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州,忻口寨,有一處典型的晉商會館。
該處會館,共有前、中、后三進院落,館內的正殿、財神殿、七圣殿、文昌殿等處還都各有一座戲臺,各處戲臺都是高近五丈,在其下方兩側,又分別有出、入的通道,屋頂皆為雙層歇山斗拱形。
事前,狐仙就已經查探得清清楚楚,這幫奸商印制假軍票的工具,就堂而皇之地擺放在中院大殿之內,真可謂肆無忌憚之極。
很快,狐仙便帶領大家逼近到中院大殿附近,從側門的縫隙望過去,只見里面是一個龐大的廣場。
除了中間那雄偉宏大的主戲臺外,兩側都布滿了廂樓,皆是以木柱隔成一個個小間,籠統看了下約有數十間廂房的樣子。
而在大殿中間位置上,原本該有的數百個座位卻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熱火朝天印制假軍票的場景。
一個個高懸起來的燈籠,與周邊燭火交相輝映,將整個大殿都映照得燈火通明,如同白晝。
廣場中間位置上一張張大案桌擺布開來,在案桌上,皆是印制假軍票所需的油墨、紙張、模版、印機等工具和材料,密密麻麻,冷不丁一眼望去就猶如一個小市場般,熱鬧繁忙。
不過,他們卻好像習以為常,彼此間的配合也是相當默契,這許多人在殿內廣場上忙碌,竟已到了無須語言交流的地步,可見他們做這些事已非是短時為之。
看他們默契協作,一版版軍票被技師和伙計印制出來,再切割分裁,最后更將一疊疊裁切好的假軍票收入木箱之內。
而在他們周邊廂樓雅間內,還有許多的手持各式兵器的壯丁,刀劍皆有,甚至還可望見有幾桿鳥銃,更有三人還披掛著皮制盔甲。
幾個貌似管家模樣的人,似在巡視監工般在廣場上來回走動,不時拾取起一張尚未切割的大版軍票端詳分析,偶爾還會低聲交流幾句。
看到這樣的場景,杜奇等人肚子都要氣炸了:這幫子奸商,真他娘的膽大妄為。
幾人互視一眼,杜奇也拿眼睛望向大猴候名立,等著他的示意,便即就要動手,徹底鏟除這幫敢于毀壞勇毅軍基業的人間敗類。
候名立卻并未著急,他輕輕抬手指了指廂樓上那幾桿鳥銃,還有那三個身披皮甲的頭目,示意他們重點關照。
緊接著,候名立的手又指向戲臺左側第一間廂樓,杜奇抬眼望去,只見那里確是與眾不同,除了一個衣著華麗的胖男人外,竟還有一位妖艷嫵媚的女子在旁伺候。
候名立以手語告訴杜奇,這個胖男人務必要生擒活捉,杜奇輕輕點頭表示領受軍令之意。
可恰在此時,就見那胖男人似乎顯得乏累,他竟猛然起身在那妖艷嫵媚女子攙扶下,緩緩出了廂樓,一名管家見狀,忙喚來四名家丁一同隨在胖男人身后。
候名立見狀忙帶眾人閃身一旁,他對著狐仙胡捷打出手語,要他帶兩個人負責擒捉這個胖男人,務要干凈利落,不可節外生枝。
片刻后,殿門被從里面打開,七條人影出門緩緩往后院行去。
胡捷輕輕擺手招呼一聲,三條黑影,有若鬼魅一般,如影隨形似的緊緊跟在一行人之后,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隨著候名立傳下行動的暗語后,大殿外的十一人都十分麻利地取出棉質頭巾,裹住了各人的口鼻,隨后,又有六人往身后一抄,手上,便出現一個黑忽忽的鐵疙瘩。
這鐵疙瘩與萬人敵頗為相似,卻比之小了許多,只有萬人敵的一半大小,比成年人的拳頭略大一些。
卻是勇毅軍云州工坊按照張誠指示,新研究出來的毒煙彈!
