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議議,我大軍下步軍略,當如何施行。”
宣府總兵張誠坐在中軍大帳的上首位,望著下首眾將讓他們商議一下,回援大軍下一步該如何行動。
諸將也早已習慣這種議事風格,就著當前的探報所得,紛紛議論起下一步倒地轉戰何處,諸將依舊是邊吃邊討論,每人都是各抒己見。
郭英賢雖然已經參加過許多次軍議,但很明顯的是,他到目前仍然還未適應這種軍議的形勢。
與他一般,他所率宣大精騎中,還有大同鎮的一個游擊將軍、一個山西鎮的都司,他們也對這種可以暢所欲言的軍議方式,既不理解也不適應,顯得十分的拘束和拘謹。
不過,宣府諸將卻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踴躍發言,毫無拘束可言。
他們先是就當前情勢進行了一番分析后,便發表起各自的看法,有的認為應乘勝出擊,趁韃子仍兵力散而未聚之際,盡可能多的擊敗其小股。
而有的則以為,眼下我軍自回援后,連連得勝,軍心士氣正旺,當急尋韃賊主力,將其一舉擊潰,如此,杏塔無憂。
張誠見諸將日漸成熟起來,每人都很積極的思考,踴躍發言,只是連勝之下,眾人似乎有些輕視韃虜之意,這個苗頭可不太好。
他咳嗽了兩聲,開口說道:“我等奉了洪督之命,回援杏山塔山,自然要力求擊潰來犯韃虜。然虜騎雖受挫于長嶺山下,但其兵力仍眾,兵鋒雖挫,卻仍有一戰之力。
諸位拳拳求戰之心,本帥自然十分欣慰,但卻不可過于輕視韃虜,要知‘驕兵必敗’之理。
我大軍對戰流寇、韃賊,雖屢屢得勝,然其在我大明內外縱橫肆虐經年,必有所能,我等雖僥幸得勝,可卻是不能低估了敵人的能力。”
張誠知道此時眾將雖有些驕狂之意,但也是基于宣府軍的實力,又是連連得勝之下才產生的,他若出言過于直率,又怕影響各營將士的士氣,所以只是點到為止。
見到諸將都已默默接受,他才又繼續出言表達自己對于當前情勢的判斷。
“當下,虜騎雖在長嶺山下受挫敗退,偽王多鐸更為我軍將士誅除屠戮,然其進犯杏塔韃賊,卻不止這一股。
先不算散在各處挖溝撅壕的虜騎,就說杏山堡下便有數千韃賊精騎,且據探報得知,另有一股韃賊進襲高橋不破,其留數千兵馬繼續攻打,而虜騎主力卻已南下,現還不知其蹤。”
郭英賢適時提出了自己的疑問:“韃賊進犯高橋,首先當突破東青、大興兩處堡城,更何況五道嶺上還有左總兵軍馬駐扎,怎會容許韃賊輕易通過?”
諸將剛才在討論之時,雖也是十分全面,但對進犯高橋這一股韃賊,卻并未過于重視,只有林芳平建言,當派一支騎兵進解高橋之危,探查這股韃賊虜騎動向。
此刻,眾人聽老將郭英賢提出這個疑問,不由都暗自思索重視起來。
張廣達便接口道:“會否,這一股虜騎乃是偷偷繞過東青、大興二堡,左總兵等卻不知情?”
陳錚卻搖著頭說道:“按理不該呀。韃賊不再少數,萬余虜騎行軍是何等聲勢,東青、大興二堡扼守要道,而左帥所在更是正當其沖,怎么容韃賊輕易繞過!”
張國棟也是說道:“東青、大興二堡,會不會已為韃賊襲破,而事發突然,我等尚未得到塘報?”
宣府諸將直到此刻,才正視起進犯高橋這一路的韃賊虜騎。
張誠見諸將在此認真議論起來,不由點頭表示滿意,片刻后,他才又開口道:“雖目前尚未證實,但本帥估算,東青、大興二堡必然已經失陷韃賊之手。
既是五道嶺上的左光先,此刻怕也是自身難保,如此,韃賊大軍才敢于進犯高橋,甚至是在圍打高橋不破,繼續南下,深入我大軍后方。
諸位且來想想,虜騎自高橋南下,最有可能會進犯何處?”
“塔山?”
郭英賢脫口而出:“難道韃賊想要進犯中左所不成?”
