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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眾目睽睽之下,只有寧完我一人急忙奉承道:“皇上圣明!”
他語氣巴結地說道:“微臣以為,明國已顯必亡之兆。其國內流寇肆虐,力不能治,大有威逼明國京城之勢,其與我談和之心必盛。
待明國大軍與流寇互相消耗,而我卻可趁此時機得到安養恢復,通過張家口晉商購買糧谷、鐵料、火藥,再造它幾千火銃,幾百大炮。
彼消此漲之下,多則數年,少則一年,我大清國勇士長驅直入,或可一舉而破明京,入主中原!”
寧完我所言與黃臺吉心中所想暗合,他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剛才的委靡之色也退去了不少,正了正身子,又問道:“說說吧,那個張誠該如何對付?”
說實話,其他的事情都還好說,唯獨這個張誠要如何對付,黃臺吉也是有些頭疼不已,他也有心再去明國劫掠一番,以彌補錦戰的損失,可如何才能繞開張誠這座大山呢?
寧完我的眼中閃過一絲陰冷之色,不過他卻并未急于出言回奏,而是拿眼角斜瞄著議政大臣英額爾岱,以及大學士剛林、范文程、希福等人。
顯然,寧完我這是怕自家風頭太過,反遭眾人生妒,不得已才選了明哲保身之舉,他并非不知該如何回話,而是想將機會留一些給別人。
果然,沉默片刻后,大學士剛林開口奏道:“陛下,臣請對南朝行反間之計!”
黃臺吉沉吟道:“反間之計?”
“正是。”
剛林繼續道:“陛下,就如當初對付袁崇煥之策,通過我在南朝的細作,散布張誠欲與我合作的消息,就言張誠欲趁我錦戰失利之機,想要高價賣與我等糧谷。
南朝最恨之事,便是邊將養賊自重,再有就是私通外敵,如此事成功,僅此兩項罪責,怕是張誠便會人頭不保啦。”
見黃臺吉點頭不已,希福也插言道:“鄭親王現在歸化,可使其統帶一部勇士,往攻宣大各處關口,不求真的破口進關,只需使其邊關驚恐不安,報于南朝皇帝聽聞即可。”
他見黃臺吉似乎很感興趣,便繼續道:“張誠私開獨石邊貿,又收容蒙古逃人,更屢屢出關襲擊口外蒙古各部。
就算私開邊貿之責得脫,這輕啟邊釁之罪,怕是難逃,鄭親王率軍扣關問責,再有張家口晉商在內散布謠言,宣大官將彈劾張誠的奏疏,怕是能將他淹死。”
黃臺吉點了點頭,卻又看向范文程,問道:“范先生有何看法?”
范文程自黃臺吉主政后金以來,表現最為搶眼,也最得黃臺吉的信任與尊重,甚至引起諸多滿洲八旗的旗主貝勒們的不滿。
寧完我之所以不敢過于出風頭,也正是因為有范文程的前車之鑒。
現在,范文程見黃臺吉開口問道自己,便起身回奏:“陛下,臣以為當下應傳訊給張家口晉商,使其動用在明國的關系,上書請調張誠,率軍進入河南地,援剿日益猖獗之流賊。
此事,宜早不宜遲!”
