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河南岸地勢狹窄,因乳峰山、石門山等大小山嶺較多,所以平川地很少,多集中于河岸附近,并不利于兵力擺開陣勢。
但這里所言的不利于兵力擺開,指的是雙方數萬人馬結陣大戰,因受限于地形地勢的緣由,不利于在女兒河南岸的狹長地帶展開。
不過,若是小規模的遭遇戰還是不受影響,就如同前時清國睿親王多爾袞與吳三桂的大軍,便是在這里對峙數日之久。
而今,明軍在南岸建立一座座營壘,作為大軍渡河北攻作戰的基地,整個女兒河南岸連營數里,就連那些土質松軟之處,都被隨軍民夫和軍壯們占據。
在北岸的清軍也同樣是部署嚴整,他們橫截各處大路要道所在,綿旦駐營,層層疊疊,多是以漢軍和朝鮮軍布置在最前,充為炮灰,而后才是滿蒙八旗兵馬。
錦州城外的曠野中,都被他們旗幟與盔甲組成的海洋所覆蓋,尤以錦州城西與城南的清軍兵馬最盛,他們嚴陣以待,靜候著明軍渡河來攻。
“以逸待勞,以靜制動!”,是多爾袞的現階段的錦州攻略!
在原本黃臺吉的收縮防御基礎上,多爾袞更是提出“防守反擊”的新概念,他在女兒河北岸集結重兵防守,想著迎頭打擊明軍渡河部隊,再趁著明軍力竭之際,伺機發起反攻擴大戰果。
如今的女兒河北岸,一面面帶有彎月標志的漢軍固山額真龍纛大旗飄揚,偶爾還有一桿桿略低矮的太極圖案旗幟顯現。
正是沿河各處易于登陸的岸邊駐守的漢軍和朝鮮軍,在這些旗幟下方漢軍各旗固山額真,還有朝鮮國各將領,正對著女兒河對岸的方向張望著。
漢軍四旗兵士的裝束與滿蒙八旗并無太大區別,此外還有同樣穿著紅色泡釘棉甲,盔頂上支起三叉桿的朝鮮軍甲兵。
漢軍四旗的甲兵大部分都操持著鳥統,黃臺吉組建漢軍旗之初,就是為了以火器對抗明軍,所以他們歷年繳獲的明軍火炮、火銃也都交付給漢軍使用,而自己的滿蒙八旗卻還是以刀槍弓箭為主。
四旗漢軍共有牛錄總數已然達到近一百來個,其丁口數量也有三萬多人,直比蒙古八旗還要多上好些,但去掉各旗中的老弱婦孺,四旗漢軍真正的戰兵也就兩萬七八千人。
余者只能算是各旗中丁壯,還不能稱之為兵,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稱謂叫做“旗中余丁”,屬于是戰兵的補充與后備。
而這些余丁也是沒有武器盔甲,當然他們也沒有參與戰斗的資格,最多在戰時充作隨軍雜役,干些運送糧草,挖掘壕溝,打造器械,喂養馬匹等苦力活。
當然,如果戰時需要的話,他們這些旗中余丁也是可以出戰,而且如果表現的好,也有可能直接轉為各旗的戰兵,以補充各旗的兵損減員。
此時漢軍旗約有鳥銃兵一萬五千多人,他們分布在漢軍各旗之中,余下的才是刀盾兵、槍兵,以及一些炮手。
而最為強大的一股火器力量,則是恭順王孔有德麾下的天佑軍,要知道孔有德與耿仲明麾下將士,可都是以遼人為主,又經登萊巡撫孫元化精心操練,原本就是大明最擅使火器的軍隊。
可惜在崇禎四年,孔有德奉命率部馳援遼東之時,卻因“一只雞”而引發一場空前的浩劫,與大明而言不弱于一場災難,而與韃子來說卻是一個大禮包。
原來,崇禎四年的八月時,后金奴酋黃臺吉正率軍圍困大明遼東的大凌河堡,三萬余軍馬人等危在旦夕,身處登州的登萊巡撫孫元化奉朝廷之命,派遣麾下孔有德等八百健卒自陸路支援大凌河。
同年閏十一月二十八日,孔有德等人行進到北直隸的吳橋附近,因遇大雨風雪阻路,不得繼續行進,更因部隊給養不足,士兵在饑寒交加之下,強取了山東望族王象春家仆的一只雞。
