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功勞?還封為上士?鹽堂三十里?張成眼睛都瞪大了。這算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這個時代的規矩,一個“士”,或者“大夫”,如果愿意其實是可以拋棄自己封君離開的。眼下說起來這種事情還不多,但未來各國內亂會越來越多。內部斗爭中,失敗者除了被殺之外,最常見的結局要么是被流放,要么是主動逃離。這種人通常都會加入其他國家。而盡管他的領地和財產會被收走,但是他的貴族身份會被默認保留下來。
但是張成完全沒有投奔到魯國的意思啊。而且還冊封鹽堂三十里……他不知道這個“鹽堂”是個什么地方,但是這面積夠大啊!
昆吾大夫的領地,理論上是以昆吾城為中心,不超過五十里地的范圍(當然實際上因為戰爭的緣故,昆吾大夫控制面積比理論領土大得多)。他沒細細計算過昆吾大夫冊封自己的土地面積到底是多少,因為他得到的領地畢竟分為不同小塊,很難統一計算。但是他很肯定絕對不可能有三十里。三十里實際上已經超過普通上士的范圍了。不用問也知道這是姜考在背后運作的結果。
如果是過去,張成可能不懂為什么姜考會舍棄三十里封地,將功勞推給他。但現在已經知道他很可能是齊侯之子,未來可能是一個大夫,那看不上三十里封地也就是很自然了。
“那個……姜兄,為什么魯侯會冊封我啊?”張成問道。“這次打探消息,是姜兄你的功勞才對啊。”
“若非賢弟相助,我如何能得知東夷的陰謀?!”姜考一副拍胸脯表示為兄弟兩肋插刀的架勢。“而且賢弟為大舍小,為了東方諸侯的危機,不得不暫時放下了自己封君的任務……這種犧牲,為兄都是看在眼里的,絕不會讓你難做。”
而原來……是誤會了。姜考以為張成陪他去歸城是為大舍小,為了營丘安危而暫時放棄了昆吾大夫的任務。
這種類型的事情,嗯,怎么說呢,如果事后被揭發出來,封臣確實有極大可能被剝奪領地。所以姜考也不能說錯。他是在完全不知道張成的任務是什么情況下,根據自己的見識做出的判斷。只是這個結果讓張成一方面有點感激,另外一方面又有點哭笑不得。
三十里地的封地其實對于“士”這個階層來說,那確實是非常豐厚的賞賜,哪怕下一秒讓你拋頭顱灑熱血跟著主君上戰場和強敵廝殺,那也是物有所值。
既然如此,張成也就不推脫了。就當自己留著這個當后路了。不過他自己內心也知道,他幾乎不可能去接受這片領地的,畢竟這件事情一旦成了,他立刻就躍升為卿大夫階層。
在張成和姜考高高興興聊天的時候,在距離他們位置很遠的東海君廟宇高處,一群畎夷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個都跪伏在地。
和畎夷們在一起的還有幾個萊夷,這些萊夷一看就知道是東海君的巫覡,他們每個都胸口掛著龍型的徽記。
幾個萊夷面面相覷一臉懵逼,顯然對于這個場面,他們一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在人群最前方,一名畎夷,或者說狗頭人,站在懸崖前方。
他的鱗片狀皮膚有著狗頭人中非常少見的純黑色,宛如深夜,而眼睛像是黑夜中兩點亮紅的火,在眼眶里熊熊燃燒著。此外他的衣著打扮也和其他狗頭人不同,身上更是掛著各式各樣的飾品。有些飾品掛在衣服上,但更多的直接掛在身體上。這些亂七八糟的飾物數量如此之多,以至于讓他看起來像是被這些額外的重量壓得有點弓背彎腰。
不過沒人會覺得這些飾品是無用的累贅,因為其中有些飾品上甚至在這種黃昏時分,都散發著肉眼可見的魔法靈光。
黑鱗狗頭人的手中持著一根長長的拐杖。這根拐杖有些太長了,其實并不適合狗頭人使用,所以他實際上是抓著這根拐杖的中下段位置。
這個黑色的狗頭人的目光正凝視著遠處,歸城的一角。在那里,人流正在緩慢而有序的進入歸城,填充著城市中的一片住宅區。
站在高高的東海君廟宇這里,整個歸城盡在眼底。所以只要你視力正常,你就能辨認出這次來的大批諸夏。
不是三五十個那種零零散散的隊伍,而是幾百上千的規模。甚至攪動了整個歸城的黃昏。
這座城市建立也有那么一段時間了,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么大規模的商旅隊伍。
一陣陣高處的風吹過,吹得那個狗頭人衣袂飄飄。
“喂,”在人群最外側,一個狗頭人悄然問自己的同伴。“巫青是不是在生氣呀?”