“好。”
議政大臣英額爾岱大聲贊道:“‘鷸蚌相爭,漁人得利’。陛下,范文程此議甚妙,當急行之。”
黃臺吉也笑著點頭:“嗯。‘……漁人得利’?確是不錯。”
他氣力似乎有些不支,只輕聲說道:“英額爾岱,適才所議諸事,就由你來一一落實……”
兩邊都在設局以鏟除張誠,可他本人對此卻似乎一無所知,仍陪著薊遼兩鎮來的客人流連于宣鎮北路。
北路的一切對于謝四新、張斗、祖大弼等人皆是耳目一新,不過,各人的著眼點卻又各有不同,所以對于北路的認識也各不相同。
謝四新與張斗看出了北路與遼鎮的不同,他二人看得更深層次一些,從地域上來看,遼鎮與北路大抵相當。
可骨子里卻又并非如此,遼鎮處于大明戰事最為頻仍的松錦防線上,當地的丁壯兵勇也是相對集中,比北路不知多了幾倍之數。
而且,這許多年里更是大明君臣眼中的焦點,只因為他們對面是兵勢強大的建奴,大明舉國的財力物力幾乎全部向遼東這個彈丸之地集中。
但就是這般優越的條件,遼東的大明官將也只能是勉力維持,在與建奴對戰中也是敗多勝少,憑著錦州、寧遠等一系列堅固大城,勉力防守而已。
反觀張誠,卻是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邊陲之地,經營得猶如中原州府大城一般,更為難得的還是人們的精神風貌。
遼鎮人丁雖多,卻有如行尸走肉一般,個個面黃肌瘦不說,做起事情來也是慢吞吞的,完全沒有一絲的朝氣。
然北路卻是不同,這里的人們雖穿著雖不算奢華,卻是個個得體,人人臉上皆是一片喜色,面色也多潮紅,絲毫不見菜色。
就連北路各處堡城的大街上,也是光滑如新,雖偶爾也有些塵土飛揚,卻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圍內,更不聞人畜糞便的臭味。
“大將軍,赤城空氣如此清新,想來便是時時清掃垃圾所致吧?”
“哈哈哈……”
面對張斗的疑問,張誠大笑著答道:“張兵憲果然是才思敏捷,非常人可比啊!”
他夸完了人,才進入正題:“外人只道我這里是瞎折騰,還說啥‘自古都是給人洗澡,哪有給大街洗澡的道理’。”
張誠抬手指著一塵不染的青石大街,又道:“別人到了赤城,只是感到這里塵土少了些,卻并未在意這街巷上的細微變化,倒是張兵憲眼光獨到,對這些細枝末節也能留心觀察。”
他走在眾人之前,沿途遇到的人們認得大將軍的旗幟,紛紛退向兩邊,將中間大街讓了出來,張誠邊走邊道:“他們眼中只有金錢,卻不知這錢‘只有花出去,才有其價值’的道理。
城中有些老人與身體羸弱之人,他們每日清掃街巷上的塵土與垃圾,只要在‘清運司’登了記,便可領到一份工食銀。
百姓們人人有事做,就會更為安分守己,使他們人人有錢賺,便會爭相消費,如此一來,整個城堡便如活了一般,不止是商業繁盛,人們也個個都喜笑顏開。”
“凡事從小處著眼,而成就大事!”
謝四新這時也插言繼續說道:“大將軍能有今日成就,果非偶然,看似雜亂無章,卻處處皆有深意,單只這清掃城堡衛生一項,便已遠超我等多矣。”
張誠笑著道:“謝先生也來打趣張某嚒。”
這邊幾人相談甚歡,可祖大弼等武人卻對清掃城堡一事,大有一些想法,他們的想法其實很簡單,若有這些錢財,還不如多養幾個兵卒來的直接。
就連曹變蛟也是這般想法,感覺張誠此舉純屬作秀,耳中聽著他與謝四新、張斗的對話,滿不以為然。
祖大弼更是對此嗤之以鼻,插言道:“要俺說,大將軍此舉真是多余,有這些錢財,還不如多養些家丁,上陣時也能對砍下幾顆敵人首級來。”
他們就這樣一路說笑著進了赤城堡,開平衛指揮使靳新朋這時也說道:“爵爺,天時已是不早,下官這邊也備好了酒宴,今日便在赤城歇歇腳,明日再往云州去吧。”
張誠點著頭,道:“就依你安排吧。”
當晚酒宴過后,張誠與謝四新、張斗等人又閑聊一陣,便即告辭,離開會館,前往參將署安歇。
蘇易陽自投靠張誠后,一直在從事著見不得人的秘密戰線,他麾下現在已有各類暗探數千人之多,而且猴子候名立、胡子陳虎子所率領的兩個行動隊,也各有百余人的規模。
可以說在宣府鎮內,幾乎就沒有蘇易陽刺探不到的情報,上到巡撫當天見了什么人、說了什么話、吃了什么菜,下到各處城堡的茶肆酒樓有了什么新的傳言。
甚至各級官吏做了那些事,各家商號的庫里都有哪些存貨,他都是了如指掌,一切的情報都在他這里匯總,經過分析后,關鍵情報才會直報給張誠。
今日,他也是特意來赤城面見張誠,只不過他的身份特殊,不便在眾人眼前出現,才一直等到天黑。
“說吧,那邊有何動作?”
