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成和南鈴一起過去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幕相當凄慘的場面。
一處窩棚倒塌了。雖然這可以說是很簡陋的建筑,但是真的倒塌下來那也絕不是可以當做沒事的。更糟糕的是,此時正值晚餐時分,也就是說大家都在家里準備或正在吃東西。
一個少年平靜的躺在地上,雙目無神的看著天空。他年齡大概就地球小學三四年級的程度,但全然沒有地球小孩這歲數頑皮搗蛋,貓憎狗厭的那種活力。事實上,他身上簡陋的衣物和干瘦的身體清楚的說明他的身份地位。
他是剛剛被趕來的鄰居們從廢墟里救出來的。也只有細致觀察才能看到他胸口在微微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在少年身邊的,是一個淚流滿面的女性。她看起來很老態,鬢角白發蒼蒼,這張臉放地球上是屬于六七十歲的老人的,但在這個世界,張成相信她年齡不超過四十歲。
“好……好不容易才逃到了這里……”她用含混不清的聲音哽咽的說著,“為什么……為什么……”
“這是怎么回事?!”南鈴很憤怒的說道。“為什么倒塌了?”看得出來,這是新蓋的窩棚。要特別說明的是,雖然這種結構的建筑非常簡陋,難看,而且采光通風之類的都有一定問題,但是它確實是最節約材料,建設難度最低,相對也最結實的一種結構。如果說三年五載之后,它的主要承重木朽化導致倒塌倒還罷了,眼下這座顯然是剛剛建成沒多久的啊。
“黑,是你負責搭建房子的的吧?!為什么?!”南鈴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應該負責的人。
“那個,大姐,”名字叫做黑的男人低著頭,“人太少……斧子鋸子也太少……木材不足啊,而且沒時間風干……所以我們先搭建起來,讓它曬幾天,通幾天風……就好了。”他有點心虛的嘟囔著。“當時我明明說了,這房子還有問題,不能住,萬一開裂蟲蛀什么的就糟糕了。但那邊不肯……”
“我明明告訴過你……”南鈴憤怒的聲音停了下來。她知道,怒喝只是發泄,解決不了問題,所有的事情都這么困難。人安穩了,自然會產生懈怠之心。這是人類的種族天性,是沒辦法的事情。不過比這個更重要的要怎么解決這個問題。
晚霞已末,天邊投射來的最后一縷光芒被邊上那棟較高的窩棚所遮擋,光影交錯間自成一片凄涼之色。
“是砸中腦袋了!”張成走過來,傷者身體上看不出明顯傷口。以張成現在對急救方面的知識(在地球上他惡補了一下這方面的知識),做出了這個判斷。沒有出血,看不出骨折,這種狀態唯一的答案就是砸到頭部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程度的傷,到底是腦出血還是腦震蕩。“他們是什么人?”
“逃奴。”南鈴冷冷的說道。“在奴隸主貴族手下,實在活不下去的奴隸。”
說到奴隸主這個詞的時候,張成忍不住想起昆吾大夫賜給自己封地的時候,隨同封地和宅邸一同賞賜過來的一大群奴隸。他臉上微微發熱。
南鈴走過去,想要安慰一下悲痛欲絕的母親,卻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振作精神,重新站直身體,這里可不是地球,事情還沒到徹底絕望的地步呢。
“這個,”張成忍不住問道。“這里沒有巫覡嗎?”
“沒有!”南鈴硬邦邦的回答道。“大家有沒有可以用來治療的東西?”她后一句話是對四周大聲喊出來的。她環顧一周,但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這也很正常,治療物品,哪怕在這個世界的貴族之中,都是價值高昂的硬通貨,關鍵時刻救命的寶物,怎么可能隨處可見?