“傻瓜!不用問也知道吧!”同伴小聲的回答道。
“他莫名其妙的為什么要生氣呀?”
“因為他要生氣,所以他就生氣了。就這么簡單,你這個傻瓜!”
“那他繼續生氣下去,我們怎么辦?我膝蓋下面有個石頭,硌的我生疼。我不想跪了。”
“那你趕緊挪個位置!傻瓜!”
“我不是傻瓜,你憑什么反復說我傻瓜!”
“因為你就是傻瓜!傻瓜!傻瓜!”
不只是這個小小角落,隨著時間推移,從邊角開始,畎夷人群中各種聲音慢慢多了起來。
黑鱗狗頭人用一種很慢很僵硬的動作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牙齒咬的咯咯作響。這副姿態瞬間嚇住了所有人,剛才還發出嗡嗡聲響的畎夷們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哈哈……哈哈……”好幾秒鐘之后,巫青突然大笑起來,笑了很久才帶隊離開。
廟宇這邊,一群萊夷巫覡繼續發了半天呆。過了很長時間,終于有一個明顯地位較低的巫覡開口了。“巫青這次是怎么了?他向東海君進行了大規模獻祭,東海君表示很滿意啊。”
“是諸夏的關系吧。”一位地位明顯較高的萊夷祭司回答道。“巫青想起兵攻打營丘。”
萊夷雖也被歸類于“九夷”的范圍,但實際上萊夷和其他東夷是不同的,畢竟他們是海生種族,對于這些陸地種族之間的紛爭并不是特別在意。陸地上不管打成什么樣,都不影響他們。
“那就起兵唄,東海君也已經下達神諭了,允許他們自由招募萊夷加入,只要他們能給出公平合理的條件就行。”那位下級祭司還是搞不明白。“算了,搞不明白這些陸地種族的腦子想的是什么。我先回去了……皮膚上的水分都快被風吹干了,有點疼了!”
這些祭司們雖然生活在高處,但其實環境很宜居。因為東海君用他的神力從高處直接掛下一條瀑布來,從廟宇一側飛掛而下。所以神廟里的萊夷們只要愿意隨時可以去瀑布里沖一沖,補充體表的水分。哪怕不去沖,空氣中也有豐富的水滴飛沫。
“這些諸夏來歸城倒是容易,”那個領頭的萊夷祭司搖了搖頭。“但回去的話就難了!”
“如果他們動作夠快,”另外一個祭司說道。“明天就離開,那恐怕就算是巫青也無可奈何。但是最遲不能超過后天。如果他們過于貪婪,在這里呆個三五天后再走,恐怕就回不去了。”
眼瞅著那群畎夷急匆匆的從山路下去。估計今天夜里,大批畎夷信使就會奔赴各方,用最快的速度聚集起一支軍隊來。
“算了,反正也和我們沒什么關系,安心當個吃瓜群眾吧。”一名祭司說道。
“吃瓜群眾?這是什么意思?”