張誠口中吐著一團酒氣,似乎有些不耐煩的神情,一進屋便即開門見山地發起問來。
蘇易陽身上罩著一件黑色的斗篷,站立在角落的暗影之中,從他的位置正好可以透過窗角看到屋外漆黑的夜色。
雖然手下也有數千人馬,甚至連勇毅軍中一些領兵大將,都不能入他的眼中,但不知為何每次單獨對上張誠之時,他的心中總是惶恐不安。
他被張誠直來直去的問話搞得一愣,旋即反應過來,單膝跪地,急急回道:“大帥,您離開鎮城后,溫輝每日都游走在各游擊、都司守備之間。據屬下探知,他與張家口的晉商有所勾連,似乎欲對大帥不利。”
“宵小之輩,不足為慮。”
張誠抖了抖身上的斗篷,中軍官張成芳快步上前將之接過,張誠才向座椅處走去,斜眼看著蘇易陽仍單膝跪在地上,便隨口說道:“起來回話吧。”
“喏。”
蘇易陽應了一聲,便即站起身來,他修長的身形猛地站起,可不知為何,卻是佝僂著背又縮回到屋角的暗影之中。
張誠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略微皺眉道:“怎么還是這個見不得光的毛病。”
他也只是說說,雖然有些反感蘇易陽這個樣子,卻并未強令他有所改變,而是繼續問道:“張家口那邊有何動作?”
“回大帥,屬下的線人傳回消息,最新的軍票模版已順利轉到范三拔手中,他們與山西商人勾結,欲大量印制軍票,在各地擠兌我北路商社,借此擾亂我北路經濟。”
張誠點了點頭,又問道:“只有這些嘛?”
“范永斗等人欲鼓動新任宣大總督江禹緒等各官,上書彈劾大帥,他們還想聯合京中的言官,一起上書彈劾。
朝中的幾位閣老、尚書,也多受了他們的好處,此番恐怕也會明里暗里與大帥為難。”
一切盡在預料之中,并未超出掌控之外,張誠對此還是很滿意,他又問道:“歸化城那邊可有什么新的情況?”
“歸化城里似乎來了韃子的大人物。”
蘇易陽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閃過一絲陰狠的神色,繼續道:“前時與咱們交易的量雖然不大,但卻是并無不妥之處,可這次前往卻被其拒之城外,死活不肯出城交易,害得十好幾車東西,又都拉回獨石。”
“嗯。”
張誠似乎對這一變化很感興趣:“韃子錦州之戰,沒有占著咱的便宜,空耗糧草,又損兵折將,其必然急于同張家口晉商貿易,以換取其急需的糧谷、鐵料等物資。”
他眼中射出一道精光,道:“口外盯緊些,人手不夠,可以從勇毅軍中調用‘夜不收’配合,一定要提前探知韃子往張家口貿易的日期。”
“喏!”
蘇易陽面上閃過一絲疑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卻沒有逃過張誠的眼睛:“有話就說,啥時候變得如此婆婆媽媽?”
“大帥,事關大同王總兵,屬下現在也說不準,不知該不該講。”
“王樸?”
張誠聞言也是一愣,但隨即便想到王樸本家也有人參與張家口互市邊貿,想必是范永斗等人欲借王樸成事。
當下便道:“但講無妨。就算與事實略有些出入,本帥亦不會怪你。”
“有消息傳來,言范永斗、王大宇等人欲以大同王總兵,取代大帥來出任宣府總兵一職。”
“哈哈哈……”
張誠聞言不怒反笑,他道:“想讓王樸來坐宣府總兵的位置,那也得先把本帥挪了窩才行啊!”
張成芳在一旁插言道:“父帥,是否給賀寬送個信,也好叫他有所預備。”
“預備什么?”
張誠一臉不屑地接著說道:“就憑他王樸個窩囊廢,還能翻了天去!”
他說著便站起身來,行到窗前透過一絲縫隙,看著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道:“正好借此良機,看一看他王樸會否做人。”(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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