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嬸掙扎了半天,她的父母雖然不想讓她去外地,可是事已至此又能怎么樣呢?想來想去,她的父母也不強留她了,讓她跟著三叔回東林縣吧,過年過節地回來看望他們一下就行了。
三嬸終于帶著牛牛回了東林縣,這時縣經委已經給三叔分了房子,雖然不大,但是也夠三人住的了,而三嬸則面臨著調到哪里工作的問題。
三嬸在老家那邊是一名紡織廠的工人,如果調到這邊也可以去紡織廠,然而三嬸不太想在紡織廠干了,但她又不是干部,沒法調進政府機關,三叔只好又過來找他商量。
聽了三叔的話,陳志城說“要不讓三嬸去我們公司怎么樣?待遇要高一些。”
三叔聽了一笑,說“不知你三嬸可愿意到你這里來,你覺得去縣政府招待所怎么樣?不過這事,得跟縣政府那邊說一說,你和他們熟,幫給打個招呼。”
陳志城笑問“為什么覺得縣政府招待所好?三嬸想去招待別人?”
三叔道“縣政府招待所可以招女工,它也算是政府單位了,你三嬸看中它這一點了。”
陳志城道“你和三嬸的工資都不高,如果她去了招待所,你和三嬸的工資過日子就挺緊巴的了,不如到我們公司,工資待遇高一些,如果以后有機會,我讓三嬸挑大梁,一年收入幾萬十幾萬,就很正常了,干嘛非要讓她去招待所當什么女接待員?”
三叔聽了這話,心里一動,心想到底還是自家侄子貼心,要是不過來找他商量,說不定他就申請把三嬸調到縣政府招待所了。
“志城,我回家和你三嬸說說,問她愿意不愿意,如果愿意,就調到你們公司來。”三叔答應了。
三嬸并不是一個老實巴交想一輩子過窮日子的人,只是在大時代面前,她沒有多少反抗的能力,但如果給了她機會,她就有可能抓住。
現在一聽說去了他們公司,一年可以收入幾萬十幾萬,她馬上心動,就和三叔一起過來找他,說愿意調到公司來。
陳志城笑了笑,就對她說“三嬸,你喜歡不喜歡干銷售?如果喜歡的話,就讓你進銷售部,好不好?”
三叔一聽忙說“志城,干銷售是不是要到處跑,你三嬸年齡大了,哪里還跑的動?”
三嬸馬上說“我哪里年齡大了,志城,我就去銷售部,干銷售。”
三嬸頗有一種潑辣的精神,不亞于馬冬梅,三叔沒法,只好同意她去干銷售。
現在他在太多多食品公司的威望,那是如日中天,公司效益好,人脈關系也廣,他只要說一句話,幾乎沒有人反對了,現在再調進一個人過來,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但是三嬸到底還是傳統了一些,她是讓縣勞動局把人事關系給轉過來的,代表著,她還是國家的工人,而不是私企的職工。
陳志城知道后,就笑了笑,這些都是次要的了,等以后企業破產,什么國家的集體的,都不重要了。
三嬸很能干,進了銷售部,做事雷厲風行,讓身為銷售副經理并主持工作的麻建國都感受到了壓力,可知道她是陳志城的三嬸,他也不敢多言,只能盡量讓著三嬸去做一些事情。
這天,快到五月份的時候,二叔突然給他打來了電話,讓他通知三叔一起回趟家,說家里來客人了。
陳志城聽著二叔的聲音非常激動,但一時又沒說什么客人,他心里頭就有些嘀咕,心想是什么樣的客人來了,要讓他和三叔一起回家?
