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世間最為強大的國家,強大到足以正面對抗西陵神殿,強大到這里的子民可以不用信奉昊天。
天啟十三年春,長安城最驚人的消息便是大唐四公主回京。
然而沒有多少人知道,一個長雀斑的少年帶著一個黑瘦少女回到了長安城。
自然更沒有幾個人知道,一個身穿白衣,要掛朱紅葫蘆的劍客只身入了長安城。
當然,沒有幾個人還是有幾個人的。
比如,那位夫子,還有他那位做什么都很慢的徒弟。
清晨,長安城的煙火氣似乎要遠勝其余的任何一個地方。
油條的香氣,茶葉蛋的香味,當然,興許還有一碗醪糟?甚至會有一壺烈酒也說不定?
陳玄獨自行在街道上,來人旅客熙熙攘攘,但都無意識地與他擦肩而過了,即便心中殘留著一絲影子,但在下一刻便全然忘卻了。
陳玄已經這樣在長安待了一旬,靜時便枯坐在某個小巷的某座枯井前,動時便去往一棵榕樹下,與一群老者對弈對飲。
但卻從無人能記起他,直到今日。
陳玄來到長安城最具特色的一條街道中,它叫臨四十七巷,不屬富庶之地,但卻是許多長安人的心安之所。
白衣劍客獨自行到那家書畫店前,他抬頭看了看那幅匾額——老筆齋。
“長安居,大不易。”
他笑了笑,卻并未走進其中,而是去附近的一家小店要了一碗面片湯。
“您慢用。”
中年人笑著將那碗蔥香與面香混合的面片湯端了過來。
小店哪請得起小二,凡事都是店主親力親為。
“多謝了。”
陳玄對著店主笑了笑,自一旁有些油污的筷簍里抽了一雙筷子,便埋下頭大快朵頤。
今日,他要去見一個人,所以要先吃飽。
兩者之間似乎沒有什么因果關系,但陳玄已經脫離世俗很久了,他已經快要忘記了蹲在土墻下咥面是什么滋味了。
而今日他要見的人,興許是這座天下最有人情味的人,可能不是興許。
寧缺已在這座城中留下了不少痕跡。
臨四十七巷,皇宮御書房,當然,最重要的應該是書院。
他也認識了不少人。
默默無聞的很多,值得一提的也不少,就像大唐陛下,春風亭老朝,書院的眾多學子和教習,但卻都沒有今日遇見的那個人重要。
寧缺行在書院的簡疏石門之前,他走的很慢,遠遠的落在了其余學子之后。
朝陽下,相貌并不算出眾的寧缺也顯得有幾分儒雅之氣。
他看著那座看似平平無奇的石門,心中總覺得這座書院應當不只是為帝國輸送人才的地方,它應當承載著更加深刻的意義。
“書院隨便出來一個棄徒就是大劍師,呂清臣老人和公主殿下提到書院顯得異常尊重,可為什么這里的人和我都差不多,也沒看到什么特殊的地方?”
寧缺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語道。
“世上本就沒有特殊的地方,皇宮如此,昊天神殿如此,那些不可知之地也是如此,那么書院又能有什么特殊呢?”
聲音傳來,寧缺面色不變,但袖中右手卻已經繃緊了,隨時準備去拿背后布套中的大黑傘。
巷尾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書生。
他眉直眼闊,神情樸實可親,身上穿著舊棉袍,腳下踏著一雙草鞋。
當然,最引人矚目的是他右手握著的書卷,還有腰間系著的木瓢。
就在書生與寧缺相遇的時候,書院側門外,發生了另一場相遇。
一輛牛車孤零零地停在門外,車廂中傳出一陣濃郁酒香,還有一道與尋常老人無異的聲線。
“有朋自遠方來……”
陳玄聞聲一怔,隨即一笑。
“先生怎知我是朋友而不是敵人?”
車簾拉開,老人提著酒壺慢慢走下馬車。
“你我皆喜飲酒,自是同道中人。”
老人右手握著酒壺,左手輕輕往前一探,陳玄腰間的養劍葫突然一松,就要離體而去。
“先生既喜飲酒,那在下便請你飲一杯。”
陳玄按住養劍葫,輕輕一拍。
靈酒化劍,直直刺向老人。
這一劍中毫無殺氣,只有陳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帝王將相柴米油鹽盡在其中。
老人蒼顏白發,見狀也不驚奇,只是一指點出。
一劍化開,再度成為酒水,徑直落入了空蕩蕩的方形銅制酒壺之中。
老人端起酒壺抿了一口,雙眼微瞇,輕聲一嘆。
“好香的酒,好猛的劍。”
陳玄笑了笑,握著葫蘆飲了一口。
方才這一劍一化,動靜雖小,但門道卻大的驚人。
一劍便是陳玄所修劍道,一化便是老人所定的規矩。
當然,在老人面前,已經無所謂規矩不規矩的了。
世間修行共五境,分別是初識,感知,不惑,洞玄,知命。
在這五境之上,便是四大不可知之地方才有的境界了。
書院的專有境界,叫做無距,可以無視空間等規則。
修至更高處,叫做超凡,曾經有位叫柯浩然的,便是此境。
老人與書院息息相關,但他的境界卻并非無距或是超凡,而是無矩,從心所欲不逾矩的矩。
因為他是夫子,世間唯一的夫子,書院與大唐的締造者,當世最強之人。
無矩,無視規矩,這便是夫子的實力。
“夫子不愧是夫子,境界當真高深。”
陳玄咽下那口甘冽的酒水,笑著看向老人。
“你是為了祂來的?”
老人笑著指了指天空。
陳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這是其中一個目的,但并非全部。”
老人眼巴巴地盯著陳玄腰間葫蘆,咽了咽口水。
“小友盡管說,只要是老夫能辦到的,定然不會推辭。
不過,老夫有個不情之請,這酒……”
陳玄二話不說,打開葫蘆,一股足有井口粗細的酒柱,自葫蘆中涌出,徑直灌入夫子的酒壺之中。
“在下需借貴地書樓一觀,不知可否?”
陳玄見夫子無動于衷,默默牽引酒水,足足十息,夫子才撫須大笑。
“自無不可!”
書生自側門而出,見狀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