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皇帝坐在乾清宮正殿的中央寶座上,殿里殿外站了許多太監,正在等候朝臣們的到來。
他平日在乾清宮召見群臣時,常在東暖閣或西暖閣中,倘若不在暖閣,便去偏殿,即文德殿或昭仁殿,似今日這般坐在正殿中央寶座上召見群臣卻是少見,顯然增加了幾分皇家的威儀。
一大群朝臣已經陸續進了乾清門,正躬身往里走來。
崇禎皇帝從文書上抬起頭來,冷眼看著陸續而來的六部、九卿、科、道等官分批在寶座前三尺外行過常朝禮,分班站定以后,才慢慢說道:“朕今日召你們來,是要說一說故輔臣楊嗣昌的事。
在他生前,你們中有許多人攻擊他,可卻無一人能為朕出一良謀,獻一善策,更無人能代朕出京督師剿賊。
今楊嗣昌死后,攻忓更烈,都不能設身處地為楊嗣昌想一想。”
他忍不住用鼻孔冷笑了一聲,怒氣沖沖的接著說道:“楊嗣昌系朕特簡,用兵不效,朕自鑒裁。何況楊嗣昌尚有才可取,朕所素知。
可你們各官見朕有議罪之旨,大肆排擊,紛壇不已,殊少平心之論。姑不深究,各疏留中,諭爾等知之!下去吧!”
殿中的眾官見皇帝震怒,個個股栗,竟再無一人敢說二話,只好乖乖的叩頭辭出。
他們才走下丹墀,崇禎皇帝又命太監前來將幾位閣臣叫回,閣臣們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回到殿中重新行禮,俯伏地上,等候皇上的斥責。
崇禎皇帝只淡淡說道:“先生們起來!”
閣臣們叩頭起身偷看崇禎,但見他神情愁慘,目有淚光,默然片刻后,崇禎才嘆氣說道:“朕昨夜夢見故輔臣楊嗣昌在這里向朕跪下叩頭,說了許多話,朕醒后都記不清了。
只記得他說:‘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朝中諸臣不公不平,連章見詆,故臣今日歸訴皇上。’
朕問他:‘所有的奏疏都不公平么?某人的奏疏似乎也有些道理吧?’
他搖頭說:‘亦未然。諸臣住在京城,全憑意氣,徒逞筆舌,捕風捉影,議論戎機。他們并未親歷其境,親歷其事,如何能說到實處!’
朕又問他:‘眼下不惟中原堪憂,遼東亦岌岌危甚,卿有何善策?’
他卻搖頭不答。
朕又問話,忽來一陣狂風,窗欞震動,將朕驚醒。”
崇禎皇帝說畢,連聲嘆氣,眾閣臣說一些勸慰的話,因皇上并無別事,也就退出。
因前日已與陳新甲議定,調任丁啟睿接替楊嗣昌前往湖廣督師剿賊,現急需簡派一位知兵大臣前去接任陜西、三邊總督,填補丁啟睿升任督師后的遺缺。
可他思來想去實在是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統兵之才,最后就想到了尚且關押在獄中的傅宗龍,準備再次啟用他,使他統率陜西、三邊人馬專力“剿闖”。
崇禎皇帝拿定了主意之后,立即在武英殿召見兵部尚書陳新甲。
陳新甲自從洛陽、襄陽相繼失陷賊手后,他就盡量在同僚和部屬面前保持大臣的鎮靜,照樣批答有關兵事的各種重要文書,處事更為機敏,案無留牘。
但是在內心中卻不免懷著疑慮和恐懼,覺得日子很不好過,好像有一把尚方寶劍時刻懸在他的脖頸上,隨時都可能因皇上的震怒而猛然落下,砍掉他的腦袋。
今日,聽太監傳皇上的口諭要他趕快到武英殿上去,皇上立等召見。
陳新甲馬上命仆人幫他更換朝服,然而心中卻在盤算著皇上召見他到底是為何事,他的心中七上八下,深怕有什么人對他攻擊,惹怒了皇帝。
急匆匆的換好衣服,帶著一個心腹長班和一個機靈小廝就離開兵部衙門,他們剛過了武英門前邊的金水橋,恰好遇見一個相識的劉太監從里邊出來,正對他拱手讓路。
他也趕快還過禮,上前拉住劉太監小聲問道:“劉公公,圣駕可到了嚒?”