“不會。”
林芳平卻是斷言否定道:“塔山有遼東劉總兵駐守,且攻取塔山,于韃賊而言并無多大益處,實非必要。”
陳錚也出言附和道:“是啊,塔山堡正當寧遠衛要沖,除非韃賊有進犯寧遠衛的實力,否則若只是想要截斷杏山糧道,卻無此必要。”
“韃賊真要斷我軍歸路,截斷糧道,只須在杏山、塔山之間挖溝撅壕即可,如此一來,我軍若想阻止,必然要出城外與奴野戰浪戰,正中其下懷。
卻無進犯塔山的必要!”張國棟也是十分肯定林芳平的意見。
“筆架山,是筆架山。”
老將郭英賢得幾人提醒,猛然驚叫起來,他繼續大聲道:“朝廷運來的軍糧,多囤于筆架山,韃賊一路急來,更過高橋南下,莫不是要偷襲我大軍囤糧重地!”
此刻,軍帳內眾人再次紛紛議論起來,他們雖知筆架山與大陸間,還有一段受大海所阻隔,然那里卻又有一大弊端,便是隨大海潮漲潮落,而時深時淺。
望著軍帳內的諸將,張誠卻顯得十分悠閑,他先是喝了口熱水,才揮手示意大家停下。
“本帥也以為,高橋韃賊所圖者,必是我筆架山上之囤糧。”
張誠接著又繼續道:“然現今我方探報,只知韃賊一部過高橋南下,可其兵力如何,又是以韃賊哪一旗為主,卻盡然不知。
所以,才萬萬不可大意。”
他略頓了一下,才接著道:“我決定派一軍,進兵杏山堡下,驅退該處虜騎,收復周邊小堡,打通這方為韃賊阻絕的通道。
而已一支精騎,疾馳高橋、筆架山方向,邊進邊探,務求筆架山囤糧重地之安全。”
陳錚這時起身抱拳道:“大帥,末將愿往救杏山。”
張國棟見陳錚主動請戰,不由也捉起急來,忙起身抱拳:“大帥,赤城營愿往救杏山堡。”
他們二人都很有自知之明,剛才聽張誠提到派騎兵疾馳高橋,便知自己沒戲,這才爭搶著要往救杏山堡。
張誠看他二人都是積極請戰,卻笑著揮手示意他們坐下,才開口道:“獨石營將士守長嶺山,連日激戰,也該趁此時間,好生休整一下。”
他言外之意已然斷絕了陳錚出戰的可能,陳錚又怎會情愿,他急道:“大帥,赤城營急急回援杏山,連日趕路,又經兩番大戰,兵士也都很疲憊,才最該休息啊。”
“獨石營將士有此求戰之心,這很好!”
張誠先是夸贊了陳錚一番,才又說道:“然連日激戰,獨石營將士確已十分疲憊,且傷亡頗重,更需休整歇息。
而赤城營雖也傷亡頗多,然其此番受命回援杏山,本就職責所在,因此往援杏山堡,便由張國棟率赤城營與戰車左部去吧。”
他說罷,又溫言對陳錚繼續說道:“況且你還有大事要辦,如今留在山上的民夫與軍壯,先不論是否遼民,但凡符合我宣府募兵條件者,皆可先招募你獨石營中,登記造冊。
再者,赤城營中的傷兵也要留在長嶺山上靜養,你獨石營責任重大,更需嚴防死守,不得有半點疏忽。”
“喏!”
陳錚聽了張誠所言,已知再無回旋余地,只得大聲應令。
張誠點首表示滿意,接著,他便下令命張國棟領赤城營、戰車左部往援杏山,而為防止虜賊騎兵不好對付,更將郭英賢所部宣大精騎中大同鎮、山西鎮精騎,留給張國棟指揮。
他自己則率郭英賢、張廣達、林芳平、黃保忠等各部騎兵,馳援高橋,探尋那邊進犯的韃賊虜騎蹤跡。
最后,張誠更是叮囑諸將道:“此番,若能力阻韃賊絕我糧道之謀,遼事便可無憂,至多再與韃賊僵持數月,便可見分曉。
諸位,值此大戰決勝之際,當奮勇向前,拼力死戰!”