這種給行動隊使用的毒煙彈,不比神機營在戰場上使用的那種,首先就是威力不足,因為它并非是要靠爆炸的威力殺傷敵人。
其次,這種毒煙彈也不是靠釋放毒氣來殺傷敵人,而只是快速釋放出濃密煙霧,用來迷惑敵人,制造混亂,使之不能分辨敵我,喪失一定的抵抗能力。
因此,這種毒煙彈基本上只有暗堂的行動隊,才會使用,勇毅軍中的夜不收也只是偶爾會帶上一兩顆,備用罷了。
但即使如此,點燃引信后,也會產生一陣“哧哧哧”燃燒聲音,在這寂靜的夜里,再小的聲音都會變得十分刺耳,完全無法隱匿形跡。
只不過,這種毒煙彈若是點燃引信后,便即拋入大殿之中,那么它所發出來的“哧哧”聲,便很難傳到殿外。
奪命菩薩杜奇見猴爺候名立對著自己點頭示意,讓自己來指揮今晚的行動,他不由心中一股熱血翻騰。
左右看了一眼后,又以手語傳達著任務分派,誰負責那幾桿鳥銃,誰負責那幾個身披皮甲的頭目,誰又負責奪取那一箱箱的假軍票,誰又負責抓捕那幾名技師,一切都分派清楚。
杜奇也舉起了自己的左手,他雙眼緊盯著殿內眾人的一舉一動,雙耳也是豎起,傾聽著身周的一切動靜。
確認一切如常后,杜奇猛地放下自己的左手,做出了立即行動的手勢。
只見兩名隊員迅速地吹燃了手里的火摺子,立刻,六名隊員湊上來,將手中已經預備好的毒煙彈引信點燃,待手中引信燃得差不多了,這才猛地朝著殿內扔去。
“啪!啪!……”的幾聲輕響,引起了殿內眾人的警覺,就連那些技師和伙計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一個個楞在當場,四下里張望不斷。
而在兩側廂樓上的家丁護衛們,也個個神情緊張,緊抓著各自手里的刀槍,紛紛沖出廂樓,打算一探究竟。
“呲!呲!呲呲呲……”
一陣引信急速燃燒發出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猛然間,一處處濃稠的黑煙,瞬間升騰而起,殿內眾人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見一個個黑影閃身沖入。
“嗖!嗖!嗖!……”
濃密的黑色煙霧中,傳來一陣弩箭飛射之聲,緊接著便是一聲聲慘烈的哀嚎,剛才還井然有序印制假軍票的大殿內,登時便亂作一團。
暗堂的行動隊,因常常深入敵后刺探、綁架、暗殺,又或者是在張誠的控制區外行動,就算是在北路各地,他們所做也多是不能與外人言之事。
所以,弩箭、飛刀、毒煙等等暗器類,才是他們慣用的家伙,而如手銃、萬人敵之類火器,往往因為其產生的爆響,太過驚人,他們雖也有配備,卻很少使用。
除非是執行截擊任務,又或是在無人的曠野中行動,他們才會無所顧忌的使用火器,就連大銃、二式銃、飛礞炮、虎蹲炮、臼炮等等,他們都有配備。
為了支持暗堂這邊的行動,張誠特令云州匠營那邊,單獨組建了一個研發組,專門針對暗堂行動隊的需求,進行科研攻堅。
一聲聲慘叫,伴隨著龐大身軀倒地的悶響,案桌被撞擊后發出的聲音,還有兵刃交擊之聲,已完全混雜在一起,宛如一場奪命的交響樂演奏似的。
毒煙快速彌漫,一股股刺目嗆鼻的濃煙飄散開來,大殿內的許多人,如護衛、管家、技師、伙計們,個個咳嗽不止,雙目暈眩,不辯東西。
他們胡亂抓起身邊的任何物品,向四周亂揮亂舞,就連那些家丁也是如此,慌亂之下,也不辨敵友,手中鋼刀一陣亂砍,不知傷了多少自己人。
“有人潛入……”
“快……快……報老爺……搬救兵……”
“……放銃……快放銃……”
許多人都在大聲尖叫,就連殿內供奉著的關公像,似乎也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黑煙中,不時閃現出一個個包著紅頭巾的怪物,完全看不起他們的面目,仿佛地獄里出來的紅頭魔鬼一般。
他們在射過弩箭后,手中便全都換成了各式短兵,有鋼刀、鐵鞭、鐵錘、短斧、短槍等等,唯獨“奪命菩薩”杜奇最為特別,他手中卻是一根長約五尺的粗木棒。
可別小看他手中這根木棒,其威力絲毫不亞于刀槍鞭斧,在他手中上下翻飛,只打敵人的關節、咽喉、腦袋等要害,一擊制敵。
“砰!”