“東海君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說話的萊夷祭司手一翻,卻不知道怎么手中就已經多了一個大甜瓜來。他把甜瓜丟給自己的同伴,然后手又是一翻,從虛空中就再摸了個瓜出來。如此三番兩次,幾乎每個萊夷都拿到了一個瓜。萊夷也沒有人類那種削皮去籽的麻煩事情,直接將整個瓜丟在嘴里,大口咀嚼起來。
萊夷的體型超過人類不少,那張嘴更是大上很多,剛好能一口吃這個甜瓜。
作為巫覡,他們經常得到東海君的賞賜。除了法術能力之外,還會有物品賞賜。這東西就是東海君賞賜的。
這瓜吃起來確實很甜很可口,吃瓜的萊夷都是吃的心滿意足。大家不僅記住了這瓜好吃,還知道了“吃瓜群眾”這個詞。
“也就是說,我們呆在這一邊吃自己的瓜,看著他們搞就好了。”拿出瓜的祭司說道。“諸夏和畎夷……只要他們不影響歸城的運作,我們無需介意。讓他們打。”
“他們會打起來?”有人問道。
“肯定的,諸夏如果三天內離開不好說,但三天之后再離開,那就一定會開戰。而且我覺得諸夏根本沒有速來速回的想法。你看,他們進城后第一時間就是找地方休息,并安置貨物,而不是立刻出去找買家。這意圖很明顯。”
這個意圖確實非常的明顯,因為所有商人都知道,急于脫手的貨物是一定賣不出最理想的價格的。諸夏顯然不想承受這種損失。只是說不清楚他們是否知道這意味著一場戰爭。
數百上千人規模……這已經不是“打一場”可以形容的,那就是一場小規模的戰爭。
太陽慢慢的落下去了,這一天就這么看似平靜的結束了。
不過如果你對城門口多加留意,那么你一定會發現一個奇怪的事情:白天的時候有大批諸夏進城——這暫且不論,但到了晚上的時候,就有大批的畎夷在離城。
幾百個畎夷,就連等到天亮都不肯,乘著夜色跑路。不過和諸夏攜帶大量的牲畜和車輛不同,畎夷沒有那么多輜重。所以人數雖多,但并沒有之前那么大動靜,可以說是迅速而悄然離開。
天亮的時候,歸城和以往一樣迅速開始了全新一天。不過和過去不同,今天的交易顯得更加繁忙,因為城里多了很多諸夏商人。
他們不僅出售很多貨物,也購買很多貨物。別的不說,那些在賣烤魚的萊夷或者淮夷,生意都好到飛起。
張成陪著姜考在歸城街道上閑逛。
這段時間來,張成幾乎都在歸城這地方,所以對于周邊的道路環境已經很熟悉了。甚至對于那些比較穩定的商販的具體位置都有個大致了解。現在的歸城,已經出現了較為穩定的商人,比方說那些風夷或者淮夷之類,基本上都是成群合伙的。其中一兩個負責看店鋪,其他人則負責保持供貨和物流,已經有了地球上那種店鋪經營的架勢,不是那種流動攤販做派。
大批諸夏的加入讓歸城一些地方從普通升級到了繁華,另外一些地方從繁華升級到了擁擠。來自海洋的特產很受追捧。海螺、珊瑚之類比較常見,魚骨獸骨之類也有很多人采購。
其實這些東西在營丘也很常見,但是在歸城這里,少了淮夷中間販子過手,價格比那邊便宜了三成都不止。特別是你運氣好的時候,時不時會遇到一個不懂價格的萊夷,莫名其妙就會把東西很便宜的賣給你。
一開始的時候,大家對于萊夷那種吃人生番的架勢都是有點畏懼,但旋即就發現只要在歸城里,這些萊夷其實真的很可愛。
別的不說,他們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啊!
那些開著比較穩定的店鋪的倒還罷了。那些獨自帶著有限貨物擺攤的,基本上都不太懂價的。不止如此,這城里真的干凈。不只是說自然環境上的干凈,還有社會環境上的干凈。這里只要你情我愿,那就沒什么不可以。沒有小偷,沒有強盜,沒有敲詐勒索的官僚——維持治安的巡邏隊和官員根本不懂啥叫賄賂,罔論敲詐索賄。
哪怕在這個時代,這些社會發展帶來的副作用也早就出現了。事實上因為法律法規的不配套,導致這種事情在世人眼里是很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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