后事泄,該士兵被“穿箭游營”,因而引起眾軍士的不滿情緒,更由于遼兵素來與山東兵民不和,于是眾軍士們出營擊殺該王象春的家仆。
而王象春之子卻因此事不肯罷休,要求徹底查明真相,懲治行兇的眾軍士,恰逢此時李九成奉孫元化命市馬歸來,他因把孫元化給的市馬錢揮霍一空,恐遭非議。
于是乎,李九成便勾結其子千總李應元,煽動軍士嘩變,焚燒王象春家莊園,挾持孔有德發動了吳橋兵變。
叛兵在李九成、孔有德等率領下,揮師回指,連陷山東諸縣,最終攻克山東重鎮登州,并一度進攻包圍萊州。
此事,震動大明朝廷,迅速調集各路援軍,甚至動用了遼東軍將如吳襄、祖寬等將領,最終耗費十八個月才打敗了這伙叛軍。
當時,李九成已然戰死,叛軍以孔有德、耿仲明等人為首領,他們因山東登州已無法堅守,不得已之下才狼狽逃竄,最終浮海投降了后金。
此戰雖然以明軍最終的勝利而結束,似乎是與平定奢安之亂的勝利,一起給明軍挽回了一點點虛妄面子,振奮了一點軍民的士氣。
但登萊局勢卻也因此番大亂而徹底糜爛,山東腹地也遭到叛軍的蹂躪,大明更因此而喪失兵力數萬,良將十多員,戰艦、大炮、糧錢無算。
從此登萊地方漸漸荒蕪,東江鎮也軍心動搖,海上牽制后金的力量也不再被朝臣所重視與提起,戰略進攻更是無人問津。
這恐怕是比后金得到孔有德等所帶去的大炮,以及那些鑄炮匠人與技術,更為危險的結果!
而此刻,被清國皇帝黃臺吉封為恭順王的孔有德,其麾下還有一支三千多人眾的銃炮部隊,尤其是那三十門新鑄的紅衣大炮。
孔有德在最早的那一次石門山大戰中,英勇負傷,如今也已養得七七八八,基本恢復如初,而天佑軍中最為精銳的那三千余將士,也正是他親自統率駐扎在錦州南關外。
而烏真哈超炮營的龐大炮群,也全部布置在這邊,連上往日后金鑄造的天佑助威大將軍炮,一些孔有德從登州帶來的火炮,還有新鑄造的神威大將軍炮。
此時的烏真哈超炮營,共計有大小紅夷火炮一百五十多門,可謂是數量龐大。
其實,清軍中本就不缺少大小火炮,歷年戰事中,他們從明軍手上繳獲的各式佛郎機等炮也不在少數。
就如崇禎四年時,祖大壽糧盡而假作投降韃子的大凌河之戰中,清軍就已經擁有了自己的火炮,他們在與明軍的征戰過程中認識到了火炮的威力與重要。
每每奪取一城一地后,都會大肆收羅城中的火炮與火銃等,因此清軍并不缺少銃炮,他們缺的是能夠熟練操持銃炮的軍士而已。
雖然,在崇禎四年就已經組建了自己的炮隊,但優秀炮手卻不是那么好培養的,就算清軍優待被俘的明軍將士,可作為炮手在明軍中也是不多。
所以,他們繳獲的諸多大小火炮、鳥銃,向來乏人使用,大多堆積在庫房中吃灰,如此情況,直到大明叛將孔有德浮海來歸后,才有所改觀。
要知道孔有德可是在孫元化手下任過游擊將軍,他當年所帶的那批遼兵,可是大明最先進的一支火器部隊。
那是登萊巡撫孫元化用心花費重金打造,為此還從澳門聘請了數十名葡萄牙人前來,參與火炮、火銃的打制,以及火器部隊的軍事訓練。
正是這支孫元化花費重金,一造的大明最精銳火器部隊加入,才使得清國烏真哈超炮營的力量不可小視。
若非是張誠的及時出現,以這支清國火器營對統規、統尺、矩度儀,還有對火炮操持的熟悉程度,明軍的火炮部隊恐怕無人是他們的對手。
就算如神機營那般精銳的火器營,在操炮熟練程度,以及炮手的軍心士氣上,也無法與孔有德的天佑軍相比。
事實上,在原本的歷史中,清軍被吳三桂邀請入關時,孔有德所率領的火炮部隊,就為清國的攻城略地,定鼎中原,立下了汗馬功勞。
歷史上的每一個新興勢力集團,其學習能力都是極為恐怖的,一切能使他們強大的東西,都會將之吸引,使得他們如饑似渴的學習,并迅速投入到實戰之中。