一聲爆響傳出,原是一個倒地未死的鳥銃手,拼盡最后一口氣,燃放了手中的鳥銃,不過,其也只是放銃示警而已。
他連舉銃瞄準的氣力都沒有了,放過這一銃后,他也就耗光了最后一絲生氣,宛如油盡燈枯般,萎靡在地上,再也不動一下。
不過,此時大殿內的戰斗,也已接近尾聲,他這一銃雖然給外間報了訊,卻也于事無補矣,混亂中,毒煙滾滾,殿中人頃刻間便被殺戮殆盡,只余下那幾個管事與技師,還有一口活氣。
“都給老子規矩點,稍有反抗,立即砍了!”杜奇沉聲喝令。
“喏。”
眾人也是輕聲唱喏,取出牛筋制成的繩索,將幾人捆了個結實。
候名立冷峻的眼神快速掃視殿內,冰冷地語氣說道:“仔細查下,不留一個活口,別忘了補刀。”
他轉過身對杜奇道:“菩薩,人就交給你押送出城,還有制假的模版和那幾箱假票子,都給老子帶走。”
“喏。猴爺,您就放一萬個心吧。”
“料理好一切,別忘了一把火點了這個鬼地方。”
“喏。”
寂靜的黑夜里,晉商會館忽然間火光燭天。
前、中、后三進院落,盡皆籠罩在騰騰煙火之間,更不時傳出一陣噼里啪啦的爆響,驚得忻口寨中無數人醒來,紛紛推窗觀望不已。
隨即,便有無數人提桶端盆沖了出來,試圖撲滅晉商會館內的大火。
然這一場大火,乃是有意為之,晉商會館內許多地方都被撒上了硫磺、硝石諸物,火勢騰空而起,在夜風的助力下,幾乎照亮了半個忻口,又豈是人力所能撲滅之?
就在這時,整個忻口寨的人們都被會館內的大火所吸引,竟無一人注意到,街巷中,一群頭包紅巾的漢子正快步奔行,隨同一起的還有幾個或老或少之人和一口口大木箱子。
而讓人覺得詫異的一點,鬧出如此大的風波,卻始終未見守備府那邊有何動靜,就連一個軍兵守卒都沒有看到。
可人們的詫異并未能維持多久,守備府方向也燃起了一陣沖天火焰,緊接著鼓樓也燃起大火,似乎這忻口寨中處處都透著一絲危險。
今夜,忻口寨城注定無眠!
宣大三鎮的各個地方,尤其是晉商們印制假軍票的關鍵之處,或多或少,都已經在永寧伯張誠的掌控之下。
早在二月末時候,送走了薊遼來的客人后,張誠便開始安心謀劃此事,他的目的很明確——不能為自己所用,那就徹底毀滅它!
為了布設這個局,張誠可是整整準備了一年有余,如今也到了開始行動的最佳時期。
來到這個類似于平行世界的空間中,也有四年多的時間,許多前世的記憶都逐漸消散,而到這里之后所歷諸事,卻清晰無比地刻印在腦海中。
現在,張誠只記得闖王李自成三打開封,不克,最后還是炸毀黃河堤壩,水漫開封,數十、上百萬人因此而喪生。
繁華一時的開封城,在經歷了這一場驚世浩劫后,百余年也未能恢復元氣!
而今,張誠內心是想要阻止這這場浩劫,所以他要趁著朝廷催逼進兵援豫這個良機,在宣大來一場清剿行動,以絕后患。
就在張誠陪同謝四新、張斗等人回北路這段時間里,崇禎皇帝和兵部催他出兵的信使就不曾斷過,作為監軍太監的邊永清可是頂著天大的壓力。
崇禎皇帝給他的兩個重要任務,一是監視張誠有無異心異動,二就是催逼張誠盡速出兵豫省,援剿流賊。
他從北路才一回到鎮城,邊永清便親自登門拜訪,言中之意,盡是催他出兵豫省的內容,張誠自然是借坡下驢,順勢而為。
二月二十六日,辰時,勇毅軍白虎營在陳錚的統率下,全營兵馬車架自鎮城汛地開拔,先期前往豫省。
而幾乎與此同時,仍留駐在東路的張國棟所部青龍營,也接到了進兵的軍令,他們這一次將走太行八徑之一的蒲陰徑。
他們這一路出紫荊關,走淶源、靈丘,過平刑關,再經太原府、平陽府,由山西境內直入豫北的路線。
對此,監軍邊永清也是十分開心,其實他也清楚得很,勇毅軍才自遼東凱旋歸來,各營軍備也尚未完全補充齊整,現在確實不是援豫的最佳時機。
可朝廷和皇上催逼甚急,他也是沒有辦法,如今白虎營、青龍營先期開拔,經山西入豫,援剿流賊。
不管怎么說,總是可以回報皇上,以慰圣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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