張誠更宣布,各營將士暫休整一日,明天清早再各按軍令出發開拔。
當大明的援遼王師正在松山一帶,與清國舉國動員而來的韃子大軍拼死力戰之際。
闖王李自成等流寇,卻在暗自密謀著一次十分重大的軍事行動,他們為了準備第二次攻打開封城,竟然要掃除大明聚集于河南的各路官軍。
崇禎十四年,八月初旬的時候,新任陜西、三邊總督傅宗龍,就在崇禎皇帝一再催逼之下,不得已領軍離開陜西,開始往河南進兵。
就在他臨離開陜西的時候,新任的陜西巡撫汪喬年前來給他踐行。
汪喬年,字歲星,浙江嚴州府遂安縣人,他是天啟年間的進士,初授刑部主事,后歷任刑部、工部郎中,更出任過登萊兵備副使。
他也是一個自詡略曉些兵事的文臣,前時不久,他才升任右僉都御史,巡撫陜西。
此刻,他知道傅宗龍這次領軍前去河南剿寇兇多吉少,主要還是因為準備并不充分,兵馬不齊,糧草不備,完全是在皇帝的逼迫之下,不得已才強行出關。
而傅宗龍對于自己的情況則是更為清楚:軍隊操練荒廢,將領驕橫跋扈,軍餉、糧草又十分的匱乏。
如此兵馬,又如何能夠剿滅正如日中天的“流賊”?
在他看來,非但剿滅“流賊”幾近無望,就連保全自身的安危,也已是萬難。
特別是闖賊自從襲破洛陽之后,已然今非昔比,不僅是人馬眾多,其在今年的七月間,更是與另一個巨賊“曹操”羅汝才合流,憑空又增添了十余萬的人馬,更是如虎生翼。
然而,當今皇上急于“剿賊”,性情暴躁,已完全不聽他的辯解,上諭和兵部檄文紛至迭來,催逼之急,日甚一日,根本不考慮陜西的實際情況,也不允許他有充裕的整頓兵馬時間。
傅宗龍明知此次兵出潼關已是兇多吉少,卻又不敢公然違抗“圣旨”。
灞上相別時,他拉著汪喬年的手,眼中含淚道:“這一番奉旨剿賊,倉促出關,真好比以肉喂虎啊。”
汪喬年慨然說道:“大人無須過慮,只管放心前去就是。萬一大人此番作戰不利,喬年也就跟著出關,襄助大人一臂之力。”
他們二人自然都明白這話中之意,只是相顧搖頭嘆息,再無話說。
傅宗龍此前已得知闖賊正在伏牛山中練兵,因此,他率著三四萬官軍,不走潼關,而走商州、內鄉、鄧州一線。
再沿豫南同湖廣的交界地區,迅速東進,準備在光州以北的新蔡與汝寧一帶,與保定總督楊文岳所部會師,合力進剿。
他如此繞了一大圈,就是為了避免兵出潼關,進軍洛陽之時,被闖賊中途截住去路。
其實,闖王李自成其實早已得報,他當下便率領一眾賊軍急急往豫南追趕而去,終于在八月中旬,追到了西平與遂平之間,暫時駐下,準備尋機攻打傅宗龍部官軍。
而陜西、三邊總督傅宗龍與保定總督楊文岳二人,早就已經通過密書往還,商定雙方大軍先在豫南的新蔡境內會師,再作計較。
雖然兩位總督都是奉旨專力“剿闖”之事,且皇上的手詔和兵部催戰檄文又都一般急如星火,但他們卻也是不敢貿然同闖賊兵馬作戰。
根據官軍的細作探報得知,闖王李自成正在準備著要再次攻打開封城,現只因他們二人的到來,這才使得李自成暫緩了向開封進兵的計劃。
如今,正領賊軍主力駐在西平、遂平之間,準備先消滅他們兩位總督的大軍,再進兵攻打開封城。
正是因于此,傅宗龍和楊文岳才議定,一旦大軍順利會師后,先避開闖賊李自成的鋒芒,轉進至項城,再北上陳州。
如此,即可避免直接與賊軍作戰,又可從側面牽制闖、曹大軍,使其不敢全力圍攻開封,同時還能逐漸向開封靠攏,以復皇命。
然而,就在傅宗龍和楊文岳兩軍,在新蔡會師的這天黃昏,一支數千輕騎的兵馬也正從西北方向急奔而來。
馬匹身上流著汗珠,腿上帶著塵土,這支騎兵部伍十分的齊整,竟沒有一個騎兵馳進麥田,踐踏莊稼,似乎與官軍騎兵有些許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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