給三叔打了電話,他就開著車子回到了村子里,一來到老爹老娘的家門口,就看到很多人站在門口。
見到他開著車子回來了,忙跟他打招呼,三叔也從車子上跳了下來,三叔的腰桿挺的筆直,還是保留著部隊時的作風,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讓人望而生畏。
走進家,只見老爹老娘正和一個花白頭發的老太太坐在一起,旁邊坐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他和三叔都感到很奇怪,走過去,他爹一抬眼看見他們來了,忙招呼道“福祿,你快過來。”
二叔此也正呆在老爹身邊,三叔趕忙走了過去,他也步了過去。
“金鳳,這是老三福祿,你走的時候,還沒有他呢,說一說這過去多少年了,我和爹娘都以為你死在外面了。”老爹一介紹完三叔,眼淚又像瀑布一樣流了下來,他用手擤了一把鼻涕。
他娘忙說“又哭,讓小孩子見了笑話。”
他爹這才止住哭泣說“老三,這就是你金鳳姐,多少年了,沒想到又能見面。”
三叔聽了這話,大吃一驚,這事說來話長了,在他還沒出生的時候,除了大哥和二哥外,還有一個比二哥年齡還大的姐姐,這個姐姐自小性格脾氣倔,經常不服管束,到外面撒野,有一次她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氣的他爹,也就是陳志城的爺爺,打了她一頓,結果她居然離家出走,至今杳無音信。
他爹娘去世的時候,還念叨著這事,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就這么沒了,二老后悔一輩子啊,如果當初不打她就好了,他爹娘念叨完,大哥沒事又念叨,幾個弟兄,沒有姐姐也沒有妹妹,好不容易有個姐姐,卻是失了蹤,真是家門不幸啊。
誰知道現在又回來了,如果不是大哥還能認出來她,他肯定以為是冒充的,不過,冒充這有什么意義呢?
陳志城見了這事,心里面也是比較驚訝,這個金鳳姑姑的故事,他爹打小就給他講過,每次講,他娘就不讓講,說講出來晦氣,這個金鳳姑姑也太狠了,爹娘打一下就離家出走,這還了得?
這要是講給下面小輩聽,他們有樣學樣,那還不糟糕?他娘擔心這個,因此打小就不敢打他,溺愛的很,結果把他溺成了二流子。
因此在他的腦海里,一直有這位金鳳姑姑的傳說,那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下午,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扎著小辮,被父母打了之后,一扭頭就跑出了家門,然后一個人沿著一眼望不到邊的路走啊走啊,不停地走下去,你永遠能看到她在走,卻不見她回來,這是小時候留在他腦海里的奇特印象。
金鳳姑姑離家出走這事,小時候在他的腦海里經常翻騰,幾次引的他也想離家出走一次試試,可他一直沒有機會,為什么?因為他娘一下也不舍得打他,他爹只是嘴上嚴厲,也不舍得下手,如果要離家出走,必須要找個理由啊,不然,怎么能像金鳳姑姑那樣一走了之呢?
不能離家出走,就開始任性頑皮,跟著其他村里的小伙伴,四處撒野,不好好學習,也不想學習。
最后變成了村里頭有名的二流子。
陳志城努力一回憶,就想起了這事,而現在見到真實的金鳳姑姑坐在面前,則完全沒有了兒時腦海中的形象。
這位金鳳姑姑已經白了頭發,甚至比他老爹的頭發都白,而年齡卻比他老爹小三四歲,二叔對他的印象也沒有了,因為她離家出走時,二叔也就是五六歲的樣子,這么多年過去了,哪還記得啊。
不過,金鳳姑姑穿著打扮卻十分講究,不像是農村人,這說明她在外面過的還可以,沒有想象中的那么苦。
要提起這事,金鳳姑姑就打開了話匣子,想當年,她離家出走后,一個人確實是像陳志城想的那樣,在路上走啊走啊,走累了,就歇歇,餓了,就跟要飯的一樣跑到附近的村莊問人家要一點干糧吃。
那個時候人人都吃不飽肚子,可是看見她這樣一個小女孩出來要飯,村里人還是施舍她一點飯吃。
走了兩天兩夜,她用兩只腳居然走到了江臨市,到了江臨市,來到了火車站,她偷偷爬上了火車,也不知火車是去哪里的,反正她就想著火車去哪兒,她就去哪兒,就是不回家。
在家里除了挨餓外,還要受父母的打,不如一個人出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金鳳姑姑的想法很超前,但卻又是典型的叛逆行為。
結果在火車上她餓壞了,車上可沒有乞討的地方,又怕讓車上的警察抓到,因而就躲在車廂的一角里不敢出來,直到她餓暈倒在地,讓乘客發現。
而此時,火車已經駛過了山海關,到了東北,車上一位老乘警過來見到了金鳳姑姑,急忙把金鳳姑姑抱進餐車,給她喝水吃飯,金鳳姑姑慢慢蘇醒。
蘇醒后,老乘警問她是哪里人,她也不說,問她要去哪兒,她也不回答,搜她身上有沒有票,啥也沒有搜著。
見到這個情況,老乘警也沒了辦法,眼看就要到站了,他就把金鳳姑姑帶下了火車,安置在火車站里。
金鳳姑姑覺得老乘警人不錯,比她爹娘好多了,而且在火車站里有東西吃,老乘警還給她買來了衣服,這讓從未吃過飽飯,穿過好衣的她感覺進了天堂。
穿上新衣服后,老乘警覺得她長的挺水靈,這么水靈的姑娘卻不知自己是哪兒人,讓他覺得很奇怪,想到自家有一個殘疾的兒子不好找媳婦,他心里頭就動了想法。
沒過幾天,老乘警把金鳳姑姑帶回了家,說想認她作養女,問她愿意不愿意?