“那個安可能會有!”有人說道。安應該說的就是夏安。這年頭沒有商品目錄,游商到底有什么貨,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而游商,在普通人心目中,那都是各種好貨層出不窮的。
“那還不快去找他!”南鈴怒喝了一句。但是沒人動腳。
“可是我們用什么來交換?”邊上有人反問了一句。“琉璃杯只有一個。”
“上次那些野牛皮,不是還有幾十張嗎?”南鈴說道。但是旋即明白自己弄錯了。要到地球上,這野牛皮或者值點錢。至少有收藏價值。但是在這里,野外到處可見野物出沒,野牛皮真的沒什么大不了的。起碼價值方面不可能換來例如治療物品那樣的東西。
她心里發急,卻知道這是自己判斷失誤。早知道就應該多燒一點玻璃的。做玻璃雖然說不是特別復雜的事情,但怎么都要好幾天的準備。而傷勢可真的是容不得拖延。
張成走上前,從次元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玉戒。前面說過,此時的玉戒上已經遍布裂紋,證明其中蘊含的能量已經消耗大半。
“你……”南鈴一驚。她認出了張成手里的東西是什么。
伴隨著柔和的治療法術光芒,昏迷的少年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張成看了看手里的玉戒,戒指上的裂縫數量沒增多,但是加深了不少。說不清楚它到底還能支撐一次還是兩次。
“這是?”少年恢復了意識,不知道四周是怎么回事。
“太好了,沒事了!”有人發出了歡呼,有人如釋重負。表現最積極的是傷者的母親。她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孩子,不過這一次她的眼淚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喜極而泣。
“好好好,不要站著了!”南鈴也一臉喜色的站起來,招呼其他人。“把房子給清理開,看看里面有什么值得搶救的搶救一下……”
在她的招呼下,人群開始紛紛行動起來。各自出力,很快開始清理倒塌的房子廢墟。這里遠談不上富裕,各種資源都要節儉使用的。
有人輕輕拉了拉張成的衣服,張成轉過頭,看到了是之前那個通知他們過來的小孩子。和剛才受傷的少年相比,他看起來就有活力多了。雖然以地球標準還是偏瘦,卻也不會給人“營養不良”的感覺。
“跟我來!”張成不解,不過看著南鈴忙碌的指揮他人,一時半會空不出來,也就跟著這小孩子走了。
兩個人一前一后,很快來到了城墻一角落。這里應該是一個類似于烽火臺或者藏兵洞這樣的設施。當夏墟還有著完整的城墻,城墻上還有士兵巡邏的時候,巡邏士兵可以在這些房間里休息,遮風擋雨。當然此時此刻它當然是空的。里面倒是堆積了一些應該是柴火的碎木料。
“嘿嘿,我看出來了,”兩個人一進來,這小子就笑了起來。“你看上巫鈴大姐了!”他一屁股坐在一堆木料上。
張成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最后決定還是保持沉默。
“你是個……士人嗎?”這個小子問道。“我聽說士人都是奴隸主貴族,剝削者和壓迫者!”
“你在這里多久了?”張成反問了一句。
“五年了,樂土剛剛建立的時候就來了。”
“五年……”眼下這小子十二三歲,五年前也就六七歲的樣子,可能確實不記得什么事。“你剛才說,這里叫樂土?這里?樂土?”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這小子一字一頓的背誦著“碩鼠”,讓人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大家都說,這里都是樂土!”
“這里只是夏墟吧?”張成聳聳肩。他雖然不贊同,卻也感覺這里……嗯,經過異世界穿越者的努力,確實可以算是一處,那個啥。好吧,游戲中“自由都市”這個稱呼真的很貼切。
可是,張成知道這是沒用的,這只是穿越者創造的一個短暫的幻覺。奴隸制的滅亡,依靠的不是某些人的覺悟,而是依靠社會生產力的發展。
至于穿越者推高這個世界的生產力水平……那個,哈哈。至少張成覺得在這個神魔遍地走的世界,那絕對是想多了。至少他不敢去想。可以說他慫,但張成真的覺得自己一個區區不過7級戰士/7級法師,這種事情想想就好,真的要做,那就得冒著粉身碎骨的風險了。你一個小小的穿越者,位面戰爭的炮灰,圖啥呀!
