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策越琢磨張誠適才所語,越覺得其中含義深邃,不由贊嘆道:“大帥此言,真乃金玉良言,盡道商賈逐利之真髓也。”
每與張誠接觸越久,魏知策越發覺得張誠身上的神秘色彩也愈發濃厚。
他自發追隨張誠后,也曾仔細研究過張誠的生平,其也是軍門世家的出身,他這一支系也只是在他父親這一代才開始讀書識字,想要博取功名。
可他父親卻是止步于秀才,再難進步,也因此郁郁而終,原指望張誠能用心讀書,在有生之年考取功名,以告慰祖先,光耀門楣。
可怎曾想,張誠在父親過世的時候,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童生而已,并未見有何出奇之處,也沒繼續接受更高等的教育,為何突然就變得如此耀眼出眾?
而且,他在父親過世后,就如同受了刺激一般,完全放棄了學業,一心想要加入軍伍,整日混跡于丘八之間,飲酒狎妓,惹是生非。
張巖無奈之下,才將其收入自己右翼營中,一步步培養他升任騎兵千總,然若無意外,估計他的一生,也就止步于此。
然,這一切卻在那次意外后,徹底改變了!
張誠自打那一次酒后狎妓鬧事,被他叔父張巖暴揍到昏厥后,再醒來竟如同換了個人似的,非但不似以前那般好酒輕浮,也變得更愛讀書,常常手不釋卷。
自崇禎十一年勤王起,短短數年間,就成為了統軍數萬之一鎮軍帥,更為神奇的是他每一步行來,看似平平無奇,又時而驚險無比,然每每皆有意想不到之功。
在魏知策眼中,張誠目光之所及,似乎遍及了前世千年,后世萬載,其遠見與卓識,自己從未在其他任何人的身上見到過!
魏知策世家出身,不惟練就一身過硬的馬上馬下搏戰技藝,更是飽讀圣賢書,追隨張誠之前就已是獲鹿監生。
因此,他信奉的是“子不語怪力亂神”,不過,在張誠身上看來,這一點卻是被深深的打破了!
在他看來,除了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突然開竅,覺醒累世記憶這一個說法之外,實在是找不出別的說法來解釋這一切。
他不由在心中暗想:“圣人云,每逢江山亂世,生靈涂炭之際,總有豪杰王者出世,我家大帥難不成便是這天上的星宿下凡,拯救世人!
難道我家大帥乃是那不世出的英雄王者?”
其實,在宣北地區早就有了這樣的民間傳說,張誠乃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特來拯救世人的,即使是在宣北軍中,這一說法也十分盛行。
那些從軍的將士們更加熱衷于承認這一事實,仿佛自家大帥是天上星宿落凡塵,便能帶著他們永遠只打勝仗,進必取,攻必克一般。
不過,說來也怪,自打這一傳說盛行開來以后,張誠在宣府的地位無形中升高不少,就連他麾下的將士們,都比前時更受民眾的歡迎,軍心士氣也是空前的提升。
而隨著這一說法的不斷流傳,又開始了接連的演繹。
甚至有人傳言說:
李自成、張獻忠、羅汝才之流,乃天上主肅殺的“七殺星”轉世,所以才會如此肆虐大明,殺人無算,卻又偏偏無人能治。
同時,遼東建虜奴酋黃臺吉是“破軍星”臨世,這破軍星與七殺星一般,皆為紫微帝星座下之二大戰將,正因于此,韃虜才能反復入寇大明,禍亂京畿。
而張誠則是天上的“貪狼星”降世,據傳貪狼星下凡的人都是性剛威猛,且胸有韜略,腹藏機謀,作事迅速而多進退之道,若于陷地則心多計較,愛憎之心極重。
當然,其也同樣有諸多缺點,如善惡表現不一,行事略帶偏激,且喜怒無常,最易迷戀桃花情色。
比如《三國演義》中的曹操,據傳就是破軍星降世!
更是依此傳言認為,張誠之所以此時降世,就是為了拯救大明于水火,拯救萬民蒼生脫離苦難。
因為,據《紫微斗數》記載:“七殺、貪狼、破軍在命宮的三方四正會照時,就是所謂的“殺破狼”格局,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將易主,而無可逆轉!”