谷饈劉太監向著里邊一努嘴,說道:“皇上處分事兒性子急,已經在里邊等候多時啦。”
陳新甲又試探著問道:“你可知陛下今兒召見為著何事?”
劉公公回道:“尚不得知。我想橫豎不過是為著剿賊御虜。”
陳新甲又小心問道:“皇上今兒的心情如何?”
“他總是臉色憂愁,不過還好,今日卻并無怒容。”
陳新甲聞言頓覺放心,他向劉太監略一拱手,便繼續往北面的武英殿走去。
這邊,劉太監卻并不急于離去,他向陳新甲的長班高福使了一個眼色,高福停步暫留等候著劉太監的吩咐,看劉太監的和善笑容,他在心中已是猜個八九不離十。
劉太監小聲對高福說道:“你回去后告訴你們老爺一聲,這宮里邊的事兒不必擔憂,如有什么動靜,我自會隨時派人告你們老爺知道。
哦,對了,去年中秋節咱借你們老爺的兩千兩銀子,總說歸還,可一直都不湊手,尚未奉還。昨日舍侄傳進話來,說替我又在西城邊買了一處宅子,已經寫下了文約,尚短缺八百兩的銀子。
你回去向陳老爺說一聲,再借給我八百兩如何,咱家以后打總歸還。”
他說完后,又特意叮囑道:“可是急事兒,莫敢忘了啊。”
高福連忙陪著笑臉說道:“不敢忘,不敢忘的。”
“那好,明日我便差人到府上去取。”劉太監又說了一句,微微一笑,才匆匆而去。
高福看著劉太監的背影,在心中悄悄的問候了他的先人,才急趕著追上主人。
陳新甲被一個等候著他的小太監引往武英殿去,將高福和小廝留在武英門外等候。
崇禎皇帝坐在武英殿的東暖閣中,看見陳新甲躬身進來行禮,才放下手中的文書,待陳新甲跪下叩過了頭。
他才略顯憂慮地說道:“丁啟睿升任督師,遺缺尚無人補。朕想了數日,苦于朝中缺少知兵大臣。惟傅宗龍雖有罪下在獄中,似乎尚可一用。陳卿以為如何啊?”
陳新甲早知傅宗龍乃少有知兵大臣,只是苦于沒有機會在皇上跟前為他脫罪,如今見崇禎提起這個話題,他忙趁機說道:“宗龍有帶兵閱歷,前蒙陛下識拔,授任本兵。偶因小過,蒙譴下獄,今已頗知悔罪。
現正值朝廷急需用人之際,宗龍倘荷圣眷,重被簡用,必能竭力盡心,上報皇恩。況宗龍為人樸實忠誠,素為同僚所知,亦為陛下所洞鑒。”
崇禎皇帝點著頭說道:“朕就是要用他的樸忠。”
陳新甲跪在地上略等片刻,見崇禎皇帝也沒有別的事再行“垂問”,便叩頭辭去。
崇禎皇帝就在武英殿的暖閣中立下一道手諭,傳旨釋放傅宗龍即日出獄,等候召見。
隨即,他又下旨為督師楊嗣昌死后所受的攻擊昭雪,稱贊他“臨戎二載,屢著捷功;盡瘁殞身,勤勞難泯。”
更是在手諭中命湖廣巡撫宋一鶴派干員護送楊嗣昌的靈柩回籍,賜祭一壇。
他接著又命禮部代他擬祭文一道,明日呈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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