“好吧,為什么這里叫樂土?”張成問道。
“我娘說這里就是樂土,因為這里,我們能吃自己種的東西。”這小子說道。
呃,這個……張成下意識的想起了一句現代詩“……我是貧困,我是悲哀,我是你祖祖輩輩痛苦的希望啊,是飛天袖間,千百年未落到地面上的花朵……”好吧,這絕對是想多了。張成把這個念頭趕開,卻感覺一種酸澀感在心頭環繞,揮之不去。
“今年收成很好呢,巫鈴大姐說我們這邊哪怕遇到一兩個災年也沒問題了。我娘說……我今年可以換好一點的衣服。”他很高興的說道。“你知道嗎,很多人都跑到我們這里來。比方說今天的那個葵大嬸就是一個。她們一共七個人逃出來,但跑到這里的時候只剩下她和她兒子兩個人了。一開始的時候你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樣子,隨便看到一個什么人都要磕頭……她剛來的時候,吃起東西你簡直不相信她能吃多少!我們都擔心她娘倆會被撐死!哈哈,我不得不有時候看著那個傻小子,因為爹娘說我可能嫁給他。哈哈……我才不會嫁給那個瘦瘦的呆瓜呢!”
張成呆了一呆,這才意識到面前的這個少年是個女的……好吧,她尚未發育,又穿著那種中性的服飾,又只有短發,辨認不出來也不丟臉。
“你是女的?”
“是啊,看不出來?”這個丫頭搖了搖頭發。“啊,巫鈴大姐說短頭發有利于防止寄生蟲,也省去打理的時間,所以大部分人都剃了短發。我的還不算短,男人的頭發才較短,都快是光頭了。”她笑了起來。“葵他們告訴我,這里就是樂土。因為這里大家都東西吃,不挨餓。哈,和我娘說的不一樣,但意思應該差不多。自從我懂事以來就在這里,聽巫鈴大姐的話……你真的喜歡巫鈴大姐?”
如果是地球上,我會嘗試著追求一下。張成在心里回答。不過他也明白,放地球上自己絕無可能。南鈴這種相貌是妥妥的女神范。他自己,說句不客氣的話,又丑又窮的搓比,簡直堪稱癩蛤蟆。這世上哪曾瞧見癩蛤蟆真吃了天鵝肉的,不過是徒增笑料罷了。
“我叫張成,你叫什么名字?”張成問道。
“巫鈴大姐給我起的名字,我叫鈴鐺。”小姑娘回答道。“想不想我幫你?很少有男人入她的眼,但是我知道她喜歡什么。不過這不是免費的,你得……”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沒想好自己應該提出什么樣的要求。
“你想要新衣服的話,我可以送你一副緞子。”張成想起了夏安車上就有。
“還是算了,你先等等,等我想明白最想要什么!”鈴鐺狡黠的一笑。
“為什么你們叫她巫鈴?”張成乘機問道。“她不是大巫呀!”
“不知道呢,確實很多人都說她是大巫……不過,巫鈴大姐自己好像從來沒承認過。她也沒什么特殊的,似乎確實什么東西都不會呢。不過她知道很多,真的很多!”
是某種誤會嗎?亦或者別有緣由。但張成覺得南鈴沒必要騙他。
“你知道天子祭天的祭壇在哪里嗎?”張成問道。鈴鐺沒有回答,不過那雙忽閃忽閃的眼睛就證明她毫不知情。“那你知道巫員在哪里嗎?”
這才是他眼下最想要解決的問題。不過他早就知道這地方被一度廢棄了千百年,那個祭壇現在所在位置真的很難說。但是,如果說夏墟內有人知道這個情報,巫員肯定是其中之一。
在路上的時候,他就知道巫員處于一種隱居狀態。這意味著他可能藏起來了,知道他藏身之處的人很少,相關情報不會輕易流傳出去。否則那就不叫隱居了。但是,張成也相信,只要自己花費足夠的時間,一定能找到隱居的巫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