當然這些都只是民間的傳言,完全當不得真,但張誠卻并未嚴肅制止這些謠言的流傳,給人以一種默許的感覺,其實也有暗中推波助瀾的嫌疑。
當他們一行人別過王樸和陳九皋,回到自己的中軍大營,天色已過了午時。
張誠便叫張成芳吩咐開飯,不一會功夫,帥帳外伺候的火兵與護衛們,便將飯菜一一端了上來,眾人圍聚成一桌,共同用飯。
宣府軍中各將,除陳錚獨領一軍駐守在長嶺山外,余者虎衛林芳平,騎營張廣達,車營魏知策,步營張國棟、李際遇,中軍千總杜有為、賀寬等諸將,再加總鎮撫賀飚,總醫官施建能等官都聚在桌旁。
此外,還有新歸附的宣府鎮標營參將郭英賢、鎮標左營游擊何振雄二人,現在也算是張誠集團的軍將,很受張誠的賞識,自然位列其中。
而宣府鎮標右營都司唐先成、游兵營游擊匡永忠二人,雖然防區汛地與張誠大營相距并不遠,但畢竟是在兩軍交戰的前線,他們未敢擅離職守,便沒有列席在此。
大條桌上的飯菜還算很豐盛,上面有烤全羊,還有烀熟的大塊豬肉、羊肉,一個個大長盤子上盛放著各色海魚,以及蒸煮的海螺和貝類。
再配上海帶燉鮮魚湯,更有一些難得的時鮮蔬菜擺在各邊,這是給大家伙備著用來解油膩的。
遼東大地與明朝其他地方一般,都是旱情嚴重,許多小點的河渠都已干涸,因此河魚捕撈不易,然張誠駐地離海邊也不算遠,眼下每天都有大量鮮活海魚等運到軍營外。
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
只要宣府軍敢花錢,有的是商人與漁民愿意為之服務!
而銀子,現在又恰恰是張誠最不缺乏的。
主食則一個個大桶盛裝的米飯,還有面條和大餅子之類,說實在的,張誠雖然已經來到大明多年,大部分時間又都居住在宣府鎮中。
但他還是最喜愛吃白米飯,其次就是餃子,而菜品最愛豬肉粉條燉酸菜,畢竟前生當的是東北人,吃慣了的東西,很難忘記那個味道。
而此生卻是在宣府,靠近山西和邊外的地方,自然都是以面食為主,且多食面條和大餅子,雖也跟著吃了多年,卻還是無法喜歡。
“餓死嘞,餓死咱嘞……”
郭英賢好像是真的餓了,他看著滿桌美食,如何還忍得住,只見他操起小刀子,上去就割下一大片烤全羊肉來。
他接著又抓起一大塊豬肉,在鹽巴塊上擦了兩下,就塞進嘴里,接著又喝了一大口酒,吃得那叫一個稀里嘩啦的。
不過,他似乎對桌上的海魚、海螺貝類等海產品并不感冒,只是向桌上的羊肉與豬肉熱情招呼著!
張廣達與張國棟二人,也吃得頗為粗魯,他們還彼此舉杯相敬,一杯一杯的喝著酒。
他們二人平素就都是好酒之徒,自到了遼東之地后,這飲酒的次數明顯就少了好些,今日是張誠請客,又難得溫了好些的黃酒,怎能不喝?
不過,畢竟是出征在外,他們也不敢大飲狂喝,所以他們二人也只是開頭幾碗喝得痛快些,后面便收斂起來。
余者眾人也沒有不飲酒的,有的只是酒量的深淺而已,不過,相比于二人的粗魯急切,他們的表現就顯得慢條斯理了許多。
惟有魏知策一人,雖也在軍中多年,但自幼時起便受儒家禮教熏陶,養成了既知書明理,循規蹈矩,又極為內斂的性格,因此他的酒也就喝得最是文雅。
桌上眾人,或許只有李際遇與何振雄等寥寥幾人,還顯得略有些放不開的樣子,他們畢竟跟隨張誠日淺,而且又是在張誠聲威已盛之時,才歸在他的麾下。
不似其他諸將,幾乎在張誠初起那會,便隨在他身前身后,更是多次共同出生入死。
雖張誠待下最是真實誠懇,然他們卻更加顯得拘謹起來。
張誠舀了一勺海帶燉鮮魚湯,趁熱喝進嘴里,很明顯這個時代,尤其還是在這錦州前線,食材雖鮮美,但調料卻也是十分的稀缺。
這樣燉出來的海帶鮮魚湯,自然和后世他喝過那些鮮美湯品是無法相比的。
但他仍然表現出很興奮的顏色,點頭夸贊道:“這魚湯真是不錯,很鮮美啊!”