金鳳姑姑過了幾天好日子,就好比改革開放初期,大漢人去了西方發達國家,受到了西方腐朽的資本主義生活方式的誘惑,哪還愿意回來?
金鳳姑姑就重重地點了點頭,留下來了,給老乘警作了養女,由于金鳳姑姑不愛學習,就幫她找了一份工廠里的工作,幫她辦了戶口,成了城里人,并沿用了他家的姓氏,名叫王金鳳。
到了金鳳姑姑長成人的時候,老乘警就撮合她和自己的殘疾兒子結婚,這時,金鳳姑姑與他的殘疾兒子長期相處,已經產生感情了,雖然覺得他兒子殘疾,可受了人家這么大的恩情,心里過意不去,只好答應老乘警的要求。
老乘警的兒子雖然殘疾,可是也有正式的工作,吃喝不愁,金鳳姑姑也在一家紡織廠當女工,結婚后不久生了一個兒子,一家人美美滿滿,小日子過的不錯。
她心里頭也無數次想起遠在齊東省的家,可是她沒有勇氣再回去,都改了姓了,成了別人家的人了,再回去,父母會怎么看她?她一狠心,就在心里說,算是父母沒養過她這個閨女吧,家里頭困難,少她一個,也能減輕一份負擔,讓大哥和二弟能吃飽飯。
就這樣想著,她就一直沒跟家里面聯系,生完孩子沒過多久,老乘警突發腦溢血去世了,接著過了幾年,婆婆因心臟病突發也溘然長逝。
瞬間天就跟塌了一般降臨到她的頭上,好在這時她已經長大懂事了,就好好照顧丈夫孩子,日子過的也還算美滿。
等到改革開放后,她想到此時家里頭日子應當好過一些了,心里頭就冒出了回家看看的沖動,也不知父母還健在不健在,如果健在的時候也快有八十了吧?
然而她丈夫得知她的想法后,卻是擔心她走了,就不回來了,不愿意讓她回去尋親,如此一來,就又耽擱了幾年,誰知去年她丈夫跟老乘警一樣,也突發腦溢血逝世,享年才六十歲。
一想到此,金鳳姑姑就覺得自己是一個不幸的人,好在兒子已經長大,今年都二十八歲了,在塑料廠里面當技術工人,人長的不錯,可就是太老實,直到現在還沒有結過婚,性格脾氣一點也不隨她。
頻遭親人去世,這個時候的她就想著馬上回到齊東老家尋親,見一見失散多年的親人,或許父母見不著了,但是哥哥弟弟還是能見到的吧?
離家出走這么多年,對故鄉的印象漸漸模糊,坐著火車先到江臨市,到了江臨市,再坐大巴車到了東林縣,回到東林縣,就有些想不清該往哪兒走了,好在鼻子下面有嘴,打聽大半天,才知道路怎么走,便攔了一輛拖拉機車,給司機一包香煙,把她拉到了陳莊村。
當她站到他爹三間茅草屋門口的時候,剎那間淚水橫流,這三間茅草屋還是她小時候住過的屋子,只是看上去修繕過了,不知父母是否還住在里面?9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