一旦他們取得了絕對優勢,停止了這種學習的時候,也正是他們逐漸走向沒落的時刻,就如歷史上的金國,一度強大到飲馬長江,卻最終未能統一中國,歸根結底就是在失去對手之后,停止了學習。
如今的清國,便是正處于學習的巔峰,他們在黃臺吉的力推下,舉國學習漢家的典籍和經驗,從農耕到火炮,一切對他們有用有益的都要學習。
而孔有德之所以一投靠清國,就被封為恭順王,并且仍然教他統領原來的部曲,除了給其他的明軍將領做個榜樣,另一個更大的因素便是要借重他在火炮火銃方面的能力。
現在,孔有德所在是一個高高壘砌的土城,城中壘起一個個高臺,那些高臺上,擺放著一門門清軍沉重的神威大將軍重炮。
土城中各色旗幟獵獵聲響,站在土城中的最高處,可以清楚地看到錦州南關以南女兒河對岸的情形。
明軍駐防此處的正是寧遠吳三桂所部,他們的一切動靜,都被一波波的清軍哨騎,傳回到清軍大營多爾袞所在的中軍。
而有關寧遠軍動靜的情報,以及明軍渡河北攻的軍情,多爾袞也會通報給孔有德一份,只因清軍的重炮都在他的軍中,這可是清軍的殺器。
此外,孔有德還是漢軍四旗、天佑軍、天助軍中唯一擁有千里鏡之人,他神氣活現的持著千里鏡,不時舉在眼前對著女兒河方向眺望不已。
千里鏡中,女兒河南岸的明軍密密麻麻,旌旗遮天蔽日,不但河灘地帶鋪滿了他們的隊列,一些平緩的山嶺丘陵上,同樣也列滿了他們的人馬。
尤其是南岸一些堅實地方,更是已鋪設好一處處平整的土臺,一門門明軍重炮正被軍士們奮力推動上前,在各處土臺上固定。
此時,明軍已然開始發力渡河,布置在河岸處的清軍炮隊,也正在奮力轟擊,然明軍的炮火也是十分猛烈,尤其他們前面幾排小船上的小佛郎機、虎蹲炮等,更是近距離轟擊北岸清軍。
看他們的旗號,就可以知道,先頭渡河的明軍,便是白廣恩與馬科的薊鎮軍及山海軍。
渡河與搶灘登陸作戰,其實是一系列非常復雜的戰術,對攻防雙方的組織能力要求極強,可以看出,白廣恩與馬科他們所部明軍便缺乏這方面的能力。
使得他們的渡河與搶灘,看上去都是亂糟糟的,竟毫無協同之感!
因為女兒河上的浮橋已經盡數被清軍燒毀,所以此時在河面上,漂浮著的幾乎都是明軍的船只,除了有大船、小船,還有眾多的小燦板、木排之類。
這些船只上都只有幾名、十幾名不等的明軍將士,由民夫水手們冒著清軍的炮火與箭矢,劃到對岸后,在列成一排排,又以鐵鏈繩索相連,再在上面鋪就準備好的木板。
如蟻般的隨軍民夫與壯丁們,或來回扛著木板,或現場伐木,將一些樹木劈為木板,建造浮橋的材料也是五花八門,甚至還有許多不知從何處拆下來的門板。
一時間口號聲、喝令聲、咆哮聲,與明清雙方的火炮、火銃轟擊聲混雜在一起,使女兒河邊熱鬧非常,若非是“隆隆”炮聲不斷,竟錯以為此間是一個大型集市。
而為了掩護民夫壯丁搭橋,那些已先期登上女兒河北岸的明軍,正在河灘上列出一些雜亂的軍陣,緊張的進行防守。
他們甚至直接將一些小船抬上河岸,以此來作為固定的戰車使用,畢竟此前就在船頭安裝了火炮,只需簡單改變一下方向,便是一座座木制炮臺,既能阻敵、轟敵,又可防護。
其實,女兒河能便利登陸的也就那么幾處地方,一些淺水區域,即使普通船只也無法靠岸,還得將士們跳入冰冷的河水中,淌水步行登岸。
所以,第一批登岸的明軍都是重賞之下的敢死之士,他們手上持著的也都是大刀盾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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