他接著又說道:“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這大海之遼闊無邊無際,內里各色魚類可相當豐富,更有如這海螺,各種貝類,都是美食啊!
唉,只可惜,如此珍饈,確是易于捕撈,而不得長久保存,否則,這沿海地方的漁民也不會這般窮困啦。”
魏知策聞言,忙停下箸子,笑著說道:“誠如大帥所言,這沿海漁民易于捕撈,卻因不得保存之法,雖每日辛勞,仍是貧窮潦倒。
然,今日大帥贈下這魚干之法,就可使得捕撈所得,能夠長久保存,若是此法在廣大沿海,推廣開來,那以后沿海漁民的日子,可就好過得多了。”
張誠也是笑著擺手道:“唉。我也就是臨時想起這檔子事來,就是那么一說,原是想緩緩咱宣府軍中的葷腥不足,怎想得到會有這么大的反應。”
張國棟在旁笑道:“大帥雖是無心之舉,但此法得以推廣開來,確是活民無算。如此說來,大帥真乃沿海漁民的萬家生佛啊!”
桌上眾人聽到這里時,都是使勁的點著頭。
這時,魏知策卻突然開口說道:“大帥,這連日里與奴炮戰不絕,絲綢藥包的消耗可是有些大啦,您對此可有何想法?”
張誠自然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魏知策這是想替自己省些銀子,畢竟這絲綢藥包雖然有燃燒穩定,又幾無殘留等諸多優點。
但其缺點亦很是明顯,那就是太費銀子,有且只有這么一個缺點,才使得整個明清兩國,惟有張誠的宣府軍一家,使用這絲綢藥包。
張誠不回答魏知策,卻反問道:“你又有何鬼點子,速速為本帥道來!”
各人紛紛竊笑不已,他們十分喜見魏知策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樣子。
畢竟,作為一個讀書之人,又能領軍打仗,這在他們中間實在是太過于顯眼了,眾人雖是私下也頗為交好,但心中也隱含著十萬分的不服氣。
魏知策先是儒雅的一笑,他自追隨張誠,入了宣北軍后,已是豪爽了許多,但在人多的時候,卻還是很注意自己的形象。
只見他先是抱拳一禮,才緩緩說道:“大帥,還記得我車營炮軍,在使用絲綢藥包前,用的是何藥包嗎?”
張誠微笑不語,眼神平靜的看著魏知策,示意他繼續發揮。
魏知策自然明了張誠的意思,他笑著繼續道:“我宣府軍中火炮,原與別鎮各軍一般,用的都是棉布藥包,因其燃燒不盡,炮膛中總有殘留,清膛十分不易。
后經大帥點撥,云州火炮工坊那邊才試用了絲綢藥包,這絲綢確比棉布易燃,用后膛內更幾無殘留,如此不惟省去清膛環節,提升打炮速度,且炮膛也不易過熱。
可其缺點也很是顯而易見,那就是成本太高,實在是太過于費銀子!”
現在,張誠宣北軍中的火炮技術,已是領先大明各鎮,包括京營中的炮營,也無法與他宣北軍炮營相比拼。
雖目前看來,他軍中仍是靈活機動的小炮為主,鮮有大型火炮,但其火炮制造之精良,就連清軍都是無法比擬。
而其炮營中使用絲綢藥包、鵝毛引藥管、炮尾木托等等,更是宣府軍獨有的創新,而且他們的子藥也比明軍,甚至是清軍所用更為精良。
只是,技術的進步,往往也代表著成本的提高,除非有辦法轉移這一部分超出的成本,否則就注定難以維持。
而張誠目前所用的方法,便是全域軍管體制,反正宣北地方都是實土衛所,沒有朝廷任命的地方官員,他一切決定以衛司的名義做出,明面上倒也無錯。
再者,經過張誠的整治,現在宣北軍民都十分安樂,他們才不管你用的是什么體制,他們的要求很簡單,那就是吃飽。
至于別的事,都等吃飽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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