去那局外之人帶來的意外,他算準了時機,派那北莽魔頭謝靈前往殺人。
可惜,這一次他算漏了。
“本應在春秋覆滅之時再行此事,但多了這么個變數,遲則生變,不如提前落子。”
黃龍士思忖片刻,起身到屋中取了一個陶罐,再次回到院中,猛地拋起。
陶罐遲遲不見下落,反倒越飛越高,已覆滅的五國氣運,連帶著西楚溢散的大半氣運,全都被那罐子汲去。
半刻以后,陶罐落了下來。
黃龍士捧著罐子,輕輕搖了搖,接著將那陶罐傾倒在棋盤之上。
氣運若煙似水,緩緩飄落散開。
天下震動。
離陽欽天監觀氣者大驚失色,天象徹底紊亂,氣運如同亂流,溢散在離陽的江湖之中。
劍州龍虎山,天師趙希摶自大夢醒來,他打了個哈欠,起身扭了扭脖頸,卻忽然發現院后金蓮再開了幾朵。
兩禪寺,李當心將白馬栓在廟門口,他看著一路尾隨而來的江湖人士,雙手合十,輕輕一笑。
一指劃過大腿,一塊三四斤份量的血肉,連帶著白色僧袍一齊被割了下來。
血液流淌,卻并非是猩紅之色,反倒金黃純粹,如同佛祖金身。
李當心面不改色,坐在廟門口,以鍋煮肉,數十個江湖中人眸中精芒閃動。
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聲,原來是個青年人背了一個垂危老漢。
李當心將髀肉盛在碗中,給了那垂危老人。
老人一聞肉香,不知怎的竟是一頭自地上爬了起來,狼吞虎咽。
李當心靜坐原地,默誦經文,他誦的是《往生咒》。
一刻之后,老者安然逝去。
確認李當心血肉并無長生之效果后,那群江湖中人這才散去。
“江湖將亂矣。”
李當心搖了搖頭,起身解開韁繩,將那匹白馬牽入了寺中。
“自此以后,徐趙離心。”
陳玄立在武當玉柱峰頂,笑著對那邋遢漢子說道。
“吳素竟是能將出世入世兩劍合而為一,一舉踏入陸地神仙境。
嘖嘖嘖,徐驍這小子運氣真是一等一的好。”
李淳罡自崖邊扯起一根枯草,塞入耳中撓個不停。
綠袍兒自屋中走出,將一身臟兮兮的青衫丟給了李淳罡。
“自己洗去。”
陳玄面色平靜,就似沒有看到一般。
李淳罡沉默片刻,拎起衣衫,朝著峰上溪水去了。
“哈哈哈。”
鄧太阿登上峰頂,見李淳罡那狼狽模樣,實在是忍不住,這便笑了出來。
綠袍兒不理會兩人,轉身進了屋中。
“吳素已入陸地神仙,你何時入指玄?”
陳玄靜靜地望向鄧太阿。
韓貂寺已死,陳玄便是天下指玄境的魁首,如果說誰最有望入大指玄境,那么此人定是鄧太阿。
“她是吳家劍冠,又是吳家八十年不出的奇才,我如何能比的過?”
鄧太阿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
陳玄望向他背后的那尊劍匣。
“你去吳家了?”
“又取了十一柄劍。”
鄧太阿淡然一笑,一指輕彈,十二柄飛劍一齊出匣,長短大小各不相同。
氣機流轉與劍氣盛衰也不盡相同,顯然,即便是鄧太阿,也難以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養出十二柄飛劍。
鄧太阿忽然看向八十一峰間的千丈云海。
風起云涌,白云漸漸凝成玄龜之狀,龜殼之上有一靈蛇正在吞吐云霧。
武當山下有一座石坊,坊上刻有四字——“玄武當興”。
陳玄遙望天空,氣運四散而開,似彗星墜地,落向四方,其中很大一簇氣運,落在了武當山上。
鄧太阿雙眼微閉,一掌翻轉,食指點出。
十二柄飛劍依次飛出,自玉柱至青云。
大蓮花峰,王重樓端坐瀑布之前,體內大黃庭真氣自丹田涌出,經過眉心天會穴,自四肢百骸流下,丹田紫金氣生。
瘦削老道飄飄然自瀑頂落下,對著王重樓身后連點數十下。
老道默誦上清紫陽訣,丹田氣機傾瀉而出,紫色真氣隨那瀑布落下,齊齊灌入王重樓頂上。
“師尊!”
王重樓睜開雙眼,涕泗橫流。
“一品四境,陸地神仙一個蘿卜一個坑,大抵與江湖氣運相關。
其余三境,偽境多如牛毛,大指玄大金剛大天象卻是鳳毛麟角,這又何嘗不是因為那玄之又玄的氣數?
你師叔是閑云野鶴一般的人物,自我羽化之后,武當道統就要靠你一肩挑之了。”
陳英凝氣機逐漸消弭,七十年修為一夕冰消雪融。
瘦削老道靜坐瀑前,雙手垂下,面色平靜。
云海玄武現身,氣運落下,王重樓丹田蓮池生出十二朵金蓮。
小蓮花峰頂,洪洗象牽著牛犢,瞧了瞧那片金色云海。
不遠處有一棵枯樹,樹上結了一張蛛網。
風吹網動,樹葉飄落。
這便是洪洗象修的天道。
“小牛鼻子!”
兩只細嫩小手捂住了洪洗象的眼眸。
洪洗象沒有掙扎,他知道身后之人便是喜穿紅衣的徐脂虎。
“我爹娘回來了,我要下山了。”
徐脂虎松開手,她瞧了瞧滿是泥土的地面,又看了看小道士干凈的布鞋,一屁股坐在洪洗象腳上。
洪洗象愣了愣,臉上浮現一抹紅暈,卻愣是沒敢動彈。
“你何時下山?”
洪洗象瞧了瞧少女飄飛的青絲,笑著問道。
“今夜便要動身了。”
徐脂虎笑著應答。
“你何時下山?”
徐脂虎忽然抬起頭,那雙澄澈的眸子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小道士。
“等到小道成為天下第一,方可下山。”
洪洗象沉默片刻,不敢去看紅衣。
“那得等到什么時候啊?”
徐脂虎撅起嘴,緩緩起身狠狠地在那潔凈布鞋上踩了一腳。
洪洗象始終面帶笑意。
他便這樣目送著那一襲紅衣遠去。
又是一陣山風拂過,蛛網斷開一絲。
洪洗象眉心一暖,他輕輕吸氣。
玄武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